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晚,陛下寻你。”
别说我几乎惊叫出声,厚着脸皮提要求的武攸暨也是尴尬非常,我们都以为此地无人啊。顷刻环顾四周,不远处的一株樱树下,旭轮负手而立,笑若和煦春风。嗯啊应着,撇下武攸暨,我朝旭轮疾步而去。
径往设于池北的宝顶御帐,旭轮一路只字未提,心想也许他并未看见。只不过,就算被他撞见,他对我肯定也只有祝福。唉,看来好奇心太重的确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呀。哼,武攸暨最好能如约带我去东市探明眩术背后的玄机,否则我敢肯定有人要倒大霉啦!
李治正与邵陵郡公李珩交谈,见旭轮与我入帐,便教李珩退下,他笑意慈爱,招呼我近前入座。
“去了何处?阿耶还道你同旭轮他们都在一处。”
捡了一个果香扑鼻的澄黄枇杷,我道:“儿欲寻太子妃,雍哥的光仁在女客帐中呢。”
“唔,如此。”,李治颔首:“宫人道古楼子将得,知你爱吃,便教你回来。”
才一听古楼子三字,唾液的分泌顿时格外旺盛。选用幼嫩羔羊肉,细细砸成肉泥,耗时耗力却来不得半点偷工减料,一边砸还需佐以胡椒、豆豉等调料,再将已入味的肉馅均匀的铺在胡饼的夹层内,除此之外,胡饼的内外都要抹上数层油酥,贴入红泥炭炉,以果木的热气慢慢熏熟,让肉香沁入面饼。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时,别怕烫嘴,咬上一口,齿颊留香,直让人感动的想哭。无论吃过多少次,仍不觉满足。
我两眼放光,只等它上桌。李治问如何还未请来李弘和李贤,宫人答他二人暂不在围障之内。
“太子偶遇一头幼鹿,殿下道今日乃公主嘉辰,欲生擒幼鹿,以为公主贺,因与雍王一道追去。”
李治呵呵一笑:“太子并不精于此道,或是请六郎相助于他。唔,倒想亲往观之。”
我颇有兴趣,挽起李治手臂,央道:“儿也想看呢。阿耶,阿兄去追鹿,咱们便去追回他们,回来一道吃古楼子。可好?”
李治故作惊讶,调侃我道:“不想你这小馋嘴面对古楼子竟能不忘谦让之礼?!不枉你二位兄长疼你。”
我故作未闻,旭轮笑道:“恐是她想亲自擒鹿呢。她的胆气倒非一般女儿可比。”
“甚好,”,李治起身:“阿耶正可检视你的骑术,看是否有所增进!诶,七郎何在?难不成他也去追鹿了?”
我催促李治快行:“哎呀,他正陪赵家姑母呢!”
“哈哈,阿耶倒是忘了。”
李治上马,直奔步障的进出缺口。来客纷纷跪地恭送,自有宫人禁军等跟随保护。边问边寻,人言曾见两个鲜衣怒马的华贵公子入了升平坊。遂寻至升平坊,西曲巷的一座大宅外,李弘和李贤都在,二人正与一女子交涉,而一头幼鹿便躲在她身后,弱小可爱,四蹄纤纤,比之猫儿略高一寸。远看那女子衣饰光鲜,侍婢环绕,想是府中女眷无疑。及近,惊见竟是一位姿容绝众的美人,冰肌玉骨,气质不流于俗,而且十分面善,仿佛何处曾见。
勒缰,李治由衷倾叹:“所谓国色天姿,应如斯人!竟是谁家绝色?!”
我腹诽,喂喂,老兄,別忘你宫里还一正主儿呢!她醋劲儿可大着呢!再说了,这位陌生’绝色’也就是沾了年轻的光,比之武媚可是略输一筹。
‘内给事’张元泰思付着,迟疑道:“陛下,此乃右骁卫将军宅邸。呃。。。三年前春日,房将军之女曾备选雍王孺人。未知是否此女。”
听他提及’房将军’,我豁然大悟,对啊,她是送手帕给李彻擦泪的房云笙嘛!唔,不过三年时光,容貌竟有如此巨变,着实令人羡慕啊。李贤应能认出她吧,不过,她此刻肯定认不出以本貌示人的李贤。
一行人下了马,我和旭轮一左一右,陪着李治走近房家。李弘、李贤望见,屈膝要拜,李治暗暗制止。李弘快步近前,详话原委。那幼鹿逃至房府,竟抬了前蹄叩门,房家阍者觉得有趣,便要牵它入府。李贤自是不肯,争执声引来恰巧经过的房云笙和侍婢。无论李贤如何解释,房云笙都不相信,只道他和李弘是要把鹿带走,再行杀戮之事。
总归是在自家府邸,房云笙底气十足:“我若不曾遇见,便由得郎君将它捕去,可我与它如此有缘,想是佛祖安排我救它一命,故,断不能应了郎君!”
只道是她无理,李贤哭笑不得,扬声辩道:“今日你救鹿,明日若有虎豹叩门,你也敢救不成?!”
“自然!”。房云笙脱口而出,与李贤制气的成份更多一些。
李治轻笑,徐徐劝道:“娘子心善,此鹿与贵府有缘。只不过,此鹿确为吾子发现,理应归属他们,而且,他们的确欲以此鹿为吾女贺嘉辰,吾必将其善养于苑。绝不为获其皮毛,食其血肉。”
李治推我上前,看清我的一瞬,房云笙不由颦眉:“她。。。我好像。。。唔,甚是面善,却想不起竟是何处见过。好吧,丈人言之有理,我不当强占他人所获。观丈人相貌正直,我便信了你们。愿小娘子能善待此鹿,则诸位将有福报。”
我点头:“我必善待它。娘子乃良善之人,贵府亦有福报。”
得了一份如此别致的生日礼物,旭轮也替我开心,主动帮我抱住不断挣扎要逃的幼鹿。李弘与李贤齐声向房云笙道谢,她笑说不敢称恩,并吩咐自家家奴关上府门。
“诶,郎君且慢,”,似想起什么,她唤住正要离去的李贤:“方才尊府曾言是你们发现了它,何处?呵,总不至是从南山一路追来城内?”
李贤不敢随意作答,望向李治,后者默默颔首。
朝房云笙走近两步,李贤莞尔:“曲江,杏花林中。”
“曲江?”,房云笙若有所思,忽而渐敛笑容:“可我听说今日曲。。。曲江被。。。你怎会。。。”
她不止心地善良,而且头脑聪明,不猜什么皇亲贵戚,凭方才寥寥数句和我们几人的关系,确定了李治身份,随即领众家奴跪地叩拜。
“万岁恕罪!妾房氏御前失礼!”
李治但笑不语,即蹬马,领我们返回曲江,正赶上古楼子出炉。我吃的满手流油,嘴里鼓鼓囊囊,说话都含糊不清,问李贤可也记得房云笙。他眼神嫌弃,教我先咽下食物,道自己对当年和现在的她都颇有好感,可着实难把二人联系一起,兴许那位房将军不止一女。我心话青春期嘛,很多女孩都容易变丑,五官长开就好了。
待回宫,我献宝似的将这段奇妙缘分向武媚娓娓道来。当然啦,我很给李治留面子,自动抹去了他对房云笙的一番称赞。不过呢,估计张元泰一定会如实报告。内宫之人,无一不为武媚所用,否则张元泰不会甘冒触怒天颜之险提醒李治房云笙曾入选李贤孺人,目的是想打消李治那点花花心思。
一如我所料,当李治闲谈般向武媚提及房云笙此人,武媚直说李贤和房云笙何其有缘,纵然曾失之交臂,间隔三载春秋,上苍却借一头幼鹿将他二人重新撮合一处,雍王妃非她莫属。
闻言,李治讪笑:“这。。。当年备选孺人,而今。。。王妃。。。怕是不妥吧。”
武媚只当看不懂他的婉拒,慢条斯理道:“此女为清河公女孙,品性如此仁慈,且容貌上佳,如何担不起亲王正妃?陛下不知,七郎他。。。唉,他和赵家娘子的婚事若再拖延,妾真担心。。。真担心他会做出傻事!!他总说是您当年金口玉言,他身为臣子不得违旨,此生誓非她不娶。长幼有序,雍王若不娶妻,他又岂能成婚?更何况赵家娘子,她虚年十八,不好再耽搁了,妾以为,常乐公主。。。许是提醒过陛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武媚又推出了一根筋的李显和赵家,李治也是无可奈何,并不言语,只点点头,默许了武媚的谏言,同时也亲手掐断了自己的退路,得嘞,品貌双全的小美人儿还是留给儿子吧。
咸亨五年的春天,啊,到处都是爱情香气,还伴着一点点的酸酸醋意。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老李家添了两位赏心悦目的漂亮儿媳。掐指一算,百余日里,宫中大宴小聚几乎不曾停歇,宫人们拿赏钱也是不断。再见房云笙,她已是雍王妃。我请她做客长安殿,看到被自己救下的小鹿’跃跃’确实健在而且活蹦乱跳十分喜欢新家,她俯身抱住它,不禁感慨人生奇妙。李显呢?多年夙愿一朝得偿,新婚燕尔,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陪着赵子嫣。心里装着娇妻,无论面对谁,他眼中只见柔情洋溢,着实肉麻,看的我浑身直打冷颤。
六月,暑气早已难忍,李治仍无意巡幸九成宫,好像是大唐准备和新罗开战。
这天午睡,将醒未醒,隐约听见了旭轮的声音,知是他来看我。体乏无力,着实困倦,遂翻身面向内侧,不愿起床。有钱就是好啊,开着’空调’盖着软被,最好窗外再来一场牛毛细雨,这样的夏日午后简直不能更妙。
绕过隔在床前的一道道碧纱,旭轮在床畔坐下,挑开略沉手的芙蓉帐,伸来一根手指,点了点我的耳廓:“我知你是假寐。芷汀她们同我说了,你方才道想饮蔗汁。”
心知再瞒不得,只好将身子转向他。帐子里一片朦朦胧胧的淡泊红影,半睁眼看去,他精神饱满,必是午休充足。着一袭水色薄衫,神情闲逸,唇角微扬。
掩嘴,懒懒的打着哈欠,我喃喃不满:“你既睡好了,何不去背书?怎么?如今学士们对你已无教可施?我可是不信。”
他登时发笑,大半个身子凑进芙蓉帐中:“你为我’操心’,我倒要过问你的事呢,久睡不起,又想废怠女红?或是。。。攸暨近日不曾邀你去宫外?你因见不得他,故而心情不悦?”
心火直冒,我蓦的坐起,他不及避开,险些被我撞了脸。
“别人打趣我和他,你也跟着掺合不成?!我便常与他顽在一处,却绝无。。。那心思!半点没有!阿娘是要他与我多亲多近,可阿娘做不得我的主!我乐意出宫顽,难道有错么?若我闷死在宫里,你们便高兴了么?!”
“好啦,莫气,莫气。唉,愈年长愈嘴上不肯饶人!子曰,唯女子与小人。。。诚不我欺啊。”
“你!你是安慰我么?!坏李轮!竟是谁不肯饶人?你才是言辞咄咄!你。。。你卖弄才学!”
你来我往,二人打起了嘴仗,谁也不肯先举白旗。怪我平日读书不精,总也说不过他,气急败坏的要拧他耳朵,他一时情急,张开手臂,用力把我环住,不准我再动弹。鎏金瑞兽,龙涎四溢,熏香被寒冰凉气裹住,徐徐的挑逗嗅觉。经方才一番嬉闹推搡,织锦软被早已滑褪腰间,软被之下,我浑身只着蔽体的柳黄团纹纱衣,虽是内外两层,然皆薄如蝉翼,隐隐透出**。圆形宽领歪斜,左肩已无寸缕遮挡,颈下胸前裸着大片肌肤,沁出细密汗珠,粘缠着垂下的缕缕乌发,更衬肤色胜雪。
从未预想过的一刻,他的手正贴在我的后背,似无任何间隔一般,我能感受他掌心的温烫。整个人被他无意之中压向那日渐宽厚的胸膛,心慌意乱却又无故欢喜。他身子紧绷,手臂当即便松了劲道,却未收回,堪堪夹住我的肩膀,二人犹紧贴彼此。抬眼,初长成的喉结上下滚动,微促,再向上,对上他怔愕不信的眼神。他已长成玉气松姿、五官棱角分明的少年,偶尔曾见宫娥红着脸赞他’为人温柔有风度’。尤其那双明眸,温和如水,徜徉着让人信任的光芒,一颦一笑全然是我少时所想,仿佛他竟是一个我按自己心意捏造出来的男人。男女有别,我们早该避嫌,只因自幼养在一处,他又是唯一仍居宫内的皇子,似乎无人觉得不妥,就连我们自己也。。。
“公主,你要的蔗汁!”
复躺下,盖被,一气呵成。鸵鸟般躲在被窝里,静听自己的砰砰心跳,不敢想他此时是何种心思。不对,他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心思,除了尴尬,肯定还是只有尴尬。
听与我同岁的贴身宫人袁芷汀笑吟吟道:“冀王不曾同公主叙话?”
“她。。。同我说了几句,又睡下了。”
“那婢子便把蔗汁给公主留下。冀王可要用些饮食?可随我去外厅。”
“呃,我再等一等她。”
“是。”
芷汀转身而出,旭轮轻咳一声,温声询问:“方才。。。可曾抓疼了你?”
脸颊滚烫,我声如蚊吟:“不曾。”
“那便好。还道你被我抓疼了,故不愿理我。”
“怎会。”
深深吸气,拉下被头,万幸这帐内都是斑驳红影,料他也看不出什么。他正端详睡前被我放在枕边的绣件。
“此为何物?”。指着绸面上那模样奇怪、黑乎乎的东西,他很是不解。
我浅笑:“你只读圣贤之书,兴许并不爱听坊间俗事。太宗朝,梁国公夫人卢氏好妒,从不许国公纳妾。一日,太宗以国公有大功于社稷,欲钦赐美姬数名为国公做妾,卢氏竟抗旨不从。太宗怒,令文德皇后召卢氏,告以媵妾之流,今有常制。奈何卢氏执心不回,太宗又令皇后谓卢氏’若宁不妒生,宁妒而死!’,并赐鸠酒一杯。卢氏举杯饮尽,半滴未留,喝下原知杯中之物乃是香醋。因由此,妇人若好妒,世人便谓之’喜吃醋’。你或将此事当作一则笑言,我却深为佩服卢氏对梁国公的长情。我所绣,乃是一樽醋缸。我若喜爱一人,情愿为他吃尽一缸醋。”
旭轮边听边微笑点头:“有趣。哎呀,不知我何时能遇一人,值得我为她吃尽一缸醋。今年送我的嘉辰香囊,便绣它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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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兄妹文!
不是兄妹文!
不是兄妹文!
关于章怀太子妃房氏的长相,以下摘自她爹房先忠的墓志铭,不过肯定有夸张的成份啦
【时高宗从禽上苑,有鹿腾出。高宗追之,因入公第。见公女在庭,进止都雅,姿容绝众。踟蹰顾眄,称叹久之。因为子雍王纳以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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