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清望着李云辞甩下包袱, 翻身上马,策马朝前,连头都不曾再回,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可她却似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凉了个底朝天。
只脑后处的血气不住得上涌, 仿佛要在她脑中寻一道口子破口而出。
分明在几个时辰前,她才刚体会到心下思念之人至眼前的感觉。
便就在鄞阳城外, 她方品尝到在绝望中有人朝她伸了手救她出苦难的滋味。
也不过半刻前,就在这河畔, 他还对她妄行教人心下羞耻之事。
不过半晌, 竟已然东海扬尘般天翻地覆。
夜已深,身侧的鸟叫虫鸣声此起彼伏,月影朦胧缓缓沉下银色的层层光亮,轻轻落在她潮湿不堪的发上、衣衫上。
远远望去,好似周身在莹莹发着光亮。
只眉眼低垂, 眼睫和眼睑处含着一大滴水珠, 随着河岸上的微风缓缓晃动着, 却迟迟不肯落下。
微风拂面,她恍惚意识到, 李云辞才刚说了什么, 又做了什么。
他说,他才刚所行亲密之事是他昏了头,让她万莫见怪。
他说,他今日救她,不过是为了还她的人情,让她莫要往窄了去想。
她要往哪处想窄了去,她不过是被这连日来的打击、希冀、复被打击、复心生期盼, 如此往复搅人心烦意乱罢了。
故而才心思漂浮,以为他那般大张旗鼓落城门救她,是知晓她身陷囹圄。
他确实一眼将她看穿了。
原就是她的错,她先头不曾受过旁人的恩惠,以为这般为她便是心悦于她,竟兀自惶生出可笑的余生可倚的错觉来。
她原就是重活一世,上辈子便在情爱上头吃过苦头,怎得重来一回,还要在一样的地方跌跤才能长记性呢。
脑中还反复着才刚他的三言两语,他说要与她“两讫”……
霎时,贺瑶清蓦得瑟缩了一下身子,眸中含着的泪珠终于应声而落。
可眉眼间的泪珠好似生了根,初初不过是顺着她的面颊似一撮银线似的滚落,而后便是
泪珠不断梨花带雨之态,至最后却是椎心饮泣涕泗滂沱嚎啕抽噎。
直待哭弯了腰肢,覆在李云辞扔给她的那个包袱上,背脊颤动,泣不成声。
所以,她已被李云辞抛下了。
那心下奢望已久的自由终于到来,可欣喜不曾如期而至。
她精疲力竭,却又痛不欲生。
蟾月高挂,与只影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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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辞一路策马狂奔,行至半道,突然勒住马缰,“不要跟着我了,去跟着她,待瞧见她安全入了城便不用再跟,亦不用跟我复命。”
说罢,正要复朝梁王府策马而去。
却又一时犹疑,“还是再跟一段,待见着她安顿下了再回。”
眼下跟着他的这个暗卫,原先头都是隐在老夫人身侧,在他那回遇刺后,秦氏说什么都要将这个暗卫还给他。
更深露重,风过掠影,黑暗中好似有一个黑影朝先头的方向去了。
李云辞至梁王府时天都擦了亮。
阿二一直在府外候着,见着人回,忙上前迎,“王爷可算回了,老夫人差人来问过几回了。”
李云辞只将马鞭跑给了他,话都不曾说,便大步跨入内往院内去了。
步伐橐橐隐带怒意,阿二原也是个识趣了,随即跟上,口中小心翼翼地问询道,“王爷今日恐是累了,属下差人去给老夫人回个话儿罢,只道王爷一切安好,正要睡下了。”
话音刚落,身前的李云辞却骤然停了步伐,随即回身,眉目沉沉,薄怒道,“滚开。”
阿二闻言,哪里还敢再显眼,也莫管什么李云辞跟前需不需人伺候,随即顿了步子,再不敢靠前。
李云辞径直入了南院书房,朝院中大声吩咐,“备水!”
随即“砰”的一声反手阖上门,行至桌旁坐着,气息沉浊,胸膛间不住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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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不曾回,院内的仆妇小厮自然也不敢皆睡去,几个原是要留着守夜的人听着吩咐了便去厨房预备,不多会儿,待备好了水便要去叩门。
可才刚王爷面色不善,谁人都瞧见了,哪个都不敢上前,你推
我让得好一会儿,才有一个略年长的仆妇林嬷叹了口气兀自上前去了。
行至檐下,悄么儿贴上耳朵朝内一听,见没什么动静,便抬手轻叩屋门,“咯咯”两声,“王爷,水已然备好了,现下可要沐浴?”
内里却无声来迎,林嬷嬷退也不是再叩门亦不敢,正心下两难之际。
便听得“吱呀”一声,屋门从内里打开。
李云辞面色冷沉,跨步出了屋子径直往浴间去了。
这几日军情紧急,好容易从雁门赶回来捉了沾既,又被另一桩事扰了心神,疑心蔺璟使诈,便着急忙慌得赶去寻原就有归顺之心的山匪,而后便一直在鄞阳城门处守着,一步都不曾离开过。
这番几个来回,莫说沐浴了,连衣衫不曾换过,先头又泡了水,后头又出了一身的汗。
如今味道,委实算不得好闻。
李云辞掀开幕帘入内,却见一脸生的女使系了攀膊站在浴桶旁,露出一双手臂兀自潋着浴桶中的水试水温。
待见李云辞入内,随即见礼,“见过王爷,婢替王爷更衣。”
说罢,莲步纤纤上前抬手便要替他解一口。
李云辞眉头沉沉,一个侧身避开,“这里不用你,出去。”
那女使竟轻易不肯走,只忸怩着垂眸不语。
李云辞眉头敛得更深,耐心殆尽,不知他院里头何时有这样放肆的奴才,“现下是你自己出去,再不走便是我扔你出去。”
语气之沉,直将那女使心下都骇得颤了颤,随即抬手佯装拭泪,哪里还敢再逗留,这便掀开幕帘出去了。
一时是心烦意乱之际,遂兀自剥了衣衫,也不管什么系扣繁琐,皆是一扯了之,不多时,便露出精瘦的腰际和肌肉贲发的胸膛与不可一视的纨绔之处。
随着李云辞沉身入内,浴桶中的水翻洒了好些出来,哗啦啦地溅了一地。
终于全身都沉静在水中,合该是思绪渐平缓之时,脑中却飘忽不定。
他想起从前他胜仗而归,亦是在这间屋子沐浴,她不曾得唤便擅自入内,美曰其名
是替他拿衣衫。
放好衣衫后却不肯走,而是对着他带伤的肩膀轻唿了一口气。
骤然想起,李云辞的左肩竟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随即纨绔之处更是肆意。
不过一瞬,浑身便燥热难耐,好似犹如火在烧。
李云辞倏地烦躁,敛着眉头望着水面,只觉今日这水怎得烧得这样热。
遂转头朝外,“拿冷水来。”
话毕,复道,“多拿些来!”
不多时,便见几个小厮哼哧入内,将几桶冷水搬了进来,正要抬水替李云辞倒入水中。
李云辞却单手接过一桶,只道他自来,将那几个小厮皆遣了出去。
而后一个侧手便将一桶冷水全然倒进了浴桶。
却,犹觉不够。
遂又抄起一桶,干脆站起身,抬手临空,让那冷水从头浇下,一连浇了好几桶。
但那燥热之感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犹如谁人吹了一阵风,似有燎原之势,直扰得他好生胀疼。
半晌,只听得“哐当当”的声音,李云辞干脆掷了空桶,而后将另一手中的纱巾扔入水中,随即沉身入浴桶内,一手向下探去。
不多时,浴桶内水波翻涌。
他想起他今日胆大妄为对她的所为,她分明推拒不止,半分也不愿意,他全然知晓的,可就是不肯停,终在被她甩了一个耳光之时,才没有脸面继续佯装瞧不见。
过了许久,水中飘起一层白灼,桶内水波终渐止。
只余一人微微喘息着,脑中一片顿木。
不过半晌,随即起身,朝一旁的屏风抄起换洗的衣衫随意换在身上,而后向外去了。
-
外头晨光熹微,已有将破晓之势,李云辞径直回了卧房,他分明已不眠不休两夜,却在那张床榻之上睁着眼睛睡不着。
瞧了瞧外头的天,干脆又爬起了身。
坐在桌案旁只瞧着案几上头的烛火默然不语。
待坐了一阵,好似是想起了什么,轻敛着眉头下意识地向内襟处探去,却摸了一个空。
一时蹙眉,豁然站起身,在案几上
头一沓子一沓子书册里头翻找。
待找了一阵无果后,才恍惚觉得他眼下恐当真是昏了头,这样的物件如何能在书册里头,随即绕过案几,扫视屋内,便向着书柜那几个小匣子那头翻找着。
仍旧没有,心下腾地冒起一抔火。
正要差人来问询这几日是谁人收拾的他的屋子,遂骤然回神,他才刚沐了浴,合该是在他换洗下来的脏衣服里头的。
继而嚯地打开门,径直往浴间去了。
只浴间早就被打扫过了,哪里还见得先头换下的衣衫。
有一瞬的惶神,复向外去,拉住廊下走过去的一仆妇,“浴间换下的衣衫呢?”
因着李云辞的语态委实算不得好,那仆妇闻言,心下一骇,遂磕磕绊绊道,“衣衫已然送去后头浆洗了。”
“在何处,我与你一道去。”
说罢,便跟着那女使往后头去了,待至后院,他才刚换下的衣衫竟皆洗好晾晒在院中,随即跨步上前,抬手向衣襟内摸索去。
外衫,中衣,连内衫都不曾放过。
还是没有。
身后的仆妇见状,上前小心问询,“王爷寻什么,婢替王爷寻罢。”
李云辞一时闷闷不乐,遂强自压下心内惘然若失之感。
原今日已然说得很清楚,他跟她是“两讫”了的。
既然万般皆难留,还留着那香囊作甚。
只道一声“罢了”,便转头朝外去了。
声音轻而又轻,不知是说与他自己,还是说与身后的仆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晚上9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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