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总是碍事!我说了,一起走都会死!!”
竟然如此。
星月无光,寒凉山雨滂沱呼啸,拍打在面上,微微泛疼。
纵是无助,纵是失落,纵是刺痛蔓过全身,瞬间便也对眼前结果释然了。既然常思对他亏欠,今夜正可还了他。再多求只是耗费时辰,只能拖累他,教他及时逃命去吧,我便是被擒却总无性命之虞。
手撑着一地淤泥才要起身,武攸暨却自靴帮取出一样东西扔在我怀里。沉甸甸的。匕首。防身或近搏最有效的武器。
“躲起来!”
他手指某个方向,同时忧虑且焦灼的匆匆望一眼来时的路,空无一人,唯在风雨中摇摆不定的枝桠,却谁也不敢保证已彻底安全。
再看向我,他眉心依旧紧锁,语速毫不拖沓:“我若不归,天明后你便悄悄返回三花溪,倘或驿丁皆被杀,又不见丘将军,便使钱雇村中婆妇陪你速往巴州见安平公!”
原来如此。
生死攸关,谁人能不惜命?虽清楚他对我倾情多年,但被他拽下马的那一刻,实实以为他要弃我独逃。不禁唾骂自己小人之心,竟如此误解他的善意。
我因羞惭而怔然不动,他斥我胆怯,大半个身子倾下,展臂将我拽起。仰面望他,热泪复落,我倾吐真心:“我在三花溪等你!我们一起去巴州!活着!”
他神色更为凝重,将我推远一步,气急骂道:“你是我见过最蠢的女人!不懂回马枪么?三花溪非是万全之地!别等我!”
调转马头冲我,武攸暨迫使我步步后退,直退至一片乱石灌丛前,此处高树野草更为茂密。忽闻那追逐声复近,他沉默不语,即调转回去。万般无奈,也容不得我有第二种选择,方掩身灌丛,他已纵马朝远方奔去,而一个暴徒也恰追随而去,磅礴雾气般的雨幕骤然将二人吞噬。
安全了。只我安全了。
满心惊痛,却又不敢畅快大哭,抱紧自己,依旧满面湿润,却分不清泪,分不清雨。相识十三载,此一别生死茫茫,他怎能如此坦然,如此平静,甚至吝啬到不留一字,不顾一眼。
自是伤心欲绝兼备受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霍然想起他是太平的第二任丈夫,历年种种如约发生,假如世人从不能撼动天意,他是不是命不该绝?我立时摈弃失落,手背在眼前反复抹了抹。雨势未弱,此刻却觉得它们爽心爽肺,一点都不惹人烦。我听清自己的笑声,笃信与他还会再见。
担心是没有了,只觉时光漫长,但很可能距武攸暨离开并不久长。当再次听到一记完全异于风雨的响动时,我一手紧捂口鼻屏息凝气,另一手死死的握住他留给我的匕首。
越来越近。惊怕与希望无数次的碾过心头。
“月晚。”
顷刻,泪眼如注,万幸雨还在下。他活着回来了,他在我面前蹲下,真真切切。凝视彼此,他只看到一个再从容不过的我。眼前的世界很模糊,除了他的双眸,蒙着一层委屈光亮。
掰开我的手,武攸暨取回匕首,语气漠然:“你是我见过最狠心的女人。至少为我哭一哭吧。”
我别过脸,竭力不想让他听出我此刻的欢喜:“待你长眠棺中,我必为你嚎啕送别。”
“你道我舍得为你而死?”,他嗤笑讥讽:“呵,我活着回来,是要与你算账呢!三两兔肉三万金,未知太平公主的命又该如何算?”
哑然失笑,我默想,其实他没有变。才要向他正式道谢,他却朝我倾倒,身子沉沉的压住我。他虽劲瘦毕竟是成年男子,我顿觉自己又向淤泥深陷一寸。
“抱抱我,月晚,你抱抱我。”。他暖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微痒。
羞赧无措,本能反应便是推开他,然他并无再多冒犯举动,似是因体乏不支才意外倒下。我暂时住手,担心问他:“攸暨,你无事?”
他浅笑,故意似的重复道:“你抱我,否则便等着吧。”
“莫再同我玩笑!”,我微气:“此时此地,你。。。快些起来!”。顺手用力的拍在他肩后,黏,热。心里立时明白。
他因吃痛,忍不住埋怨:“你是专来克我的么?!抱腰便罢,偏拍中伤口!”
我急忙致歉,他却教我住口,低声道:“兴许再有旁人来。”
我点头,清楚他的顾虑不无道理,但与他这般模样相处,真真是异常尴尬且羞臊。动也不敢动,仿佛稍一侧脸,肌肤便能触及他的唇。就在眼前,薄薄两瓣,微微上扬的唇角。
“在想何事?”。原来他一直关注着我,忽含笑发问。
心跳怦怦,我镇定自若的对上他犀利审视的目光:“人言薄唇者易薄幸负心。”
他微怔,接着,眼角眉梢却带了笑意:“所言非虚。在绰州时,所遇女子,倒有二人比你好看,教我狐疑为何从前非你不可。我实话实说,你莫吃她们的醋,自然,我爱看你因我吃醋。”
我一笑置之,忽想起一事,道:“教我看看伤口吧。我想办法。。。”
“为我理(治)伤?”,他语含困意:“雨这般大,你我又无针药,却能如何?任它去吧。”
我愁叹:“只得如此。所幸你不会死。”
他眼波沉似深潭,蕴着浓浓情愫。唇若有似无的划过脸颊,鼻息升温:“你不舍得我死。我清楚。但我还是要你亲口说。月晚,舍得么?”
承认或否认好像都是错,于二人皆无益处。我索性缄默,心中呐喊着,祈盼早些雨停天明。为避开他灼灼视线,索性又闭了双眼。下一瞬,吻也炙热似火,密密匝匝,纠缠着尚不熟悉的男子气息。不自主的睁眼瞪他,他亦凝睇于我,手箍在腰间,十足不容我挣脱。心跳急剧快要承受不住,我不满的哼吟于他却是某种鼓励,誓要我温顺归服。
这样的雨。
这样的夜。
这样的吻。
这样的男人。
良久。。。良久。。。良久。。。风收雨停。
头脑麻麻的,缺氧一般,促喘着靠在他胸前,右手心攥紧着他的衣料,仿佛快要溺水,绝不能松开唯一的救星。
“舍得么?”。呼吸紊乱,他激动不已的问出一句,仿若疾风呼啸穿梭山谷,空旷辽远,震人心魄。
不知该气还是笑,他居然仍未放弃。我闷不作声,他蓦的将手置于腰线偏下,暧昧到了极点。顿觉热血狂涌,一时心口,一时面庞。
我羞的直想哭,只得说:“不舍,却非是男女之情,包括方才,我。。。并不甘心情愿,它只可留在今夜今时,我定会忘记!”
“曲江杏林,巴山夜雨,足教我等了十年,”,他俯首咬弄唇瓣,又沿下颌脖颈辗转:“月晚,我不只要今夜今时。”
我不愿再提旧年尘事,只啐骂:“想来伤势并不重!还有这般力气欺负我!”
“我只想欺负你!只我能欺负你!”,他揽住我,向自己怀里紧紧贴靠:“我们不该只有今夜今时,我们不该错过彼此!只怪你当年与我制气。”
我不禁笑他执迷若斯,不需多想,开口坦诚:“也许在那一刻,我是与你制气,才会擅闯含象殿求旨,只是这三年。。。攸暨,我不想后悔。与薛绍在一起,真的很好,很快乐。倘若与你。。。”
“是你不给我机会!”,他痛苦不堪,只想把我融进自己身体,似恨似怒道:“我说喜欢,我说爱你,可你的耳你的心始终紧闭,始终拒绝接受我!月晚,你对我可曾有过一分公平!”
心说都到这一步了也不可能更坏,我无所谓道:“你欺负我,我也要欺负你!偏对你一人不公,能奈我何?哭?闹?武攸暨,你我已非行事可以不计后果的孩童,醒醒吧,面对现实!我很累,睡了。”
挣了挣,他不肯放,只得无奈任他继续抱着。听他絮絮叨叨,不是怨便是骂,我真是连笑话他的力气都没了。忽又安静下来,清凉舌尖柔缓的描绘唇形,手同时极是自然的探入衣襟,将柔波握于滚烫掌心。
烦闷且恼火,我拿开他的手,勉强半睁眼,见他一脸郁闷:“手抖的什么似的!教我睡不着!”
他不再妄动,笑眯眯道:“大小合宜,它与我手掌极是般配呢!”
“无耻!”
明明被我斥骂,他却更是欢喜,厚脸皮道:“算上返程,你我还要共处十余日,别教我等太久哦。”
神乏眼沉,我无心与他斗嘴,拢紧衣襟,困倦道:“死心吧!我是薛绍的妻。”
从未躺过这般糟糕恶劣的’床’,却也从未过如此黑甜沉稳的梦,毕竟一整日骑马赶路外加惊心动魄的逃亡啊,真的是太累了,裹着湿哒哒的衣裳竟也不觉别扭。满足的清醒过来,方要睁眼,武攸暨也正恶声恶气的催我。
“喂,武中候,”,怠惰迟缓的撑臂坐起,我大伸懒腰:“我乃大帝之女,太平长公主,好歹对我客气一些!”
夜幕已退,天边是一种混沌不清的银灰色泽,倏忽又是鱼肚白光现于东方。
天真的是要亮了。
武攸暨正望天推测时辰,喜欢的人在怀却不能碰,他这一夜真是比苦行僧还要苦,没好气的斜我一眼,握着匕首朝我挥了挥:“若想回三花溪,你只能仰仗我,该是你对我客气!”
再有冲突和不满,我还是主动的扶他站起,终于看清他的伤势,见右肩骨处的血色尤其浓重,应是中剑的位置。因雨水冲刷的关系,背部几乎满是或深或浅的斑驳血点,偏他衣袍的花色十分素雅,便尤为骇目,恐怖。
不敢冒失,我们暂躲藏在灌丛后,他眯起双眼仔仔细细的环顾四周。经历这番劫难,他清瘦面孔又添憔悴,唇间更无血色,心话他负伤总是与我脱不了干系,确实得对人家好一些。
“诶,攸暨,”,我腼腆笑笑,替他摘去沾挂在衣袍上的残花枯叶:“我。。。总之,多谢你。”
他似乎不曾听到,仍全神贯注的观察附近是否存在危险,少顷,手猝然被他牢牢握住。我微惊,他却心花怒放,仿若抢到最大果食将军的小孩子。
并不在意我是何反应,他得意且自信:“待回了洛阳,我定要求太后,你嫁我!蹉跎三年,你赔我三十年!”
时辰尚早,若隐若现的羊肠山道死一般的寂静,莫说行人,便是飞鸟走兽亦难见踪影。山间野花的生命力很是顽强,历经数个时辰暴雨狂风的摧残,它们依旧烂漫绚丽,绵延至茂林深处。更远方,山峦峭壁皆隐于蒙蒙云雾之中。
两个泥水里捞出般的人,谁也别笑话谁更狼狈,一路警惕四顾,辨寻着返回三花溪的路。无论他说什么浑话,我都敷衍应下,免得他喋喋不休。一阵山风吹来,两声喷嚏,冷的牙齿都打颤。
“给你。”。他说着便要解衣。
我摇头:“傻么?再披一层湿衣,岂不更难受?!”
他嘿嘿一笑,手搭在我肩头:“便去树丛里与我尽兴欢好一番,保管你身子暖哄哄的,不然可是要染上恶寒呢!”
哂然笑笑,嫌弃的推开他的手,我嘲讽他:“到底是绰州与突厥接壤,民风奔放啊,说吧,跟阿谁在树丛欢好过?!原来是经验之谈呢!”
“哟,原来你如此好妒!”,他双臂抱胸,皱眉看我:“醋意这般大,真若给你做驸马,实是不能再与胡姬优伶们寻欢作乐呢,我该要重新打算。”
“武攸暨!”,我懒得与他真动怒,只是高声强调:“你,我,绝,无,可,能!哼,真想去问你们武家那起子兄长,为何至今不为你定下一门亲事!”
他大剌剌的长长哈欠,随手折下一朵巴掌大小的鸭黄野花别在鬓角,没脸没皮的问我他是不是比从前更俊美迷人。真是被他气的弱了一半脾气,我飞起一脚,直踹的他趔趔趄趄的向前连跑了三四步才能站稳。
他转身看我,得意的哈哈大笑:“你莫怨他们不管我,实是我生的太好看!这放眼望去啊,唉,尽是庸脂俗粉,兄长们不忍委屈我呀。不过呢,返洛当日,见我家邻人幺女颇有姿色,勉强入眼。”
我立时惊喜,快步追上他:“姓谁名谁?本公主给你出聘礼!外送一座五进大宅!而且毗邻皇城,准保你每日不必早起入朝!”
他一指轻轻戳在我眉心,一脸坏笑:“才行百岁礼,需等她十余年!你心急送礼,我可不急于收礼呢!”
“好生奇怪,”,待远远望见驿馆房舍时,武攸暨终于正经起来:“昨夜生死搏斗,我拼尽全力,然那贼人接连退让,并再三明言不会取我性命。”
我点头赞同:“的确怪异。即便他们得到的命令是生擒活捉,可既然你殊死反抗,他也不必一味劝降。却是为何?”
“猜不透!”,他踢开一块小石头:“不过,既然他们欲劫持丘将军,便是死罪无疑。只不知太后欲如何严惩李贤。”
他提及丘神勣,我蓦的找出一丝头绪,也不知对错,直问他:“阿兄被幽巴州年余,太后屡次遣使斥责,此事并非秘密,为何只此次引来他旧时门客偷袭驿馆?若丘将军为太后爱臣,或于朝中举足轻重,倒也说得通,可他并不是啊。”
武攸暨静默思忖,忽冲我笑笑,随口道:“任是咱们多费心思也想不出所以然,活着到巴州最是紧要。”
二人有些担忧的讨论该如何解决早饭,脚已迈过将驿馆合圈围起的简陋夯土墙。正前方,庭院居中,一株人粗的大柳树,万千嫩绿垂顺的枝条被雨水洗涤的愈发鲜亮,荡漾微风,似柔媚少女挥臂迎客一般。
芷汀和上官婉儿正跪于柳下虔诚祈祷,五个兵士隔了数丈,并无交流,沉默等候着,然表情均格外惊惧。挂忧我的安危,更担心自身性命。
“公主!”
我正欣喜她们均安全无恙,芷汀已冲过来抱着我呜呜大哭,脸色犹煞白,后怕极了。上官婉儿顿松一口气,胸口剧烈的一起一伏,紧接着脚下发软,直要向后歪倒,忽注意到我与武攸暨手挽在一起,眼神顿时了悟,极是暧昧的对我眨眨眼。
“哎呀!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先甩开他总是无错。
上官婉儿双眸含笑,成心似的细细打量我和他:“呃,此番武中候护卫公主周全而返,该是大功一件呢,待回朝复命,我必知无不言,太后定会厚赏。”
武攸暨脉脉凝眸于我,十分称心的模样:“夙念得偿,别无他求。”
我又惊又恼,忙移开两步:“胡言!你我只是。。。言行皆有分有寸,无牵无扯!”
听我急于撇清干系,武攸暨倒是很不高兴:“谎言张口便来,敢问公主师从何人?!”
芷汀和上官婉儿纵有千万疑问也是不便发问,任我和他辩来辩去。我极力自证清白,但武攸暨的用词却是各种模棱暧昧,若不是顾及他有伤在身,真该把他绑树上暴晒。
待望见丘神勣领兵自院门而来,上官婉儿旋即打圆场:“无恙便好!二位勿于丘将军面前争执,传去外朝,只恐驸马介怀啊。”
想到薛绍,我依言缄口,武攸暨不忘气哼哼的加一句:“总归我的颜面在六年前便尽扫,我不怕!”
见我安全归来,素以稳重硬汉形象示人的丘神勣难能可贵的面露一丝激悦,连道三声’甚好’。
我未忘那些可疑暴徒,忙向丘神勣讨教:“将军,昨夜遇险,似乎暴徒。。。”
暗中却被武攸暨拉扯衣袖,听他向丘神勣大发牢骚:“端得可恶至极!将军智慧,若留此地歇息一二时辰,是否稳妥?”
丘神勣不自主的想去看一旁的上官婉儿,后者也是微微变色,二人似乎都生生克制着不与彼此对视。
“兴许,”,丘神勣缓声道:“稳妥。中候一夜劳苦,便歇息两个时辰再行路。我自会着人警卫。”
遂各自回房休整,问了芷汀,得知无人殒命,行囊盘缠皆在,唯一的损失便是武攸暨的马,外加他挨了一刀。
念及此,我转看武攸暨,气道:“事事都要与我反着来么?我不过想问丘将。。。”
“我说过教你别多想,”,他态度恶劣,然一脸认真,不似故意与我为难,教芷汀先行,他把我拉近一步:“那把匕首,是否华贵?”
我烦气道:“唔,估摸着你耗尽家财才能买得起!”
“我不愿在此时与你逞口舌之快!”,他直想翻白眼:“匕首乃太后所赐,太后亲言’此去巴州,当有莫测艰难,汝可以此防身’。”
他不意外的看到我怛然失色,我心口突突乱跳,联想我们的猜疑,暴徒夜袭驿馆本就是一出精心安排的戏码啊!我们无一被捉或丧命。。。丘神勣和上官婉儿的怪异神色。。。丘神勣清楚不会有回马枪。。。难道这些不是证据?!
为将负面影响和世人诽议降至最低,她’请’来了所谓的李贤门客,如若李贤不肯听令伏死,这便是她的后招,足可借此大做文章。
好一个用心良苦,不,如此简单的小伎俩,她根本不必用心。这些日子,想她不曾安眠,只盼佳讯。
真可怕。真可怜。
“不要再问丘将军。”,武攸暨稍顾左右,沉声道:“暴徒现身,的确是第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太后不会再遣使。”
我垂目,泪水洇上眼眶:“我清楚,早就该清楚。”
武攸暨深表同情,轻轻的执了我的手,将我带入怀中,任我咬牙流泪,却又不能开口怨母亲心狠。
“爱别离苦,却也无可奈何。哭吧。便在我怀里哭。”
翌日傍晚,行至静、巴二州交界的地平县,我们将宿于月山驿。途经一座寺庙,人言此寺名’木门’,李贤流巴州时因遇河水暴涨阻路,被困于此数日,曾助方丈翻晒受潮经书。当即勒马,我专程入寺寻访方丈,方丈亲口道确有其事,并将李贤寄住时吟诵的一首七言相告。
明允受谪庶巴州,身携大云梁潮洪。
晒经古刹顺母意,堪叹神龙云不逢。
我闻言默然,他志在江山,然他所欲从不止是江山。
缘起依恋,继而痴醉入迷,终癫狂偏执。一份何其炽烈的情感,奈何无法被任何人理解。权力,尊荣,自由。。。他已一无所有,怀抱从未完满的残缺爱意,他北眺故乡,隔着千万里驰道一重重关隘,隔着连绵起伏的巴山,隔着四季不散的缭绕云雾,每一瞬都是她对自己的失望,对自己的怕,对自己的恨。而今回想,被册为太子的那一日,他心中当是悲喜交织吧,距离万众渴望的宝位仅一步之遥,却是彻底失去唯一的知心人。可我深信,李弘生前必然不弃劝导他而非默许他害人害己。
告别方丈,与上官婉儿并肩缓行于梁柱破旧的狭窄回廊,铺垫脚下的青砖被摆放的杂乱无章,常见碎裂花纹,裂缝长出及膝的野草白茅,大有喧宾夺主开满整条回廊之势。暮鼓的声响并不宏大激昂,似是那正击鼓的沙门心不在焉,不舍得用力气,因而这绵软沉闷的鼓声无法令人心神震撼,聚精聆听来自西天佛祖的揭谛。
这座异乡郊野的小寺万万不及长安或洛阳的任何一座迦蓝古刹,却因它的空旷寂静,因那方丈坚守于此度化众生的毅力和他对佛祖的虔诚追随,而让我莫名感动,甚至心灵亦得到洗涤,就此遗忘了那些尘世喧嚣,功利算计。
我自愿的蹲身清理那些杂草,却很快便被上官婉儿搀起,她拉我继续行路,平静道:“这一时的诚心,佛祖并不能看清。走吧。”
出寺门后,西方天际残阳坠林,圆月将出。
骑于马上,上官婉儿忽感慨吟道:“米仓青青米仓碧,残阳如诉亦如泣。瓜藤绵瓞瓜潮落,不似从前在芳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败于她,然他未曾因此而畏她恨她,反提醒她勿要错过真心;她赢了他,然她终没有从这份声势浩大的胜利中得到所需,只落得惟怅久离居。
一败涂地的真的只他一人?
纤瘦单薄的一道侧影,本就令人心生怜惜,然她怔望斜阳的眸子里蕴着几许更深更复杂的落寞情愫,却是为了另一个本比她活的尊贵体面不止千倍万倍的人。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或是冲动,觑见丘神勣正与武攸暨谈话,我竟掩声问她:“你既为他叹惋,何不放他一条生路?你清楚,你我可以做成此事!”
她不惊不慌,亦目不斜视,似笑道:“我纵予他良机,你以为他会甘愿就此隐姓埋名、远走天涯?放弃吧,他是李贤。”
聪敏公允的太子贤,仪容端雅的太子贤,傲兀不屈的太子贤。。。他的三十年并不完美,却活的远比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自由,都要豁然,至少,得其所哉,不愧本心。
像是受她蛊惑一般,我不自主的喃喃附和:“是啊,他是李贤,生死皆璀璨盛大。”
自李唐立国,各州府皆为皇家修筑美轮美奂的离宫,但除畿辅、北都晋阳的若干离宫外,其余各地的离宫均不曾蒙三位天子驾幸。被空置数十年,殿堂楼阁大多已破败乃至倒塌的也并不鲜见,囚禁李贤一家人的离宫正在其列,且并不壮丽,仅倍于刺史官邸。
巴州长史迎我们入城,频频向丘神勣致意寒暄,仿佛二人是熟人故交,但后者极少回应。穿过大半个街市空乏的巴州城,直至离宫,眼见朱门四敞,设兵士百余,把守十分严密。
安平县公李仲思已恭候天子特使多时,他乃襄邑恭王李神符之孙,而李神符是高祖李渊八叔李亮之子。李仲思虽是父辈,却与李贤年纪相当,先李贤一年来此任刺史。出自宗室,作派贵气自不必说,谈吐亦很见修养。先与丘神勣客套一二,李仲思请他往私邸稍事休息。
“谢安平公美意,”,丘神勣平声道,望一眼离宫,面色忽冷峻:“先公乃私,上命为重。”
相邀做客本就是司空见惯却谁也不会当真的场面话,李仲思也不再让。丘神勣请我上前,李仲思难掩惊色。
我面向李仲思稍欠身:“太平代太后探视李贤。还请安平公守口。”
李仲思垂目避嫌,复是矜重模样:“请公主上呈太后,臣弟奉命唯谨。”
“好。”
李仲思遂骑马先返距此不远的刺史府,丘神勣与上官婉儿齐送我至宫门。上官婉儿神色恬淡,只当今天是个寻常日子。
我方要入宫,她及时挽了我的手,含笑叮嘱:“此番手足重聚来之不易,半个时辰,想是足够公主畅所欲言。三花溪夜遇贼人一事,不妨告之李贤。”
是啊,让他惊惶,让他内疚,让他清楚他即便今日不死也要面对欲加之罪,面对悠悠众口。
二人眼神甚是迫切,于他们来说,只盼能顺顺利利的完成使命。再多的,他们不在乎,想这世上真正在乎的不过寥寥。
恨,更是深深无奈,我心一沉,然面上只是轻轻的叹一口气,随即用指尖挠破那夜仓皇逃命时被丛丛树枝划伤的一道寸长结痂,料定这抹别样的胭脂必能引来李贤的关心询问,也不需我再想那些矫饰险恶用心的虚伪铺垫。
耳畔,仿佛谁在窃窃私语’行恶竟这般明目张胆,她的残忍比她母亲不遑多让呢’。好不聒噪,却是实话,直让我因自己而作呕。见状,二人大感意外,面目皆变色,隐含惧意。
我淡淡道:“二位请放心。”
转身步入宫门,再忍不得,热泪覆面,却不是因为隐隐作痛的伤口。
早知英年早逝便是李贤的宿命,却为了房云笙而屡次施救,终究是回天无力。我对她、对他们已然深感愧歉,谁料竟因武媚的一个噩梦又沦为帮凶。这瞬间,眼前的模糊世界复又清晰,颗颗泪水汇成一条最透澈清冽的春日溪水,涓涓不停的逆流溯源,直到上元二年的合璧宫。局外人似的我,静静凝望着那般慈爱温柔的安抚李显的武媚,后退无路,前行是罪,都是十月怀胎自己的骨肉,却不得已忍着一腔血泪,辜负了李弘。倘若李弘当时神智清醒,想必也只能接受母亲的安排。包括不久之后的李贤,若知武媚决意令其伏死,他当不求不辩,更不会做滴涓反抗,束身待罪。
这一路,摇摇欲坠,靠扶墙方能支撑未倒。待转过一道十余丈的笔直长廊,视野骤然开阔宽广,见一个男童于空无一物的中庭乘风奔跑,身后跟着年岁相仿的女童,二童明明距离相近,多少次,她的小手似已触及他的衣角,却总也拦不下他的脚步。一声声无拘无束的天真笑语,当真是久违了。
东北角落,光线稍暗。婆娑交错的枝桠阴影里,一张白净瘦窄的少年面孔时明时灭,明净又纯粹的笑容,旧年常见的俊俏眉眼。他十分闲逸的盘坐于杜鹃树下,斜身倚靠树干。鸳鸯锦未至花期,尚含苞待绽,待其盛放,料彤红皎白相映成趣,必是清艳别致。
哇。
不巧女童正面摔倒,伏地痛哭,泪涕横流,哭声摧人心肝。我迟一步未能扶住她,却早男童一步抱起了她,而少年正飞一般朝我大步跑来。
一旁,男童尖声嚷着’放下我阿姐’。我轻晃臂弯,柔声哄慰这水灵灵的小天使:“阿妧乖乖,不哭不哭。”
男童和少年甚是惊异,少年微眯星眸,对我不乏敌意。黯然神伤,我怔怔凝视将满十二的少年,登时忆起这少年尚在襁褓时,某个冬日,李治抱着他笑问宣城公主孙儿的容貌是否肖似自己,父女间极是罕有也是二人最后的温馨记忆,我和李显玩双陆也能吵成一团,旭轮一面向李显赔罪,仍坚持为我出谋划策。
“你是?”。少年好似想起什么,神色稍是和缓。
“光仁,”,我拼力哽泪,笑着招呼他:“咱们姑侄四年未见,你长高许多呢。”
最后一面究竟是何时何地?记不清了,应是调露二年的夏夜吧。暴雨不带任何怜惜的打落整座洛阳宫的花儿,他和哥哥立于东宫正门的门楼下陪着嫡母房云笙,无不盼求李贤能尽快向二圣申辩,洗刷指责。那么小的孩子,经典还没背熟几本,竟要直面生死的深奥课堂。只有生于皇门,才能’享受’这般壮阔波折的人生啊。
宿命。
身为龙裔,冠以李姓,以煊赫天阙为居所,以琼脂玉露果腹,享受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亦可因一句话一个举动,或是别人一时的不快心情,而丧失所有,万劫不复。
李光仁亦认出我,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目随即黯淡许多,向后退出一步,耷拉着脑袋,懦懦的唤我一声姑母。我怀中的阿妧同时止住哭声,急急的扭身挣扎,直朝光仁伸展双臂,生怕他撇下她给我这个陌生人。
“阿兄抱!阿兄抱!”
光仁抬眼,极腼腆的看我一眼,我忙把阿妧交给他,她到了哥哥怀里便彻底安心了,不哭也不闹,不必抓紧也相信哥哥会抱牢自己。光仁的臂弯里露出阿妧雪白圆润的小脸,她生了一双圆圆的铜铃大眼,很是传神,酷肖房云笙,笑嘻嘻的指我。
“阿兄,她是谁呀?”
一秒也待不得,眼前,柔风和煦待花开的春景里,盈盈笑语的不是光仁和阿妧,而是另一对兄妹。缘份将尽的兄妹。
漫无目的,我逢门便入,不时吞泪。想逃,却不知如何逃,逃向何方。就这般煎熬着,狼狈着,便与房云笙不期而遇。她正蹲在井旁浣衣,十指犹纤纤,却是被饱染寒凉地气的井水浸泡的太久,因而双手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别样的红色,那色泽极像她往日穿过的轻罗撒花石榴裙。右手背落下一点扎眼的灰褐色斑,是渐愈的冻疮,但至冬日必会复发。
如何想到竟能在巴州囚宫与我重逢,房云笙不敢置信,那落下冻疮的手在苍乌色的粗麻衣群上迅速抹了抹,又揉揉自己的眼,确信我并非幻像。
“阿晚!”。喜出望外,扔下浸湿的衣物,她快步上来迎我。
姑嫂二人紧紧相拥,她不疑我为何在此,只哭问我一路入蜀可也辛苦。我说不出,我不敢说,再是辛苦,却远远抵不过即将丧命的绝望。
今日始,无论她是生是死,她都会憎恨我,诅咒我。正如我早就悟出的一个道理,宫城容不得真情。
恍惚间似触及她微隆微硬的小腹,我周身一软,近乎凄厉的问她:“阿嫂。。。有了身孕?!”
房云笙听不出我的怪异转变,她笑的极美,就连泪水也闪耀着喜悦的光辉,那笑容里蕴着只有做母亲的人才会有的欣慰和无限期盼:“是啊,是啊,算日子。。。呵,应是将满三月。但愿仍是女儿,好给阿妧作伴。明允亦祈盼是女儿,不要像你小时候,四个哥哥,虽都疼着护着,然无一姐妹,没得乐趣。诶,先前光仁携了阿妧同光政往前殿玩耍,你可曾见到她?四岁啦,明允道夏日便开始教她识字读书呢。”
泣下沾衣,艰难的移开她紧挽的手,我悄悄向后挪动脚步。下一瞬,房云笙从我难抑悲戚的哭声里读出了端倪,读懂了临近的危险。久别重逢的莫大欢悦这般快便被血淋淋的现实击溃,连一个寒暄叙旧的机会我们都无法拥有。
在名为权力的这方舞台上,我还不是一个及格的演员,不擅掩饰真情。
“不。。。”,她气息陡然微弱,双手紧按着心口,缓了缓,努力的扬起唇角,似是想对我笑一笑:“阿晚,为何你。。。亲自。。。阿晚,我一直都信你。。。不该是你!”
她早该问的!为什么这一次千里迢迢来此训斥李贤的天子特使会是他的亲妹妹!
“月晚对不住阿嫂!可我又何来自由?!”,我抽噎着恳求:“阿嫂,带我去见阿兄吧!太后有言嘱我转告阿兄!阿嫂可以拦我,然此次前来巴州的并非只我一人啊!”
二人痛苦对泣,房云笙此一时亦陷入绝望和无助,外有重兵把守,逃是逃不出的,难道俯首接受心爱男人必死的结局?她做不到,更尤其,他们还在等待一个小生命的降临,她怎舍得让孩子们失去父亲!
于天下,他有太多的身份,于她则很简单,他是她的一切。试问,谁能甘愿拱手让出自己的一切?
“阿晚!”,少顷,她蓦的抹一手泪水,死死的盯住我,漆黑瞳仁闪过一记决意光彩,令我赫然心惊:“原谅我!”
我尚迷惑不懂她为何求我原谅,便已被她掐住脖子,力道极大,我竟隐约听到骨骼作响。求生是最自然最本能的反应,却又顾及她有孕在身,不敢使出全力。
挣扎躲避间,不意携她双双坠地,二人滚的满身泥水,想劝她共商计策却是无法发声。而她已魔怔,呜呜哭着,却不愿罢手。
“阿晚,求你!帮帮我!我不能失去明允!你知道我爱他!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好不容易,我们远离了朝堂纷争,如今他只属于我,你忍心代太后夺走我的全部幸福吗?!”
她欲以我为人质威胁离宫外的兵士,威胁武媚,换一家人不必面对生离死别,可这绝非上策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他们始终携我一起,否则难保万全。
“住手!”
一声暴喝,我费力侧目,望见李贤由长子光顺伴着一同现身。然而,房云笙不肯听从。
“明允!帮我缚住阿晚!”
“你疯了!”。说着,李贤朝我们快步跑来。
房云笙便被李贤一把拽开,她跌跌撞撞的向一旁摔去,幸被光顺及时扶住。畅快淋漓的呼吸,除了感慨活着真好,我心无杂念。
房云笙泣不成声,想要握上李贤的手:“太后要杀你!”
用力挥开她的手,李贤立眉嗔目,指给她看我颈间的指痕:“我为负罪逆臣,本已苟活四载!月晚何其无辜,何必伤她?!以她威胁太后?房云笙,你愚蠢至极!难道你我一起伏死你便称心如意了?!光顺,带她走!我与汝姑母叙话片刻!”
房云笙自然不从,哭骂李贤偏私无情。李贤怒斥光顺,光顺不得不拽她离开。
这世界陡然安静的可怕,李贤松开我的腕,亲切的态度仿佛不曾有过这几年的疏离和分别:“伤的重么?哎,你脸上。。。可惜我这里无药,过会子,去找安平公求药吧。”
心口仿佛被巨石压住,极闷。又仿佛五内俱裂,极疼。我无颜面对李贤,掩面悲泣。
“不是云笙。。。不是她。。。是你的门客。。。不,是她!是她!哥哥,对不起!!!”
悔恨莫及,我跪在李贤脚下。他却也跪地,想通了门客所代表的深意,万念俱灰,瞬间又变作一种无动于衷般的木然。没有惊愕,没有对我的鄙夷,却令我更为惭愧。
李贤轻轻一笑:“说吧,都告诉我吧。短短一载,她便改变心意?因我的存在威胁旭轮的帝位?七郎呢?与我同日伏死么?”
因这角度逆光,我只能看清他半张脸,也或许,另半张脸上写满对亲情的彻底失望和对死亡的惧怕。会怕吗?会吧,总归是凡人肉胎,说一声怕并不会被嘲笑。
“别问,哥哥!求你别问!”,用尽全力拥着他,我只觉自己抱住了一具令人深深叹惋的躯体,抱住了一个将永享自由的灵魂,说出每个字时都似被银针刺心一般:“哥哥,她想你,她很想你!她等你回去!哥哥,原谅我,我没有办法!”
听到’她等你回去’时,李贤身体虚软,不自主的滑坠,却很快便恢复自若,只是鼻音很明显:“懂了。何来原谅?你并不欠我,宿命如此,我认命。其实这些手段计谋我也会,成王败寇,我早该。。。”
我恨骂:“别给自己找借口!你本有机会重获自由!是你太固执!是你不思悔过!忏悔吧!你不爱她!你只是将敬慕错认为爱情!”
任我追问,李贤只是摇头,一串泪水滑落眼角,他低声哭道:“如何悔过?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吗?不会痛,不知悔,只为和她在一起。”
再无一字可劝,我蓦的止住悲哭,严肃的凝视于他:“若不知悔,便用性命来证明!”
缓缓阖目,李贤似叹息般道:“好。去请随你同来的使臣见我,他应履行他的职责。”
我面向他叩首,凄然道:“月晚拜别太子。”
扶我起身,他泪水盈睫,然笑意温暖:“多谢阿妹千里相送。来生有缘,愿再为兄妹。”
死亡便在眼前,李贤的从容令人望其项背。热泪滚滚,我悲咽着,埋首在他胸膛,内心懊悔至极。
“权力真好,教人生,教人死。”
“个中滋味,如人饮水,”,李贤莞尔,轻柔的推开我:“阿兄愿你一世平安幸福,然而,漫漫人生总有坎坷,今日这番离别,并不值得你如此伤怀。阿妹,要坚强。去吧,长公主殿下。”。云朵般柔软的吻落在额角,他遥望北方天际,眼神迷惘,略略含愁:“把它。。。带给她吧,来生。。。我不想再遇她。”
所谓的斥责仅限于房内的丘神勣和李贤,余众均在外等候。我已然崩溃,凭靠上官婉儿和芷汀的搀扶方能站住。武攸暨也不无焦灼,负手于我们面前徐徐踱步。
他们与李贤虽非手足至亲,却也无深仇大恨,清楚李贤必死,谁也不会泰然处之,然而,他的母亲,大唐帝国的执政者已为他划定了结局,谁又能助他绝地反击?
终于,丘神勣自厢房而出,貌似平静,只与上官婉儿交换一个微妙眼神。
“公主,”,上官婉儿微叹,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所有人都听清:“请同李贤最后话别,你我不可久留离宫。”
跌跌撞撞的迈进厢房,李贤眉目紧皱,面色痛楚,他蜷身躺地,一个雪色瓷瓶斜倒在不远处。
“阿兄!”
跪在李贤身侧,才知他已处弥留,根本睁不得眼,唯余一丝薄弱鼻息。忽见他乌青双唇似在蠕动,我急忙附耳去听。
“云笙若。。。生子。。。回洛阳。。。守护你。。。守护她。”
历史从不因我的到来而发生任何的改变,李贤的生命还是结束在了这个莺飞草长的春日。武攸暨不放心因而跟来,惊见我怀抱已故去的李贤,只知流泪痴笑。
“月晚?!”
一指竖于唇间,我小声道:“嘘,我哥哥累了,你教他好好歇一歇吧。你看,我哥哥。。。很英俊,是不是?其实他对我很好,只是我后知后觉。他和弘好像啊,睡着了,都是这般安静。记得那年,弘睡去后再不曾醒来,不,他醒了,他一定醒了,只是他不想教我们知道,他去找她了。”
片刻,兴许是良久,攸暨伴着我慢步回到众人面前。丘神勣眉心微颦,上官婉儿也不乏紧张,双手执于胸前。
“将军,”,我沉声道,然情绪没有一丝波动:“李贤。。。终醒悟悔过,然他无颜面对天下,面对太后,故服毒自裁,以谢前罪。”
当房云笙与张宣和获悉噩耗时,二人只见到李贤渐冷渐硬的遗体。房云笙已丧失理智,扬手直冲我而来,最终竟垂于身侧。
莫说是我,就连武攸暨都认定这承载了她痛彻心扉的绝望和无与伦比的憎恨的一掌必结结实实的打在我脸上,他并不准备为我挡下。
房云笙别过脸,我连她冷如寒铁的目光都不配得到:“不打你,是因我清楚明允不许!!”
意料之中,我的歉意不被房云笙接受,她甚至不允许我继续与她还有李贤的遗体共处一室,勒令我即刻滚回洛阳向武媚胁肩谄笑。
一直缄口的张宣和突然抱住她,平静中带着一点怨怒:“他已不在,何必得罪当朝显贵?云笙,他真的太坏了,至死都这般自私。”
房云笙挣开她,飞扑于李贤怀中,拉扯着他的手去抱自己,痛不欲生的哭嚷:“我绝不独活!!我绝不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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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发一颗糖,当然是武驸马的糖,明天继续po余下的
但是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滴!!!
其实女主在文里就相当于讲故事的旁白,除了她之外都是主角,你们觉得呢?
*-* 10月7号再更:抱歉,还是没能改完李贤之死,继续看武驸马和惹人嫌的女主发糖吧
“臣弟”的自称不见于唐史或杂记小说,“臣”才最准确
10月8号再更:哈哈哈,终于改完了李贤之死
你们觉得房云笙那一掌打还是不打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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