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 不知为何苏雾对辛小姐就有意无意地避让了起来,有时候他也为自己不够清静圆满的心境而感到羞愧。
在旁人看来倒没什么不对劲,就是苏道长在书院授课表现得越发尽心尽力, 认真尽职得堪为表率,让人肃然起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察觉到。
跟随他学习剑术的卫轻就曾问他,是不是喜欢辛先生, 那为何连看她一眼都不敢。
苏雾沉默良久,“正因为是出家修道之人,所以不敢多看她。”
能有幸结识, 已是最大的缘分了。不敢逾越,不敢多求。
卫轻是阿洛外出时随手捡回的小孩, 后来放在书院养着。小小年纪就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 旁人都未发现的事情,他一眼便看出来了。
譬如看起来光风霁月的苏道长喜欢辛先生一事,卫轻自幼在风尘之地长大,见多了人们丑陋充满**的一面, 所以不明白这位苏道长小心翼翼到了如此地步。
虽然即便他说了, 也定然会被辛先生拒绝的。
如辛先生那样的人, 万事万物入眼不入心, 对所有人和事物也是一视同仁的,所以哪怕苏道长,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卫轻莫名地认定道。
卫轻对苏道长这个回答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讨厌,就是单纯觉得至少没有亵渎了辛先生。
卫轻敬重辛先生,胜过这世上任何人。
他年纪小身世孤苦, 便是安玄公听起来也不免心生怜惜。
不知是那个眠花宿柳的世家子一时纵情留下的, 母亲在烟花之地可怜又可悲的死去后, 他便成了孤儿,还是为所有人厌弃鄙夷的娼妓之子。父不详,顶着这样的出身以后也难以出人头地,所以别人视他为野种,践踏欺凌起来也更加无所顾忌。
若不是机灵聪明,用一身脏污掩去了极为漂亮俊秀的容貌,不至于被卖去低贱的地方。不然也等不到阿洛遇到他,把他捡回书院。
而小小年纪的他学什么都快,过目不忘,十分聪敏,连安玄公都认可他是块璞玉,然而这块璞玉就被阿洛随意丢在了书院一角落里抄书练字,还一抄就是整整数年。
安玄公见了都气得吹胡子瞪眼,觉得阿洛是在糟蹋了这份良材美玉。纵然以后不能入朝为官,好歹也能留在书院教书育人。然而卫轻也更听辛先生的话,哪怕阿洛不曾教他天文地理文韬武略诗书琴棋任何一点,只让他抄书练字。
刚开始抄书,卫轻难免会心浮气躁,而时间一长,又觉得清苦难耐,一心全凭自身的毅力坚持下去。
直到某日阿洛看过他抄的书后,微微颔首,然后给了他一张纸笺,让他可以学习上面的心法,其余的并没有多说。
因为卫轻抄了许多道家典籍,那心法并不难看懂,似乎是一种静心冥想法。
事实上,系统也没有想到,宿主居然能在这种灵气稀薄的世界弄出凡人也可以修炼出精神力,相当于伪神识的功法来。
对此阿洛表示她也研究过了,最终发现在无法筑基的前提下,凡人的体质是难道打破桎梏极限得以超凡脱俗的,那么她就有想到另一种辅助方式,凝练精神力。人乃万物之灵,未必没有优势,比如生来就具有的意志。
不过这些年她弄出来东西也不止这一篇静心冥想法,
这还是比较温和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用于普通人身上究竟效果如何,阿洛也不知道,卫轻便是她选中的小白鼠之一。
反正卫轻在书院抄的书一天比一天多了。
*
苏雾止于礼时,而书院的另一位王九郎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在一次为贺祖父安玄公寿辰,阿洛难得抚琴弹了一首,在书院青树之下悠扬散开,万籁俱静,众人惊叹不已。只道此曲的确非人间所有,昔日简大家的十二字评价不假也。
而自那以后,王九郎的那些心思就消失了。
听闻那晚王九郎在自己的院子里弹了整整一夜的琴。若非弹得还不错,书院上下都要举报他扰民了。
他弹了一夜的琴,拨弄着弦,却怎么也找不到辛小姐信手拈来的琴声里所达到的那种极为动人的气韵,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秀逸与高旷。
王九郎在琴艺上的造诣在当世可以说是数一数二,可正因如此,透过这琴音,他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辛小姐之间的差距。也许技巧手法也分毫不差的模仿,但她所拥有的境界,却是他难以达到的。
王九郎苦笑了一声。
她心中的那个广袤无边无际世界,对他来说,太高也太遥远了,也被间隔得太厚太虚无缥缈,毕其一生恐怕也不可能触碰得到。这无论是对他心中的爱慕,还是他自以为傲的琴艺,都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打击。
连王九郎也想不到,他因琴艺之名而对辛盈一见倾心,却也因琴声而了断情思。
当好友问他缘由时,他只淡淡道,我不如她矣。
王九郎也没有离开书院,反而在辛盈带给他的极大压力之下,不断凝炼提升着自己的琴艺。但凡听过他琴声的人,都会发现他已然进入了更高的境界,更加投入忘我。
一个君子守礼,一个对她越发敬重。
至于阿洛,其实不太在意这个,反正都是工具人而已。
不到三年时间,无涯书院便成为了大宁朝最富盛名的书院。
第一届的无涯书院学子结业后,除了部分心甘情愿留在书院继续学习或是担任教书工作的人,其他学生参加朝堂科举取士,无一人落榜,连头三甲状元榜眼探花之名,都占了三分之二。唯一非无涯书院出身的榜眼乃是丞相之子。
这等非凡成果,引得一时天下轰动不已,此后想入无涯书院的多如过江之鲫。
待书院走上正轨后,阿洛仿佛沉寂了下来一般,这是在外界看来的。事实上,阿洛在书院里的生活相当逍遥自在。
书院和书楼都已培养了足够的人手,管理的井井有条,除非发生什么大事否则也不用她操心。她的日常也就是看看书练字,私下完善着武道功法实验,偶尔外出游历一段时间购置藏书。
*
短短几年间发生的事情不少,就连京城的局势也是风云变化,
边关久不起战事,朝内重文轻武之风渐起,成国公府在军中的势力渐渐被削弱,其他武勋也是如此,受到文官势力打压不说,子孙中也没有出现什么出类拔萃的人才,便开始没落下来。相比起来成国公府还算是好的,至少还有宫里的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在,依旧是武勋权贵中的领头羊。
而贵妃早些年惹了陛下厌弃,之后费了好大的心力才重新将圣宠笼络过来。因着整日在皇后的打压下如履薄冰,贵妃的脑子也越发警醒了,明白娘家成国公府是他们母子在外朝重要的倚仗势力,不容有缺。
所以一度冷淡生疏的关系又继续亲密了起来。
不仅如此,眼看着娘家子侄个个纨绔不成器,贵妃心里也跟着万分着急,于是便注意到了侄女婿陆修琰。想当年他能受到安玄公和国公府两方青睐,哪怕其中更多是孟琳琅的骄纵任性,但也不可否认他自身的优秀才能。
若换成一个普通人或是乞丐,孟琳琅就是闹着要上吊,国公府也不会答应她。
这些年在名声尽毁又被岳父家拿捏打压的处境下,陆修琰离了翰林院再调到户部从一七品小官干起,竟也做出了不小的成绩。
国库一年到头也没有余粮,户部常年扣扣索索,为财政和各方要钱发愁。陆修琰就靠着一手精明的理财能力将账面做得极为漂亮,还能余下不少银钱来。
户部的顶头上司也不是不知道他很多都是走的偏门,但做出了政绩功劳,他这上司能占大半,还因为挪出充裕的银两给陛下修今年的新园子,得到圣口赞誉,也就没有在意了那么多。
哪怕知道陆修琰名声不好,但见他会做人钻营又有能力,上司在升职时还是推荐了他。
陆修琰仿佛终于摆脱了霉运一般,仕途开始走上坦途。
好事成双,成国公府在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也打算扶持他,成为以后在外朝的助力。
因为贵妃娘娘的命令,成国公府上下倒是正眼看起了他陆修琰,对他态度好了许多。除此之外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孟琳琅终于怀孕了。
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成国公府也终于将陆修琰当成了自家人。要知道之前孟琳琅一直怀不上,成国公府还以为是陆修琰身体有问题呢。
见到国公府的态度变化,以及转达贵妃的意思,陆修琰在心里冷笑,他能有今天全是靠一路靠自己,不知忍受了多少鄙夷嘲笑,无视了多少轻蔑目光,辛辛苦苦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国公府还是那样高傲,以为他会低头站在国公府和贵妃这一边,凭什么,他恨不得送整个国公府下地狱。
孟琳琅一怀孕,陆修琰也有理由不再留宿她房中,要么在户部衙门忙于事务不回来,要么晚上回来了就直接去书房留宿。孟琳琅满心处于做母亲的幸福期待中,却发现夫君对他们的骨肉漠不关心,当即就忍不住闹了起来。
嫁给陆修琰以来,她知道夫君不喜欢她,便一心想要生个孩子将人栓住,为此她不知喝了多少求子的汤药,这才怀上了。
孟琳琅想起这些来就觉得分外难受委屈,加上孕妇本就敏感多思,发起脾气来也就越发大。
要放在之前,陆修琰还不得不忍让她,但现在他在户部做事为陛下效命,甚至做出的成绩都挂上号了,成国公的手再也伸不了那么长。
再者贵妃娘娘还想用他呢,不然难道指望孟琳琅那几个四肢发达空有脑子的纨绔蠢货兄长么吗?
孟琳琅闹完了就哭,陆修琰却始终无动于衷,还冷冷道,“你想要的孩子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孟琳琅满面泪痕,看着他拂袖离去,一如当年新婚之夜的样子,竟没有丝毫改变,心中酸楚不已,她要的是夫君的宠爱,对她的一心一意啊。
孟琳琅的委屈再报回娘家时,这回国公府虽然气愤,却也不好随便教训陆修琰了,否则一个殴打朝廷命官的帽子甩不掉,御史言官可是整天盯着从他们这些勋贵身上扒层皮下来呢。
国公夫人心疼女儿,也担忧这陆修琰不是良人,得势后便待女儿冷淡了起来,与成国公商量了一下就进宫向贵妃告状。
然而贵妃却是轻描淡写道,让侄女忍让一下,不要再那么骄纵任性。
“琳琅三年才怀孕,陆修琰又不曾纳什么姨娘通房,已经算不错了,让本宫说,还是你与大哥太娇惯她了。已经是嫁为人妇为人母了,怎么还整日耍小脾气,夫妻之间一点别扭就闹个天翻地覆,本宫听的都头疼。”
说完还拿起了旁边桌上的茶盏,已是不愿再多留国公夫人了。
国公夫人脸色青了白,白了青。
原想让贵妃出手压制陆修琰,但贵妃哪里愿意,她还想着多抬举一下呢。
在国公夫人走时,还听见贵妃悠悠的声音,“前段时间修皇家园林的事,陛下还夸赞陆郎中有巧思,布置的很合圣心。”
在贵妃看来,既然陆修琰在仕途上有晋升的机会,国公府就该好好笼络他。她的三皇子也快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能入朝参政了,到时候陆修琰正好能做他的帮手。
她那个侄女实在是不争气,当年强求了赐婚,几年时间下来却连个男人的心都留不住,尽是给她添麻烦,想起来贵妃就忍不住露出厌烦嫌恶的神情。
贵妃的意思说的这么明显,成国公府除了警告陆修琰一顿要他善待自家女儿之外,其余也什么都做不了。
等到孟琳琅肚子五个月大时,又再次闹出了一桩事来,陆修琰去赴户部尚书的宴会,回来时竟带回了一个容貌姣好清丽身段袅娜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月白色襦裙,对她盈盈一拜,声音婉转清越,“容吟见夫人。”
陆修琰介绍说这是尚书赐给他的一位歌姬,让人安排个院子住。孟琳琅却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记得那少女自称姓名,不是吟诗的吟,而是辛盈的盈。
这如同重重大锤击中了她那被嫉妒愤怒吞噬的心脏。
孟琳琅好似魔怔了一样,愣愣地望着容吟,觉得那女子的眉目像辛盈,鼻子也像她,嘴唇也像她,竟无一处不似她。
陆修琰真正喜欢的,心里永远的白月光,辛盈。
陆修琰见了她这样子也不以为意,自她怀孕之后有哪一天不是脾气古怪非哭即闹的。
然而等第二天他从户部官衙回来,就见府里的奴仆婢女个个战战兢兢,不敢看他。他心里一咯噔,厉声质问管家才知道,孟琳琅发了疯,亲手用一碗毒药灌死了他带回来的歌姬容吟。
孟琳琅本还想瞒下此事,在夫君面前辩白,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控制不住心中嫉妒恶念杀了那个勾引陆修琰的女人。
陆修琰初时震惊,但语气很快变得冰冷若霜,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孟琳琅,你果然是个恶毒如蛇蝎的女人。”
陆修琰也一点都没有为孟琳琅遮掩的意思,很快外面便知道陆侍郎的妻子,成国公府的女儿是个毒妇,怀孕期间还毒杀陆侍郎的侍妾,并且传得沸沸扬扬,引得众人包括陆修琰的上司都同情他不已。
宫里的皇后也借此发落了贵妃一顿,侄女闹出这般事来,实在有失妇德。
孟琳琅无法阻止陆修琰对她的厌恶冷待,而有贵妃和成国公府在,陆修琰想与她和离也绝无可能,两人就成了一对撕破脸皮互相折磨的真正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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