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那周幽王为褒姒一笑, 烽火戏诸侯。从前闻来只觉嗤之以鼻,如今他却亦能被一条问归的口训轻易搅乱心神。

想来心下好笑,今日蔺璟之失态他不是不曾瞧见, 可他亦没有好到哪里去,骤然闻言, 原只当是他自己听错了的。

只蔺璟那头, 虽他已然掩饰得很好, 但更教他确信了先头所想。

蔺璟怕是真的负于她。

不管她是认命也好,旁的也罢。

只要她心下有他, 他便信她!

李云辞手掌探入怀中,那里头原还有他这两日贴身放着的香囊, 指尖微微摩挲着上头的针脚刺绣,又小心放好, 才复扬了马鞭,直往府中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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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舂舂, 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今日原不曾穿大氅,可心下有潺潺热意流淌, 竟是半点不觉凉。

至王府外, 李云辞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了府门外的小厮,继而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台阶入内去了。

庭院深深, 院中浮梦几许, 回廊九曲, 廊下灯火几盏。

只眼下李云辞皆无心思去细瞧, 只交代了仆妇去东院报一声平安,便径直往南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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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天色擦了黑,檐下已然挂起了照明的灯火。

贺瑶清正在偏屋中慢条斯理地翻着书卷, 她今日有心事,便差人多去问询了几回李云辞何时归。

正这时,俞嬷嬷叩门道,“王妃,才刚有人来报,王爷已然归了。”

闻言,贺瑶清蓦然起了身,“可有说要与我一道用晚膳?”

那头俞嬷嬷只摇了头,道不曾。

罢了,贺瑶清遂交代了将厨房一直温着的吃食带上,复整了衣冠,这便往李云辞那头去了。

“王爷现下在卧房还是书房?”贺瑶清侧身问道。

俞嬷嬷思忖着,“王爷今日公务繁忙,一回府连老夫人那头都不曾去,便入了书房,眼下想来应该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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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至书房外头时,果然见阿二立身站在檐下,书房门正开着。

贺瑶清一人拿了食盒上前,阿二引她入内。

便见李云辞正坐在案几前,头都不曾抬,一手握书卷,案上的烛火映着,晃动着他的眸光。

贺瑶清敛衽行礼,“见过王爷。”

李云辞这才抬了眉眼,不自然得轻咳一声,随即放下了手中原也不稍怎么翻过的书卷。

“今日你寻我?可是有事?”

“王爷可用过晚膳了?倘或不曾,不若用些?今日是府中的厨房做下的,想来皆是您平日用惯的。”

李云辞闻言,也不作声,只施施然起了身,行至紫檀木雕花桌旁,才轻颔首,“也好。”

贺瑶清上前将食盒中的吃食拿出布好。

李云辞唤贺瑶清坐下一道用,她便也不推辞。

食不言,待李云辞膳毕又漱了口,贺瑶清才差人将东西收拾了。

“现下可说你的事了?”

李云辞一手置于膝上,下意识摩挲着襕袍下上好的缎面,丝滑犹如谁人莹润的肌肤。

屋内烛火熠熠,应在他跟前之人的面上,亦将她耳畔细软的鬓发称得旖旎静秀,瞧她虽是垂了眸,可眼睑之下眸光宛若宝珠,正随着柔和的火光微微颤动着。

良久,才听得她细软报赧的声音,

“妾身……原是不情之请……”

“今日原与东珠……一道出府去了。”

说罢,便悄么儿抬了眉眼望向李云辞,不想他亦在看她,只瞧不出半点神情。

心下蓦得慌乱,随即垂首,再不敢瞧。

只唇口呢喃,“于街上阴差阳错碰上了一少年叫阿迎,他们一行人十二三岁的有四五个,还有三两个五六岁的孩童,短褐穿结,簟瓢屡空。身无所长,只怕会误入歧途,我便想着……”

“想着王爷可有什么好法子?也教这群少年有个墩身之处。”

“那个叫阿迎的少年,妾身瞧他说话皆是有礼,也是个知耻明羞的,想来是念过学堂的。”

话毕,贺瑶清便轻阖了唇瓣,再不作声。

只李云辞现下也不知在作

想何事,半点儿声响都不曾出,凭白教她唿吸渐乱。

半晌,才听李云辞开了口,声音轻缓,听不出旁的情绪,“今日你与东珠出府去了?想来又是她缠着你的罢。”

贺瑶清心下一愣,不想李云辞开口竟说起这个,正愕然不知要如何应之时,便又听到他的声音。

“那群少年在何处,明日我差李宥去瞧一瞧,问问他们自个儿的意思,只十二三岁的,年岁上到底小了些,若想待在我军营,怕还得先吃些苦头。”

顿了顿,复道,“另几个五六岁的娃娃,先送去学堂罢,总要启蒙了识些字才好。”

“如此,你看如何?”

贺瑶清唇边的笑意已然敛不住,心下之愉呼之欲出。她原也是这么想的,竟与李云辞不谋而合,“王爷冰壑玉壶之心,这般已然再好也没有的了。”

贺瑶清一桩事落了定,心下一松,便敛衽行礼退出门外去了。

李云辞仍旧坐在桌旁,望着贺瑶清推门而去的背影怔神。

起初,唇角不过微微勾起,而后渐渐漾起惑人的笑意。

他想起先头在陈氏家中,郑掌柜那桩事,她是如何撇开他自行去处理的。

而她今日能为着这桩事来寻他,两相相较之下,想来从前是他行了错处,教她以为他是个不好相与的,故而才事事不愿说与他。

-

而后几日,府中渐渐热闹,不两日便要除夕,只因着今年是头丧,故而不好大操大办,便只稍稍挂了几个红绸喜番。

左右无事,贺瑶清便不曾出屋,多是在屋内打棋谱,要么剪些窗花贴在窗户上应景。

俞嬷嬷告诉她,蔺璟一众已然回了金陵城。

贺瑶清心下无波,心道他走了才好。

倒是东珠,隔三差五地便往她这处跑,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腻在贺瑶清身旁都能待一仄日的。

-

这日刚过晌午,贺瑶清正在窗下瞧话本子,因着屋里燃了地笼,便嚯开一条窗户缝儿。

不想那窗户底下骤然钻入一个脑袋,见着贺瑶清便是

眉开眼笑的模样,“嫂嫂!”

来人不是东珠又是谁,贺瑶清原也习惯了东珠这般小孩子心性,分明只比她小一岁,却处处教人忍不住去疼爱。

“外头凉,快些进来。”

东珠随即从屋门处走了进来,继而爬上了贺瑶清的贵妃榻,自顾自地拿出了棋盘摆上,“嫂嫂,我今日新学了一招,且来与我战一回!”

东珠本是不会的,贺瑶清原也教过她,正经学了两日,却只学会了四子占目这一点,旁的“尖、长、立、顶”之类的是一概不曾用心听,却仍总拉着贺瑶清与她一道下棋。

虽说贺瑶清的棋力也不过是半桶水,但每每与东珠下时总是小心让着,二人你来我往,不到最后一刻便分不出个胜负来。

故而现下,东珠吵嚷着说要再战,贺瑶清随即执白子,整装奉陪。

“嫂嫂,那个阿迎现下正跟着李宥家的小公子,一道上学堂。”东珠“咯”地落了一颗子。

闻言,贺瑶清一顿,日前说与了李云辞,却不见回音,现在骤然闻讯,竟是这样的好消息,随即心下一喜。

“当真?你如何得知?”

“今早阿兄说与我的,自然是真的。”

正说着,李云辞已然从外头跨入屋内。

贺瑶清原是背身朝外,故而东珠扔了手中的棋子从榻上爬起身来唤着“阿兄”,贺瑶清才后知后觉得回头,正望着李云辞行至她二人身后。

随即便要起身敛衽行礼,李云辞抬手虚扶,只道不用多礼。

而后便看向榻上摆着的棋盘,眉眼间含着笑意,遂朝贺瑶清侧目,“你是执白子?”

贺瑶清微微颔首,李云辞随即失笑,“倒是难为你。”

这话一出,那东珠随即跳了起来,满眼的不服气,“阿兄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今早你教我的那招,我现下正与嫂嫂不分伯仲矣!”

“阿兄你来试试便知!”

李云辞原是不想应,只委实耐不住东珠的软磨硬泡,遂唇角一勾,撩开衣摆,便坐在了榻上,亦执了

白子。

至此,东珠忙着占目不亦乐乎,李云辞自然是沉着应对。

贺瑶清立身于东珠的身侧,原是噙着笑默不作声地瞧着棋面。

只渐渐地,她忽然发现,李云辞现下与东珠下棋,与先头与她下时判若两人,分明是且战且退之态,却半分逗弄之意皆无。

唇边的笑意倏地顿住,几乎是下意识得,贺瑶清侧眸朝李云辞望去,见他亦是闲庭落子的模样。

不过一瞬,贺瑶清心下已然了然。

何以与她下时便是诱之打之,与东珠下时便是不着痕迹地让却着。

自然是她与东珠于他心下的不同罢了。

想来这李云辞待东珠果然是不同,待想通了这一点,贺瑶清心下涌出一股猜透了李云辞心意的欣喜。

只这欣喜后头却又隐隐升起一丝默然来,却是一闪而过。

再看东珠,想来是发现了胜局在望,却不知李云辞故意相让,故而每每落子皆要似偷腥的猫儿一般悄么儿去瞧人,待最后一子落定,东珠终于跳起身,凫趋雀跃得唤道。

“我竟赢了阿兄!”

那头李云辞亦是给足了体面,嘴角含笑,将手中的几颗棋子落入棋篓,随后朝贺瑶清淡然道,“想来皆是你的功劳。”

东珠随即附和,“阿兄!我的棋艺皆是嫂嫂教的,你且再与嫂嫂来一盘,想来嫂嫂中盘便能胜你!”说罢,便要拉着贺瑶清坐在先头她坐的位子上。

那头李云辞闻言,亦是坐着不动,好似当真要应了东珠与贺瑶清下棋一般。

只贺瑶清心知今日之事的关窍,自然不会将这样的“功劳”揽下,更别提再与李云辞下棋,回想当初那样的落相难堪,随即推了手婉拒。

“妾身棋艺原便是望秋而落,王爷松柏之质,经霜弥茂1,便不献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世说新语·言语》

美人腰(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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