七十二
三月后的一天。
碧空万里, 和风煦煦。
白月正在摘星台和谢执下棋, 一人执黑一人执白。
天界穹空突然响起两道巨大的降临雷,伴随那雷声,天边祥云彩雾气飘然,百鸟叽叽喳喳啼叫飞行——这是神祇飞升或降临才有的天道昭示。
谢执落下手中棋子, 抬头看了一眼, 惊奇道,“竟然同时响起两道降临雷, 真是奇事。”
算算日子,玉香肚子里的孩子也差不多该生了。
可是, 玉香乃凡胎肉身, 即便生出轩辕霆的神族骨血, 也不至于得到天道降临雷的庆祝,且还同时两道降下, 这是为何?
白月起身,负手走到摘星台凭栏前,蹙眉看了半晌, “一道是降临雷,还有一道是飞升雷。”
这两道天雷不仅引起了白月和谢执的注意,天庭所有神官都发现了, 围拢在南天门前议论纷纷。
司命仙君薛载如临大敌, 见此异像, 立刻摆阵卜卦观罗星象。
两刻钟后,他面如纸色, 拿着观罗星盘急匆匆赶到月宫奏请面见天后娘娘。
“娘娘,此星象乃恶龙出海, 魔神斗转之异兆。臣主理司命几万年, 还从未见过这般凶恶的天象,实在是大大的不妙啊!”
白月喃道,“恶龙出海,魔神斗转?”
薛载沉声道,“是。”
谢执也起身,问道,“司命仙君可能算出这两道降临雷在何处?”
“一道是北冥死海,一道……”薛载眼色凝重地看了眼白月,“另一道在无妄渊。”
白月心口猛地一跳。
无妄渊?归无胤!
她仰头看着穹顶上空的降临雷云,忽然想到什么,挥开薛载和谢执,大步奔下摘星台,回到月殿拿起传音镜,摁亮传音禁制,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轻颤,“归无胤,你……你还好吗?”
等了许久,传音镜那端久久没有回应,一片沉默。
传音禁制亮了又灭。
白月的心如同沉重的大石掉进了深渊,她面色沉凝坐在榻上,传音镜从她手中滑落到了地上。
最后一次和他传音时,他曾说要闭关,白月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难道,他……
月宫外忽然一阵喧哗惊呼,白月转身,意识到了某种可能,疾步走出月宫。
谢执和薛载不知何时也已从摘星台下来,站在月宫的长阶上望远处看,神情震愕。
白月走过去,抬眸眺望天际。
天边已被漫天黑色的魔云遮蔽,在那团团黑云中,一个墨发黑衣的男人飞升而起,伴随着四周天雷祥云的降临。
此等壮阔奇景,惊得天宫众神目瞪口呆。
“魔神降临,是魔神降临!!”有神官大喊。
随即,群臣惊呼,纷纷后退。
魔冥成神,逆天而行,谁也不敢惹。
男人腾云破空而来,缓缓降落在天坛祭祀石上,衣角无风自动,他缓缓转过脸来,露出一张冷漠俊美的脸。
白月看着男人那张脸,呼吸忽然一窒。
“归无胤。”
竟然是真的,他真的逆天改命,飞升成神了。
谢执看着破魔飞升的归无胤,侧首扫了一眼白月,见她眸光涌动,很多复杂的东西让他分辨不出来,只得提醒一句,“娘娘,魔神降临,未必是好事。”
归无胤脚尖一越,朝白月飞身掠来。
他张开双臂,勾住白月腰肢往半空一带,在众目注视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飞上了祭祀石顶端。
那座矗立在神庙天坛上的祭祀石背后,现着‘日月争辉’四个大字。
“你……”白月想问他,却不知从何问起。
归无胤俯视着脚下的七十二天宫,眉宇间仍旧是那般兴致索然,回头看着白月时,眸色却变得深邃,“我说过,等我出关就来找你。”
“现在,我已不是魔狱尊主,我是——魔神。”
魔神二字,重如千钧。
却被他就这般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白月定定看他半晌,心间五味杂陈,有意外,也有震撼,她能通过他那双漆黑如墨的长眸看见自己清冽的身影。
他就那样专注地看着她,等她回应。
三个月,一百天。
他洗尽铅华,斩断魔根,重新修炼,从魔便神,到这里来找她。
为了什么?
为了他装在双眸里的那道身影吗。
白月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归无胤,天界欢迎你。”
“那你呢。”他追问。
“我?”白月笑得愉悦,转身飞下祭祀石,扬声对他道,“白月也欢迎你。”
以司命仙君为代表的一众天庭神官:可是我们并不欢迎啊……
就在天庭因为归无胤魔神飞升一事人言沸腾的同时,北冥龙宫,螭吻太子宫殿里,玉香分娩了一名男婴。
生这名男婴时,玉香难产,险些死在产床上。
男婴一出生,螭吻还没来得及上前抱一抱,龙珠的强光从婴儿身上射出,伴随着东皇钟结界的震动,整个北冥海底开始翻搅倒海,龙王刑天重出生天了!
从第一眼见到玉香,刑天就发现了她肚子里怀的是天族血脉,根本不是螭吻的孩子。
他利用玉香的愚蠢,环环设计让她服下自己的本命龙珠,龙珠进入天族胎儿的身体,只要玉香能顺利生产,他就能借此顺利逃出东皇钟的镇压。
终于,刑天借着玉香之腹,挣脱了东皇钟的镇压。
黑色的神龙在北冥死海搅起巨浪,海里的大妖小怪都畏惧地前来朝拜。
龙王九子纷纷跪下道喜,“恭喜父王重现天日,振兴我龙族神威!”
螭吻抱着襁褓里无声无息的婴儿,看着累得昏死在床榻上玉香,急道,“父王,我孩儿他没有气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刑天不以为然,躲过螭吻手里的婴儿,冷笑道,“这不过是那个女人在外面怀的野种,你还真以为是你的孩子?愚蠢!”
说着,他抬手一扬,就要当场将婴儿摔死。
螭吻连忙以身相护,求情道,“父王,求求你了,这是我的孩儿啊,你不要杀他!”
刑天怒了,“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跟轩辕一族有私情,你被她利用不自知却还反过来为她求情?”
睚毗和嘲讽在一旁奚落,“我就说,九弟带这个女人回来时肚子就那么大了,果然是别人的野种,自己喜当爹还连累我们龙族被人嘲笑!父王,把这个野种处置了吧!”
螭吻跪在刑天面前磕头,“父王,求求您了,看着这个孩子救您的份儿上,您也绕他一命吧,他才刚出生啊!”
不管他们怎么说这个孩子不是螭吻的,螭吻都不相信,他不信玉香这么善良会利用他,他坚信他和玉香是真心相爱的。
虽然在他认识玉香前,她确实有过一段过去。
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他不愿去计较,既然爱玉香,就应该爱她的一切,现在她和他已经结为夫妻,她和孩子就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人。
善良的螭吻认为只要自己付出,玉香就会看到他的一片痴心。
可是,世事不会如他所愿。
玉香从头到尾就是在利用他。
就连父王刑天也是在利用他。
几个哥哥也看不起他奚落他。
螭吻用脊背护住襁褓里的婴儿,“父王,求求你了,别杀我的孩子,要杀,您就杀了我吧!”
刑天皱眉想了想,这婴儿虽然因被他夺去元灵,现已与活死婴无异,但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兴许这个轩辕族血脉还能派上用处。
于是他道,“也罢,本王就留他一命,不过,他和那个女人终身不得离开这个宫殿半步,否则,本王会让他们魂飞魄散。”
螭吻连忙答应,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回到窗畔,和昏迷的玉香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
除去螭吻的龙王九子不屑地看着他这副窝囊废的样子,冷哼一声,跟着龙王刑天走了。
刑天看着自己这八个儿子,深沉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大儿子囚牛,一直替他主掌龙宫,善守成。二儿子和三儿子是出任务最积极的两个,野心极大。四儿子蒲牢长得威猛,擅长攻击,就是脑筋不够用。五儿子不温不火,排在中间很难让人注意。
倒是六儿子霸下,深得刑天喜爱,此子修为天赋高,野心胆子也大,最重要的是,九个儿子中,就霸下化形和刑天的龙身最相像。
七儿子狴犴是个喜欢偷奸耍滑的,小聪明多,挑不起大梁。八儿子整天吟诗作对喜欢捣腾人界的东西。
审视完了几个儿子,刑天一沉思,开始给他们分派任务,开始让他们出去兴风作浪了。
晚上玉香幽幽转醒,看到趴在床边守候她的螭吻,问道,“孩子呢?快抱来让我看看。”
螭吻怎敢告诉她实情,强颜欢笑道,“孩子让乳娘抱去喂奶了,你刚经历了生产,身体还很虚弱,好好休息吧,等明日我再将孩儿抱来你看。”
“不,我现在就要看。”玉香挣扎着坐起来,“螭吻,你快去将我的孩子抱来,我想看看他!”
螭吻无法拒绝心爱女人的哭求,只得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了隔壁房间。
孩子确实由乳娘抱着,这个乳娘是他早早就让人请来的一个蚌妖,奶过很多孩子非常有经验。
可是现在,她抱着怀里这个闭着双目没有呼吸的婴儿,无论怎么喂他吃奶,他都一动不动,伸手去摸他的心口,又有微弱的心跳。
这种诡异的情况,乳娘还是第一次见。
螭吻走进来,乳娘赶紧道,“九太子,这……奴家怕是喂不了小公子了,这孩子……”怕是活不了。
剩下的话乳娘没敢说,将孩子交给螭吻后就连忙走了。
螭吻抱着孩子,眼神沉痛,他要怎么和香儿交代,他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变成了这样。
他坐在桌旁,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小心翼翼拂开襁褓,心神锐痛地去摸孩子的脸,视线却忽然在孩子脸上一顿。
怀里的孩子为何长得如此像那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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