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西北,断崖海边。
在昆仑驻地,苏子越背负双手,笔挺的站在昆仑剑阵的最前端,看向密林方向。晏暖温柔沉默的站在他身后,静静的守护着。
自从方忌和闵苒离开后,那边的消息就再也没有传过来,也没有了散修们惨叫之音,黑暗当中,偶尔有两只不知名的枭鸟振翅尖叫声,陡然传来。
然而安静的晏暖忽然轻轻的讶异了一声,她最先发现了不断蔓延过来,而且越来越越多的星落华英。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异象,昆仑的弟子们反应极为迅速。各队的队长立刻安排大家轮流打坐吐息,也加固了防御和守卫的人手。
当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几位队长还是去找苏子越,对这突入其来的异象进行磋商。
“龙渊怎会忽然有星落华英?”
“这东西不是只在归元书楼的玉简里才有过记载的。”
“来之前,登云峰的锦采圣君曾经掐算过,说我等此番定然会有奇遇,大兴昆仑。莫非她指的就是这件事?”
“可别信。锦采长老一年倒要掐算几千次,可你见过准的么?!除了个别事她能蒙对的,倒有九成都是错的。”
“要不要给陵替圣君发个警讯?这种情形可不在我们之前的估算里。”
“也不知方忌和闵苒那边怎么样了,我们再派两队过去?”
商议到这里,大家还是一起看向苏子越。
苏子越思忖片刻,微微摇头,“不用去找陵替圣君,既然说好了他在暗中便宜行事,就不要去惊动他。”
“至于方忌和闵苒,他们两个刚勇机变,到现在也没有警训符箓发出,也不用再分人手过去。大家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做好准备。”
队长们得了准信,纷纷退回到远处。
然而当队长们凑在一起商讨时,趁人不备,一名原本在猎龙队中打坐的女修,却忽然悄悄起身站了身,悄然无声的往外走去。
猎龙队在四周一直留有人手进行轮值,见女修起身走向外围,就过来问询,“黄师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这名女修,就是子鼎峰的黄姵,她之前手臂受伤需要将养,这三日内的轮值都没有安排她去做。
黄姵露出了歉意的神色,“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我的伤口特别肿胀,痒的厉害。我怕伤口出现什么变故,想找个地方去看看。”
守卫弟子露出了然的神色,“哎,现在天象有异,以前倒是没听过星华会对伤口有什么影响。说不定你伤口是加快愈合了。”
黄姵苦笑,“希望如此吧,我恨不得立刻好起来才是。别真等到猎龙的时候,再拖了昆仑的后腿。”
轮值守卫的弟子听闻有理,却又不太放心,“可是现在深夜,周围情况不明。你一个人去外围太危险了,不如我去找个师姐陪你吧。”
黄姵连忙阻止,“可别!我如今不能出力,内心已经愧疚难安了。唉,偏巧现在又是千年难逢的天降机缘,怎好让旁人做这样的事情?!不行,”她连连摇头,“我没那么大脸,耽搁别人机缘,只为自己安心。”
见那守卫弟子还要说话,黄姵果断的说,“师弟你也不要担心,下午时我曾换过两次伤药。就在那边的青石后面,地方很安全的,不会有事。”
守卫弟子见黄姵如此坚持,只能再叮嘱几句,还是放她出去了。
等到队长们商议过后,各自归位。任文锦大师姐却发现,她自己的队伍中空出了一个空位。
任文锦在心里默默回忆,就想起那似乎是黄姵的位置。
可她人呢?
又等了片刻,也没见黄姵回来。任文锦就去问附近轮值的守卫弟子,这才知道,黄姵出去探查伤口,竟然已经出去了快一炷香的时间。
任文锦立刻斥责这个弟子,“糊涂,现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放一个受伤的女修单独出去!”
说着点齐一组队员,直接出去接人。
————龙渊密林小径————
龙渊密林的深处,幽黯不见微光,隐隐有飞舞的萤火虫,会在草丛中来回飞舞。
这里安静,黑暗,甚至连虫鸣的声音都比旁的地方要小。到处生长着丈许粗细的巨树,它们笔直陡峭,枝桠光滑。然而这些巨树的四周,却悬挂这一个个由树枝纠缠而成,类似囊袋样的大大小小的团装物。
这种树是龙渊特有的绳萝树,当巨树长成后,它的枝条会自己纠缠成椭圆状的藤萝树球,坚硬高悬,是天然的屏障。
也只有钢鬣巨猿天生的神力,才能把这些天然而成的树囊拉开一条缝隙。
绳萝树是钢鬣巨猿的伴生灵树,也是它们的巢穴之地。
此刻,在密林当中,有两个身穿黑斗篷的身影,正在快速的逡巡在这片密林。黑暗似乎对他们来说,毫无影响。
当其中一人看到了绳萝树上的树囊时,立刻纵身就跳了上去。
透过树囊的缝隙,能看见树囊里面有一只浅白色的小猴崽,它只有五六岁孩童大小,身体蜷缩,双目紧闭。此刻它吧嗒着嘴巴,毛茸茸的手掌里还抓着半只吃剩的果子,仿佛正在做什么美梦。
黑袍修士环顾着其他的树囊,不少树囊当中都有一只浅色的猴崽崽。它们有的抱成球样、有的吸吮着自己的毛乎乎的手指、还有的抓着自己的尾巴不放。
差不多有上百只未成年的钢鬣巨猿的幼崽,都在此地栖息熟睡,鼾声四起。
看来,就是这里了。
钢鬣巨猿乃是龙渊密林的王者,等闲这片领域,从无异兽敢来主动招惹。而且这些树囊又是龙渊最为顶级的天然防御灵植。
所以当即将成熟的先天朱果被人类修士偷走之后,钢鬣巨猿们倾巢而出,想去夺回自己守卫多年的顶级灵植。
因有绳萝树囊在,钢鬣巨猿们世代都用它来守护崽崽,根本没想过要留下成年巨猿来看守老巢。
此刻在绳萝树囊周围,就只有这两个黑袍人类修士,还有将近百只正在沉睡的幼崽了。
钢鬣巨猿们也许是龙渊顶级的凶兽,也许绳萝树囊是天生坚硬的防御灵植,但是它们都不了解人类修士的卑劣。
其中一个黑袍修士手中忽然多了根漆黑的刻满诡异符文的钢刺。只见他用那根黑色钢刺扎入了绳萝树囊后,片刻不到,那根被刺的树囊纸条就软软的瘪了下去,仿佛被抽干了生命力一般。
然后那修士一伸手,就把在里面酣睡的巨猿幼崽拎了出来。
小幼崽睡得香甜,硬生生被人掐住脖颈拎了出来,茫然的张大眼睛。它那浅色的眸子还没有看清楚周围的状况,黑袍修士手指略微用力收紧。
“咔吧。”小幼崽的脖颈就被硬生生拗断,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
那两个人就仿佛黑色的死神一样,快速有安静的收割着钢鬣巨猿幼崽的生命。对于毫无防范的幼崽们来说,它们还再睡梦当中,就已经终结了自己年幼又无辜的一生。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名黑袍修士就已经袭杀了几乎全部的钢鬣巨猿的幼崽,而他们手里,还各自掐着两只活着的幼崽。
这些幼崽是他们特意选出来,形体比较瘦小,便于他们抓拎。
从梦中惊醒的幼崽们,发出微弱的啼哭,“哇,哇!”那声音,竟然跟人类的幼童有几分相似。
可这两个黑袍修士却丝毫没有悲悯之心,其中一人狠狠的用那枚钢刺扎入了幼崽喉咙下面,入刺的地方并不深,却让它们再也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了。
无辜的巨猿崽崽们被倒拎在修士的手中,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其中一个修士沉声说,“都杀光了么?”
“嗯,没有活口了。”
“哼,希濂之那蠢材,还把我们支开想要独吞功劳。结果陨落了不说,更是让人抓了活口。到最后还不是老子去给他打扫屁股。”
“少主刚刚传讯,让我们务必去灭口。可昆仑既然能拦下他们仨,还活捉了一人,那就说明手中余力未尽。想要凭我们两人,在昆仑剑修的手里闯阵夺人灭口,怕是机会渺茫。”
“闯阵?夺人?快醒醒吧。季台圣君是世家出身,能想的办法都太正统。老子俎尳走的是杀戮入道,我们要灭口何须直面与昆仑冲突。”那自称俎䯆的黑袍修士大声尖笑,“桀桀,死了这么多猴儿崽子,还不怕那些钢鬣巨猿回来后,不疯么?”
“到时候,咱们在把这四只小崽儿,放血断腿往昆仑剑阵里这么一扔。到时候可就热闹喽。桀桀桀桀!”
黝黑的密林当中传来刺耳又张狂的笑声,惊飞了远处刚刚落下的枭鸟……
——龙渊东南海岬——
在龙渊东南海岬,魂寰黑塔残基上,星落华英的倒灌已经开始逐渐缓和起来。
庄天瑞和云修并肩而立,他看着天幕上方依然不断飘落的银色碎屑,“看来这场大机缘,就要结束了。”
云修“嗯”了一声,“也不知千年之后,此地又会有多少异兽因此进阶、异变。”
庄天瑞摇摇头,似乎想反驳,但他犹豫了一些,还是没说出来。而是又提了个问题,“师兄,不是都说星落华英是元天灵兽诞生才会有的伴生天象么。可这次的天象,有点莫名啊。”
云修把目光放在前方最为凝实的那枚光茧上,香茅子和吞吞,就在里面。
他隐隐有个推测,“我觉得等辛夷师妹醒来,也许能告诉我们,吞吞到底是什么。”
庄天瑞不太确定,“师兄是觉得,那个贪吃赖皮的吞吞,会是元天灵兽?”那小东西鬼精鬼灵的,可跟传说中的任何先天灵兽图谱,都对不上啊。
“如果不是它,还能是谁引来的天象呢?呵,总不能是辛夷师妹吧,”云修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虽然类似吞吞的元天灵兽还找不到对应的记载。不过你也知道,道统之争后,通灵宗直接化为司灵和御古两大仙门。”
“关于元天灵兽的记载就缺失湮没了很多。所以一时间找不多对应的灵兽记载,也属于正常。”
对于师兄的这个说辞,小庄公子完全接受,但他忍不住还要刻薄一句,“咱们魂寰就算是内斗,可关键时候还是上下一体的。当初通灵宗怎么会如此蠢蠹,连本家共生道盘都能弄丢!亏他们还好意思称自己为通灵仙宗后人。”
此地虽然没有外人,可云修的性格还是端方持重,他轻轻劝了一句,“莫要说这种话,当心伤了咱们魂寰和御古、司灵两大仙门的和气。”
庄天瑞望天抻了懒腰,顶嘴道,“这又没旁人,哎呀,你可真不愧是四维圣君的好徒弟,持重啊,我的师兄!”
在庄天瑞和云修交流的时候,香茅子却处在一种古怪的状态之中。
在厚厚的、几乎凝实的星华之下,她的神识早就跟漫天的星落华英纠缠在一起。
那是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每片星华,都是她神识的外延。此地漫天飞舞的星华有数万亿之多,那一瞬涌进她神识的讯息,同样也就有万亿之多。
龙渊,是自古以来就最为神秘和古老的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有适者生存、也有逆天而行;有龙争虎斗、更有灵兽历劫……
此刻,它们都通过星华和香茅子的神识交融,把这天道中生生死死、破后而立的各种道韵,一股气的都灌进了她的神识。
偏偏这些道韵太过庞大,也太过杂芜,香茅子根本无法察觉更为具体的情形。所有的这些:从一朵花的发芽到**,从一只麾角雷犀的出生到死亡,都在一瞬间从她神识中闪过。
她来不及看清任何东西,就又被闪过无数的场景。
所以她整个人的神识和思维,都被抛在了一处虚无之地,凌乱杂碎,四下撕扯。天地之间,再无时间和空间,只有亿万生灵跟她的神识纠缠在一起。
她甚至没有感觉,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即是机缘,也是人生最大的危机。
哪怕她的神识如此庞大,远超她的修为境界。可这样的灌注方式,绝对不适合人族的修士。
元天灵兽,是混沌天选之种,故而历劫之后,靠天道传承,生而知之。这才是元天灵兽们对天道和法则的领悟方式。
而人类修士,则靠的是传承、学习和体悟。无论人类修士多么的神识强大,倘若用元天灵兽的传承方式来灌输,那么最后人类修士唯一的结局,就是变成彻底的白痴!甚至死亡。
香茅子,此刻就陷入了这种危机当中。
可她自己并不知晓。周围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能察觉到这种危机。
再持续下去,香茅子会不会神魂被过于庞大的传承给压垮,彻底被摧毁。
香茅子的睫毛微微的颤抖,她毫无任何意识。而她的神识被数以亿万的落华不断的推扯到更远的地方,向整个龙渊覆盖而去。
在龙渊西北离渊深处,漫天的星华随风四散。有那么一粒铜板大的星华,顺着离渊的缝隙,终于慢慢的落到最下面。
那宛如小山一样的丘壑,骤然抖动了起来。
离渊,地动!
仿佛要从海底,升起一座山峦般。
也就在同时,香茅子飘散在虚无当中意识,第一次听到了声巨大鸣叫,“噢吼!”
它似乎无比遥远,可却又如此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香茅子在那声嘶吼中,听出了无尽的哀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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