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482:容与的身世

容与站在潜九兑阳转魂阵的海底上方,认真的探勘着这套封印养魂的阵法。

它完整,且无缺。

直径接近十丈有余的轮状阵法,细看之下,宛若转轮一样的符纹中,共有九道从圆心发散出来的层阶套纹。其中有八道已经成为浓重的墨色。

只有最外面那层符文还微微有些发灰。

按照大宫主的说法,这就是转魂阵的轮转次数。如今看来,转魂阵已经完成了八次,只有最后一次轮转融合,还微微差了几许意思。

容与轻轻的用手摸了摸那浓郁墨色的符文,此刻他没有佩戴什么特殊的法器,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符文的时候,身体和神魂也没有任何的异样。

而这一切,容与却仿佛早就知道了一般。

他看着眼前的转魂阵,嘴角冷冷的噙着冷笑。

骤然,他伸手抽出了扎在旁边的龙辰银枪,手腕轻挥,龙辰枪尖所指之处,赫然是那转魂阵法所在之地。

轰。

一声炸裂之后,龙辰枪尖骤然扎到了阵法所铭刻的海底石面之上。

符文铭刻的阵法石基被龙城枪尖扎碎了一个角,碎石迸溅,尘土飞扬。

倘若有魂寰符文或符阵铭刻的高手在此,就会觉得奇怪。

符,本身就是沟通天道之力的媒介。

故而当符纹布成后,原本普通的基材其实也会借天道的力量,变得不再普通起来。除非符文被破坏了。

简单点说,如果不把符文彻底破坏,那么想要破坏承载符文的材料,是非常困难的。

很多时候。暴力破阵,破的是符文,而不是承载符文的材料。

而符又是关联天道的,所以暴力的对象,就从符变成了天道。

这才是为何符阵绘制完成之后,攻打符阵的那一方往往力不从心,哪怕狂轰滥炸的暴力破解,却收效甚微的缘故。

刚刚容与随手的龙枪一击,整个海底石基就迸溅碎裂,这种状态,就完全没有正常破阵的那种威压和乏力的感觉。

容与通过枪尖的反馈,感觉自己仿佛只是对着一块礁石在攻击而已。

而那符文的印记在其余的地方,依然清晰可见。

这又是另外一个不太正常的地反,倘若容与真的弄碎的阵基,破坏掉了转魂阵,那么这个符文就应该迸裂破碎,而它下面镇压的龙魂也应该溃散或者逃脱才是。

可除了刚刚飞起的碎石和灰尘,什么都没有。

容与用枪尖慢慢的推抹着自己攻击过的石台,把那上面堆积的碎石全都拨拉了下去。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盆子大的深坑。

而那坑底,赫然又出现了刚刚潜九兑阳转魂阵的符文痕迹,跟刚才几乎一模一样。

那就仿佛是被容与打碎了表层石基之后,在下面又重新长出的一层符文纹理一般。

看到这种情形,容与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双臂擎起银枪,周身灵气运转。

“嗬!”伴随一声轻喝,容与龙枪绽放出耀目的光芒,轰轰轰轰的爆裂之声连绵不断。

宛若万箭齐发,龙辰枪尖所向之处,碎石纷飞,基座炸裂。

当容与停下来之时,原本那块完整的石质基座被他彻底摧毁殆尽,周围全是一圈细小宛若沙砾一般的碎石粉末。

当沙砾和碎石粉末尘埃落地,隐隐的在它们上面,有个轮廓模糊却完整的转魂阵符文,又一次出现了。

“有意思。”面对这种意外的状况,他冷笑一声。

容与早就有所预估,以他师尊的心思细腻诡谲,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阵法毫无防范的完全交给他。

这也是容与一直暗中奇怪的地方。

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觉得大宫主对他极好。

从小到大,无论是传功授法的尽心竭力,还是灵丹灵药,几乎是没有限制的供给,任凭谁看,都是倾尽全力的栽培,毫无私心保留。

甚至早早就定下了少宫主的尊称,预示着将来会把如此重大的宗门传承,也交到容与手上。

容枚有时候会在背后偷偷给容与下绊子,也正是因为嫉妒的缘故。

无论容枚怎么用功和讨好大宫主,大宫主在对教导授和资源的供给上,永远以容与为主。其实有不少人曾经偷偷在背后议论,揣测容与可能是大宫主的私生子。

除了容与,没有任何人能够在星宫享有如此独占且丰厚的资源。

是的,在教授功法和传承上,大宫主毫不藏私。

在各种物资和机缘的享有上,甚至堆积到快把容与湮没的状态。

旁的修士要练功提升修为,到处寻找配置灵药而不得。在容与这里,灵药永远是来不及吃完。

甚至他曾经有几次因为忘记服用增益灵药,被大宫主检查修为有所察觉,而被狠狠的惩罚过。

旁人都在羡慕容与的修行,甚至嫉恨他的富足和地位。

但也只有容与自己知道,大宫主其实并不信任自己。

大宫主对于很多事情,都极为保密和隐匿。而且他绝对不允许容与对他又任何的忤逆之处,一旦发现,就要重重惩处。

这种惩处当然不是对容与进行体罚,大宫主对于容与的修为和身体发肤,甚至比他自己还要珍重几分。

开始的时候,则是针对容与的神魂进行压制,让他在水镜当中体验各种针对神魂的同感痛苦。

容与被手折磨,他也只能拼命认错,然后用神识尽力去抵抗这种折磨。

水镜的惩处,其实是大宗门中最为常见的惩处方式,算不上虐待。它可以让修士体验到极为痛苦的痛感折磨,但却并不会留下什么真正的伤害。

一旦熬过了水镜磨练,反而对修士的神识成长有所进益。

为了能够反抗星宫水镜中各种刻骨的蹂躏,容与的神识成长的飞快。

不知道是不是他体内另类的根骨所造成的,甚至他的神识在筑基期,就已经堪比金丹后期的修士强度。

水镜对他来说,越来越像一种磨砺,而非处罚。

大宫主无意中发现了这点,当他洞察到容与的神识居然快追上了元婴修士的时候,他果断的中止了水镜惩处,更换了另外一种形式。

大宫主把容与带到了敛星洞的深处。

在那里,容与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被星宫镇宫至宝——星称衡宝所镇压的黑衣女子。

当容与第一次见到那个双目紧闭,五感封印闭塞的黑衣女子时,不知道为何,容与的内心涌动着无尽的悲哀,他的眼泪骤然就滴落了下来,无法抑制。

大宫主肃穆安静的站在他的背后。

“她是谁?”容与颤声问。

大宫主冷酷的回答,“她是你的生母。”

容与不敢相信的看着大宫主,“我的母亲?您不是说过,我是个孤儿么!”

大宫主冷冷的说,“之所以给你安排了孤儿的身份,也是为了保护你。你乃是魔域极恶女的遗腹子,身负魔脉魔骨。倘若让人知晓你的身世,纵然以星宫之威,怕也是护不住你的。”

容与早就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另外一套循环的灵脉经络,跟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小时候的他,也曾经问过大宫主这是何故。

彼时候大宫主说容与的脉络乃是罕见的双生阴阳五行体,让他不要告诉任何人,怕为坏人所乘。而且叮嘱容与认真修炼自己教导的功法。

早晚一天会大放异彩。

可现在,大宫主却又说自己体内另外一套灵脉,乃是魔脉魔骨!

“不,你骗我!”那一天,容与多年以来的信仰和支撑,几乎全部瞬间坍塌。

“我没有必要骗你。今日带你来,就是要让你早日知晓道自己的身世,也可以早日救赎你的生母。”大宫主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清冷,仿佛没有什么可以改变他的淡漠。

容与已经敏感的预见到,他即将面对一个非常恐怖的真相。

“你母亲乃是魔域虞渊大陆的天魔女,为了提升修为突破魔帅境界。她找到了一条元炁大陆的边界的细微裂隙,偷偷潜入了厌洲。”

“在元炁大陆,她偷袭杀害了无数根骨绝佳的名门女修,窃其根骨,化其修为为己用。甚至以女修为蛊,炼化魔道手段,操控女修魅惑一方,造成了无数门派女修的陨落和凋零。可谓十恶不赦。”

容与听着大宫主冷冷的话语,往后倒退了半步。

可他的眼睛,却又无法挪开的看着那个黑衣女修。

她看起来如此的年轻秀美,莹白的脸颊上隐隐有一对梨涡。此刻她双目紧闭,连呼吸都若隐若无。

可那双狭长的眼睛上,却有两道又长有密的睫毛,宛若一圈小小的翅膀,安静的俯卧在她的眼皮上方。

她的样子安静又纯善。纵然她没有张开双眸,容与也可以想象,当她张开双目的那一刻,将会是怎样的流光溢彩,顾盼生香。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天魔女?怎么会是祸害无数门派女修的真凶?!

容与用力咬着下唇,这是他的生母啊,他从小就无数次幻想,无数次期盼的母亲。

她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娴静娟秀,她怎么可能是人人喊打,避之不及的天魔女!

“你生母在元炁大陆血案累累,最终我伏击千里,终于在她又一次案发之时,当场将其拿下。那时候,我本欲把她送往昆仑望舒峰,经由公审之后,被雷殛极刑而死。”

“可你母亲却已经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大概是生为人母唤醒她最后的良知,见我要把她送往昆仑后,你生母苦苦哀求,她愿意接受一切惩处,只求能换来你的平安出生。我本来不想答应,可她说,愿意封印无感接受终身的幽闭之刑。”

“我感念她人性之中的最后一丝良善,就答应了她的祈求。将其带回到敛星洞进行幽闭,然后一心教导于你。”

“这么多年,因为封闭五感,不为天道所察,所以天道无法反噬昔日你母亲的极恶之罪。你也才能平安长大,甚至福缘满满。你今日的修为和机缘。也正是你生母用最为残酷的幽闭之刑,为你换来的。”

容与听到大宫主反复提及幽闭之刑,不由颤声问道:“什么是幽闭之刑?”

“幽闭之刑乃是对修士至为残酷的一种无尽处罚。它要修士自我封闭五感,也就是主动封闭了听觉、视觉、味觉、触觉和嗅觉这凡俗五感。可是修士的神识和神魂,却依然能感受到天机变化和周围的环境。”

“倘若在其他的地方,也许她还可以偶尔有些许神魂通识的契机。然而这里是敛星洞,乃是整个星宫问天静心的枢密之地,屏蔽天机,遮掩灵力涌动之所在。”

“在敛星洞内,封闭了五感却开通了神识的修士,她所处的环境就只有永恒的——静谧和黑暗虚无。”

“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光暗,甚至也没有任何灵气的波动。她在永恒的无边的寂寞中,清醒的煎熬,没有一刻能停止。这,就是幽闭之刑。”

大宫主冷冷的说,“容与,倘若有一天在死亡和幽闭之间任你选择,我会建议你选择死亡。这种求死不能,却要永恒被折磨的无尽酷刑。为师不忍见你经历。”

“啊!!!!!!”容与立刻痛苦的尖叫起来。

只要略微一想幽闭之刑的苦楚难捱,他就陷入了无尽的绝望当中。而这样的日子,他的生母已经足足过了将近百年。

这是对生魂怎样残酷的虐待和折磨啊。

容与当时就跪在地上,抱着大宫主的双腿苦苦哀求,希望能用其他的惩处方式来替换这个惩罚。

可是大宫主却说,“并非我这般残酷无情。而是当初你母亲为了能让你完全不沾染她极恶的因果,自己向天道选择了这个惩罚方式。别人没有办法替代她的心魔誓。”

“不,师尊,这太残酷了。求求师尊,求求师尊救救我的母亲!”容与跪在地上,痛苦难抑制,痛哭不已。

大宫主静默良久,才缓缓叹息,“和天道许下的心魔誓,只有本人才能重新签订。可她又进入了五感禁闭的封印状态。那么现在你要她改变心魔誓,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进入她的神识当中,去唤醒她。”

“师尊,请您教我,要怎么做?”容与迫切的恳求着。

大宫主说,“要知道,你生母已经是将阶天魔女。她的神识领域,连我都不敢轻易进去触碰,不仅庞大无界,里面还有无数的回忆和陷阱。一个不慎,你就会神识离乱,混淆认知,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容与坚定的说,“我不怕,请师尊给我一个机会吧。”

大宫主却摇头拒绝了容与,“你这样简直是糟蹋了我昔日的悉心教导。倘若用你的迷失离乱,能换回你生母的清醒,那么也勉强算是得偿相抵。可你现在这简直就是心神混乱,想去枉死赎罪。”

容与痛苦的揪着自己的衣襟,“师尊,我的出生居然是用生母百年酷刑换来的。难道我这条命不是背负了罪孽么。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自己不要出生。”

眼见容与如此痛苦,大宫主不得不传授了他一套识感应的法决,通过这种法决,容与可以隐隐的感应到生母的神识通感。

可是这个感应太过模糊隐约,仿佛隔了数层厚重的帘幕,甚至连身影都看不见,只能偶尔听见一点点细微的声音。

然而,这却是容与唯一能跟生母接近,唤醒生母的机会了。

从此之后,敛星洞就变成了容与最为痛苦也是最为向往的地方。因为只有在哪里,他才能见到自己的母亲。

可这去感应生母神识的机会,并不很多。

去敛星洞,成了大宫主对容与的格外奖赏。

只有容与出色的执行了大宫主的任务,又或者特别乖顺积极的练功提升修为。才可以获得一次去觐见母亲的机会。

倘若他有任何忤逆大宫主,或者让他觉得不满的地方。

那么每月一次的常规觐见就会被取消。

这样断断续续的见了数十次,容与对母亲的神识感应,几乎没有任何突破。

他也曾问及过大宫主,大宫主说神识感应的功法,本来就是极为稀少,纵然有些功法,却也是夫妻双修或者驯养灵兽的功法,都要在双发清醒的状态下配合进行。

像容与生母这种状态下的神识感应,根本没有功法能够突破。

最初,容与对大宫主告知自己的内容,是毫无疑窦的。

可越来越多的细节,让容与渐渐的感受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一定要是敛星洞。

敛星洞,大概是元炁大陆上对天机遮掩最为严密的地方之一。

敛星洞乃是极堃殿观星峰下的洞穴深处。

它极为庞大和纵身,几乎把整个观星峰都挖空了。而在这座观星峰内部最核心的位置,那里四周刻满了无数的星体纹理,用最上等的龙耀晶石镶嵌,完全复刻了星辰走向,把整个山体打造得宛若浩瀚星河。

荧光闪烁的龙耀晶,从观星峰顶蜿蜒而下,羸弱明灭,呼吸之间宛若人间仙境。

极堃殿之所以有敛星洞,则是因为极堃之道义,在于衡定天地准则。故而需要屏蔽因果定律,至纯至善,以示世间公理正义。

这就是极堃殿敛星洞的由来。

除了宫主尊位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资格进入敛星洞去窥视洞察。

大宫主也说过,把天魔女安置在此处,却也是为了完成对天魔女的承诺,借力遮掩天机,不让天道因果反噬到容与的身上。

最初,这个理由说服了容与。

可是在数次跟母亲神识感应失败后,容与主动提出了要把天魔女挪出敛星洞。

在全是禁制和灵气几乎凝滞的敛星洞去沟通神识,已经不是逆水行舟、事倍功半的辛苦了。简直是在冰上抹油、用滚水浇树的倒行逆施。

走一步,退两步。又怎么可能成功!

所以容与跟大宫主提议,他受惠母亲恩赐太久,如今愿意接受天道的审判反噬,只求能唤醒母亲。所以希望能把母亲挪到灵气充沛,星力充足的地方进行神识感应的尝试。

那样效果会更好,说不定可以唤醒天魔女,更改心魔誓。

结果大宫主听到了容与的请求,却勃然大怒,甚至连续半年取消了他每月觐见的资格。让他好好的反省自己。

容与从茫然到焦灼,最终还是去不断承认自己冒进、没有珍惜门派声望只图一己私欲、全完不懂生母和师尊的苦心……

容与翻着花样的痛骂自己不知好歹、枉顾师尊苦心,浪费生母的牺牲,以后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后。才重新又获得了觐见的机会。

可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容与第一次开始怀疑了大宫主。

大宫主把天魔女放进了敛星洞,究竟是为了不让天道反噬自己,还是怕有人通过天机找到她呢?

自己的生母,又真的是天魔女么?

怀疑一旦产生,就会像滴入水中的墨痕一样,不断的扩大。

容与在某次觐见天魔女的时候,偷偷取了生母的一滴血。并通过血莲流征法去检验他们彼此的关联。

血莲花盛放。

那个黑衣女,真是他的生母,再无任何疑虑。

可就在他刚刚测试完毕,大宫主却忽然显形出现在了容与的身侧,“测完了?发现为师没有骗你么!”

那一刻,容与吓得魂飞魄散。

他甚至不知道大宫主是什么时候隐匿了身形跟在自己身边,又洞察了多长时间。

说完这句话的大宫主,又如同来时一样,骤然消失了。

无论容与立刻跪倒在地道歉哀求,都没有再见他。

从那次开始,整整三年,容与不被允许回到极堃殿。

大宫主首次展示了对容与残酷以及不姑息。

容与也正式的接触到了极堃殿隐藏的一面,它们充斥这血色和黑暗,甚至潜藏了无尽的无法言说,更不能曝光的黑暗勾当。

大宫主似乎不在意容与对自己的看法。

大概他们彼此之间重新有了不能言说的默契——天魔女。

容与想要接近生母,就要服从并按照大宫主的话去做。

大宫主关心和守护面具下的真实面目,逐渐展示在了容与的面前。

容与沉默又顺从的成为了大宫主最为忠诚的弟子。他服从大宫主所有的命令、严格谨慎,再也没有任何自作主张的行为。

整整三年过去,容与变得狠厉残酷,却也更加谨慎和低调。

他也越来越让大宫主满意。

所以来龙渊之前,他又再次获得了大宫主的首肯,可以再入敛星洞去见他的生母了。

然而在内心深处,容与并不相信大宫主。

对于大宫主所说的话,容与一个字,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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