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急了, 这目的还没达成，肥羊就已经跑了，他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此他也顾不得喉咙管的疼痛, 跟个猴似的，窜到了戚妄和张九芹的面前, 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娘……”

瘦猴还想叫娘，但是不知怎么的, 这声儿刚喊出来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住了似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从心中生了出来，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剩下的那些话便说不出来了，瘦猴搓了搓自己的脸，又继续喊道。

“婶子，你长得和我娘好像，我娘早早就抛弃我走了, 留在我记忆里面的就只有个影子，你能送我回家吗？我想感受一下娘的温暖, 我家很大的, 你们可以住在我家……”

说着瘦猴眨了眨眼睛, 满脸期待地看向了张九芹，他看着张九芹的眼神小心翼翼的, 甚至带着点儿讨好之意，。

说实话，这种事情做多了之后, 装可怜扮柔弱对瘦猴来说便是轻车驾熟, 一般他知道像是这样有孩子的妇人基本上都是心肠很软的, 见不得那些没娘疼的孩子, 先前他就已经发现张九芹对待戚妄很好，疼他疼的厉害，这样的女人心更软，随便哄哄就能哄过来。

过去他和老甘两个就是靠着这个得了不少好处，宰了不少肥羊，那些妇人们脸皮薄，发生了这种事情她们自己个儿瞒着还来不及，怎么敢告诉别人？若是传出去了，她们自己个儿也甭做人了。

所以瘦猴和老甘两个合伙儿干了这么多票，一直都没有被人举报，这也让两个人的胆子变得越来越大，过去还是摸黑擦晚地搞小动作，现在大中午头的两人就敢出来动手脚了。

果不其然，看到瘦猴这可怜兮兮的模样时，张九芹不免露出了一抹同情之意，心里也开始踌躇起来。

瘦猴的样子让张九芹想起了罗山来，当年自家男人去把罗山接回来的时候，他的样子跟瘦猴也差不了多少，甚至还要更可怜一些，自己花费了许多心思，才把那孩子的心慢慢焐热了，让他没再像是小时候那样没安全感了。

因着这个原因，所以她对没娘疼的孩子格外宽容一些，这年月有娘疼跟没娘疼的孩子完全是两码事，虽然是市里人，但是瘦猴身上穿着的衣服也不算太好，上面甚至还有好几个补丁，而且衣服上布满了油灰，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了，他整个人也是一副瘦骨伶仃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在家中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他自己娘走了，现在要么就是有后娘，要么就是爹不管，总归没娘的孩子，过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日子，总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好后娘，只是人心总归是偏的，那些好后娘都是凤毛麟角，稀缺的很。

张九芹有些异动，刚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却被戚妄扯了一下，他着张九芹说道。

“娘，我们还要回去呢，要是再晚一些，我们就不能坐车回县里了，今儿还得在市里面住着，咱们钱不多，可不能浪费了。”

市里的招待所和县里面的招待所又不一样，两个的价格天差地别，先前他们来的时候，张九芹已经问过汽车站那边了，知道从市里面回去最后一趟车是什么时候，他们坐上车赶回到县里，就算天黑了，到那会儿也能在县里面找个招待所住一下，第二天就能直接回家去了，如此一来也能省下不少钱。

这是张九芹原本打算好的，结果现在被瘦猴这么一打岔，她自己都要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张九芹原本还挺同情受猴的，但是被戚妄这么一打岔，她便也想起来这件事儿了，他们在这市里面人生地不熟的，哪里好多管闲事儿？哪怕这人再可怜，她也不能因为自己长得像对方的娘就跑去给他当娘了不是？

这么想着，张九芹便朝着瘦猴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回家去吧，我们还有事，得坐车回去了。”

张九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块钱塞进了瘦猴的手里面：“你好歹也管我叫了一声娘，看你这样子倒是也怪可怜的，给你一块钱去买糖吃，甜甜嘴巴，也别觉得现在日子苦，等再过两年，你长大了，这日子也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她完全是发自内心地劝说着瘦猴，这孩子现在看起来十三四岁，已经是半大小子了，再过两年就成年了，自己个儿就能立起来，小孩子要娘也就是想要人疼疼自己，男孩子家家的，等大了自然也就不需要。

瘦猴没有想到过去自己百试百灵的招数这一次却不管用了，他捏着张九芹塞给他的一块钱愣在了那里，一时间倒是没想到该怎么做才好。

放弃吧，这娘们儿能给他一块钱，手里面定然有不少钱捏着，如果不放弃吧，自己又该用什么法子给对方诓走了？

张九芹虽然同情可怜瘦猴，但也不会因为他而耽误自己的事情，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各有各的日子要过，自己家还有一摊事儿呢，哪有闲心去帮别人？

他们两个不过才见了一面，又没有什么来往，实在不会因为对方可怜，张九芹就巴巴地上去帮忙。

力所能及的时候她不介意帮衬一两把，但是有自己事儿的时候，她是万万不会抛下自己的事儿去帮对方的。

说着张九芹便招呼着戚妄准备离开，然而瘦猴眼见着张九芹和戚妄就要这么离开了，他立马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便开始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娘，别不要我，我听话，你不要这么冷酷，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这条街上的人并不算多，刚刚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到这边，但是瘦猴这么又哭又喊的，立马将大家伙的视线全都招了过来。

当看到一个半大孩子坐在地上又哭又嚎，另一边儿那个看起来像是他娘的妇人打算直接走了，其他人立马不干了。

“这是咋回事儿？她一个当娘的怎么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看这孩子哭的，真是可怜见的，这怕又是偏心的老娘，你看看跟在她旁边那个长的雪白干净的，看看地上这个跟那瘦水猴似的，这也太偏心了些吧。”

“唉，天底下怎么能有这样当娘的呢？孩子哭得这么伤心，还能丢下他离开。”

当然也有不少比较热心的人立马就走了上来，拦住了张九芹的去路。

“你这位女同志怎么能这样呢？不管孩子犯了什么错，你总不能把他给丢了，这么大的孩子哭成这个样子，你不觉得伤心吗？”

张九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她愣了一下，急忙解释道：“同志你误会了，他不是我的孩子，我只是长得像他娘而已。”

然而瘦猴却坐在地上哭天抹泪，就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话似的，嘴里一个劲儿地喊娘别不要我。

过来仗义直言的那个男同志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来。

“这位女同志，你瞧你这话说的，这天底下还有随便能认娘的吗？”

“他又不是个傻子，你是不是他的娘，他还能不知道吗？”

张九芹完全不知道该跟这个仗义执言的男同志说些什么，说她不是瘦猴的娘，自己跟瘦猴也不过是刚认识而已，又或者来说他们根本都算不上认识，就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原本张九芹还对这个瘦猴有几分同情之意，但是被瘦猴这么一折腾，那些同情之意便全都烟消云散了。

不管你再伤心再可怜，那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到大马路上冲着个陌生女人喊娘呀，她都跟他说了自己不是他娘了，而且还给了他一块钱买零嘴，结果他却这么耍无赖，这不是抹黑她的名声吗？

张九芹瞬间就不乐意了，脸耷拉了下来，她瞪着地上的瘦猴说道。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刚刚突然冲出来就抱着我喊娘，我不是你娘，我这辈子就只生了一个孩子，他在我旁边站着呢，这才是我儿子，你看看你那样子跟我长得有一点像吗？我能生得出你这么丑的孩子吗？”

瘦猴嘴巴一张，哭得更加厉害了，他整个人扑在了地上，手脚在地上划拉了起来。

“不活了我不活了，我娘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就这么死了吧。”

瘦猴一边哭一边在地上打滚，然后又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他身上穿着的衣服质量本来就不好，这么一扯，便露出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来。

围观的人一瞧，立马惊呼了起来。

“这是咋回事儿？好好的一个孩子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疤呢？是不是这个女人虐待他？”

“一定是的，要不然的话，他一个孩子家家的身上哪里能有这么多伤？”

“这个女人也忒狠心了一些，孩子这么哭喊，她却像是一点没瞧见似的，哪里有这样的人？”

这年月民风淳朴，百姓们的正义感很强，瘦猴又哭又喊，咬定了张九琴就是他的娘，但是张九芹却接连否认，甚至还说出了瘦猴长得丑不是她儿子的话，她这话瞬间炸开了锅，大家纷纷指责起了她。

张九芹百口莫辩，她不过是带着自己的儿子到城里面看个病而已，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神经病，逮着她叫娘不说，还招惹了这么多人来撕剐她？

“我说了他不是我儿子，你们放开，我还得带着我儿子坐车回去呢。”

张九芹怕围观的这些人伤到戚妄，连忙将戚妄护在了身边，而他的这番动作又成了她偏心眼的又一证据，大家当着张九芹和戚妄的去路，不允许他们两个离开这里。

刚刚那个仗义执言的汉子弯下腰去将地上不断打滚的瘦猴扶了起来，他拍了拍瘦猴身上的尘土，柔声说道：“你别怕，我是公安局的，你娘要是虐待你的话，你就跟我说，我不会放过她的。”

瘦猴惊住了，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穿着便衣的男人竟然是公安局的同志。

其实瘦猴自己很清楚他自己个儿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现在正是严打的时候，要是真撞到了公安局的手里面，他怕是要到监狱里呆一辈子了。

瘦猴暗暗叫苦，身体因为恐惧而控制不住地抽抽了起来，可是现在自己个儿把自己架了起来，他又不好突然反口说张九芹不是自己娘，只能低垂着头，身体一抖一抖的，看起来极为可怜。

那公安同志显然误会了瘦猴，以为他是在害怕，安抚了他几句之后，这才看向了张九芹，满脸严肃地说道：“这位女同志，你还是把你的儿子带回去的好，否则的话你就是犯了遗弃罪，我可以逮捕你的。”

张九芹百口莫辩，怎么都不明白怎么周围这些人就跟着了魔似的认定了瘦猴是她的儿子。

她真没生过这种脑子不正常，到处来认娘的儿子。

戚妄的听力很好，自然听到了这个热心肠的男人跟瘦猴说自己是公安的事情，看瘦猴那抖得跟筛糠一样的腿，说心里没鬼才奇怪。

“叔叔，他真不是我娘的儿子，我娘就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可以作证的。”

戚妄生得白白净净的，模样俊秀，看起来极为乖巧。

他这么一开口，就把周围那些嘈杂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大家伙儿原本还闹哄哄的，可是现在却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原本的那些乱糟糟的一群人不知不觉地就安静了下来。

公安同志看着戚妄，目光与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了。

对方的眼睛清亮无比，里面没有一丝阴霾存在，看起来并不像是个会跟自己母亲虐待弟弟的人。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这么一双纯净无暇的眼睛，对方怎么可能是个坏人？

发现这个公安同志身上的怒气降低了许多，戚妄方才继续说道：“我觉得他不怀好意，是看我娘长得好看，想要拐了我娘去做媳妇儿。”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全都懵了，张九芹也没想到戚妄竟然语出惊人，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的脸登时红了，扯了戚妄一把说道：“阿妄，你别瞎说，那还是个孩子呢，哪里会拐人去做媳妇儿？”

“他还是个孩子吗？”

戚妄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茫然’之色来：“可是哪个孩子脖子上会有那么多的皱纹？而且他满嘴牙黄，食指中指都被烟油熏黄了，小孩子会吸那么多烟吗？”

张九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说道：“阿妄，你怎么观察的这么仔细？”

上了年纪的人脖子上才会生出颈纹来，小孩子哪里会有？

那个公安同志的心念一动，低头朝着瘦猴看了过去。

瘦猴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阴沟里翻船，被这么一个家伙给坑了。

他知道自己犯的那些事儿要是落在公安手里绝对讨不了好，刚刚还想着怎么糊弄过去，但是现在被戳穿了，他也顾不得别的，使了个巧劲儿从公安手里挣脱了出来，然后像是个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他绝对不能被公安抓住……

然而瘦猴刚刚冲出去，就感觉到脚下踩了什么东西，然后他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前飞了过去，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戚妄默默地收回了自己伸张正义的脚，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原先那公安同志还有些半信半疑的，他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瘦猴是不是像戚妄说的有颈纹和被烟油熏黄了的手指，结果他还没动作，瘦猴就因为心虚而蹿了出去。

这下子哪里还用在说些什么？这小子绝对有鬼。

公安同志立马上前，掏出手铐将瘦猴给铐了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还是个孩子，我什么错都没犯，你不能这么把我铐起来！”

瘦猴尖声叫了起来，因为过于慌乱，他都忘记了隐藏自己的嗓音，原本的少年音变得粗嘎了起来一听就是个老烟枪才能发出的声音。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了愕然之色来。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原来那英俊小哥儿说的都是真的？

不远处原本准备接应瘦猴的老甘看到这一幕之后当即便准备离开，只是他刚转身想跑，便听到咻咻两声风声传来，还没等反应过来，他便感觉自己的膝盖弯被人击中了。

“啊！”

老甘发出了一声惊叫，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众人听到声音，急忙回头看了过去，便瞧见不远处老甘正蜷着腿在那块儿叫唤呢。

围观群众：“？？？？”

这又是咋回事儿？总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离奇，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戚妄倒也不怯，他指着那边儿倒在地上的男人说道：“公安叔叔，我怀疑那个人跟他是一伙儿的，他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很久了，看到这个人被抓，他就想跑，但腿突然抽筋，就倒下不动弹了。”

公安同志看了戚妄一眼，也没说别的，让旁边一个热心肠的男同志看着瘦猴，而他自己则去另一边儿把躺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的老甘给铐了起来。

亏得他今天出来带了两副手铐，要不然还铐不住这两个人呢。

老甘自然张口喊冤，不过他可没有瘦猴那小孩模样做遮掩，光看他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就不像是好人，公安同志自然不会放过他的。

在一众热心同志的帮助下，公安同志带着老甘瘦猴，还有戚妄张九芹这两个受害者回到了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