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春分下意识想说不严重。
可是不严重咋解释一走半个月。
杜春分一时之间有点恼蔡副营长,邵耀宗不在他带二营,不正好过过当营长的瘾吗。
换成她巴不得邵耀宗一去不回。
微风拂过,空气中多了一丝烧纸的糊味儿,杜春分朝厨房看去,煤球上还有点没有燃尽的信纸。
杜春分心里有个主意,红口白牙地胡说:“挺严重。邵耀宗这些天一直在医院。给我的信和电报都是让我徒弟寄的。”
蔡副营长不禁说:“难怪这几天又是电报又是信。有没有生命危险?”
杜春分正打算回答,想到他前一句,不禁朝门口走去,佯装无意地笑着问:“姜玲告诉你的?”
蔡副营长想也没想就问:“姜玲知道?”
姜玲不知道。
杜春分避开他的问题:“我以为你听姜玲说的。”
蔡副营长微微摇头:“不是。”朝东边睨了一眼,“梁冰那女人说,你这几天不是收到信就是收到电报,营长的父亲怕不好。让我们多关心关心你。我还以为她,她——”
“诅咒?”他不好意思说,杜春分替他说。
蔡副营长连连点头:“营长还得在家再待几天?”
杜春分不认为梁冰知道了。
梁冰脱口而出陆拾遗,想必这辈子就挨过两巴掌,一个是陆拾遗,一个是她。陆拾遗在梁冰那儿是个死人,不能讨回来。
她还活着。
梁冰错过还手的机会,身份又是个老革命老党员,不可能像她这个农村来的泼妇一样,堵着对方给其一巴掌。可是不打又不甘心,大概跟陈月娥一样诅咒和她有关系的人不得善终。
杜春分越想越觉得她猜对了。
“我也说不准。农村的规矩人死后得放好几天,让亲戚朋友送终烧纸。城里不这样,开了追悼会就火化。邵耀宗的爹没人给他开追悼会,可他家又在城乡结合处。要是按农村的规矩,可能得五六天。”
蔡副营长忍不住说:“这么严重?不是还没我娘大?”
杜春分:“所以我说我也说不准。”不待他开口,绕开到梁冰身上,“梁冰咋知道我这几天电报和信没断过?”
蔡副营长又朝东边看一眼,小声说:“应该是陈月娥说的。”
陈月娥没去过食堂,她的几个孩子也没去过。但这几天食堂多了好些生人。陈月娥的孩子想吃小肠卷,炖大肠,让别人帮忙买,杜春分也不知道。
那人不巧看到赵政委去食堂吃饭顺便给她电报很正常。
赵政委以前去食堂吃过饭。师长给他娘买过鱼丸。食堂又做新菜,俩人过去尝尝顺便给家人买一碗也正常。
梁冰疑心生暗鬼,也不可能因此怀疑到她身上。
杜春分嗤笑一声:“我就知道是她。蠢货!”
蔡副营长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杜春分:“我要是她得天天给邵耀宗的爹娘祷告祈福,希望他们长命百岁。”
蔡副营长想想邵家那些人的德行,他要是陈月娥,也希望那俩老东西活的长长久久。最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三天两头来找邵耀宗。
思及此,蔡副营长反而不希望邵耀宗那么早回来。
若是明天回来,他爹指定有惊无险。
翌日,邵耀宗回来了。
邵耀宗没回师部。
从机场拐去了宁阳市公安局,终于见到传说中的“61”。
关于感情纠葛这点,邵耀宗和师长的看法一致——扯淡!
然而看到“61”的那一刻,邵耀宗觉得他是部队领导也会那样认为。
风霜没能把“61”的鬓角染白。他身材笔挺,竖着背头,神采奕奕,看到他冁然而笑地起身,走路带风,宛如斗志昂扬可以干他五百年的青年。
乍一看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岁月的痕迹。
邵耀宗迎上去,看到他眼角的细纹,方敢确定这人不年轻了。但就像部队首长说的那样,他五十多了,却像四十出头。
“61”主动握住邵耀宗的手,“一路辛苦!”
邵耀宗:“应该的。”
“请坐吧。”“61”冲沙发做个请的手势,转身为他倒水。
邵耀宗忙说:“不用麻烦。”
“别客气。这事也是我的疏忽。”“61”把水递给他,“不好查吧?”
邵耀宗嘴角干的厉害,不看见水尚且能忍。看见了再也忍不住,喝几口润润喉就说:“您给我的那份资料一半是假的。”
“61”不由地坐直,震惊:“假的?!他们居然连我也骗?”
邵耀宗拆开资料,示意他先看。
资料很多很多,多的超乎“61”的预料。
“这些全是?”
邵耀宗想一下,“前一半是沈雪,后一半是梁冰?”
在邵耀宗查沈雪的时候,“61”也用他以前的关系查了梁冰。梁冰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这恰恰说明了问题。
梁冰跟他毫无交集,像两条平行线。以梁冰的资历和有关部门的纪律,她不可能知道“61”。更别说看起来熟稔。
那时“61”心里便有个猜测,沈雪没死,死的那个人是梁冰。
偷梁换柱——沈雪代替了梁冰。
“61”翻开资料,资料内容详细的他再次不敢相信,连沈雪何时到他身边,以及何时离开都记得清清楚楚。
邵耀宗见他眉头微蹙,道:“我在沈雪老家什么也没查到。”
“那这个是?”
邵耀宗:“建国后很多地方都有战犯营管理所,您知道吧?”
“61”颔首:“我这边就有。”
说出来他明白了。
管理所里不光有军人,还关押着情/报人员。
邵耀宗点头:“他们到了管理所都会被要求写一份回忆录的东西。我先查那些回忆录,结果只查到沈雪资料上的教官。”
“61”号笑了,“你当然查不到别的。他们的回忆录多写战场和我党有关的事。我假死时身份还没暴露。”
邵耀宗到管理所见到沈雪的教官,他对离校前的沈雪十分了解。立校后一无所知。不过又给邵耀宗推荐了几个人。至于“61”,不熟。用他的原话说,久仰大名,一直无缘得见。
邵耀宗顺着他的话问:“没暴露为什么还要假死?”
“说来话长啊。”再次回忆起往事,恍如隔世,“那时**派系倾轧,拉拢暗杀之类的事时有发生。像我这样优秀的人才,自然少不了人拉拢。”
邵耀宗的眉头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这话,这语气,他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当时的上峰怀疑你?”
“61”微微点头,“我为了获取情报,只能呆在他那个阵营。可他不信任我,又不舍得杀我,就派人监视我。”
邵耀宗:“这个资料上有提到,监视你的人就是沈雪。亲自去训练学校挑沈雪的那位就是你当时的领导?”
“是的。名曰照顾我的生活。”说到此“61”不屑地冷笑一声,那些人就会搞这些。
邵耀宗不禁看向他手中的资料,“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61”低头看到纸上的三个字——美人计!
“她也算美人?”
邵耀宗想了想,微微摇头,不算。还没他媳妇好看。
“61”诧异,他一生阅人无数,见过的美人多不胜数,所以沈雪丝毫不能引起他的兴趣。这个整天在军营里的小营长也这么认为,难道沈雪已被我党自给自足的优良作风调/教成劳苦大众中的一员。
“61”对如今的沈雪很好奇,面上不显,继续说:“在沈雪以前也有几个,不过被我打走了。他们以为我不舍得打女人。有一次我需要传递一份重要情/报,沈雪脚跟脚跟我,跟的我实在不耐烦,就给了她一巴掌。
“沈雪当时的神色我没注意。从最近发生的事看,她应该非常震惊,所以二十年过去依然记忆犹新。我那个上峰见我连女人也不要,油盐不进,认为我会背叛他,欲将我除之而后快。
“他又担心寒了底下人的心,决定借刀杀人。他们那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计。有人就将此事告诉我,卖我个人情。我便将计就计,来个金超脱壳。为了一劳永逸,找个死/刑犯扮成我的样子,开我的车坠入深渊。”
邵耀宗不禁问:“难怪沈雪和她的那个教官都认为您死了。”
“61”闻言,得意地笑了:“那段争权夺利的日子,这种事在他们内部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稀松平常,难为他还记得。”
邵耀宗在管理所查到沈雪的教官的时候,听到他知道陆拾遗也很意外。毕竟“陆拾遗”死了二十年了。
那人给出的理由,他一生见过很多人,长得极好的却不多。长得好受重用却被自己人杀了,且死的很惨的人就更少了。
邵耀宗:“根据我查的这个资料来看,梁冰暴露被抓应该是真的。但她没有背叛革命。”
“61”霍然起身。
邵耀宗吓了一跳,抬眼看到“61”拿起电话打给梁冰死地的公安局。
“不行!”邵耀宗起身想拦,“现在不能打!”
“61”移开电话机,警告地瞥他一眼,又同电话那端交代几句,就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黑色羊毛大衣,“走!”
邵耀宗愣了愣,“走?”
走哪儿去。
“61”道:“安东。”
邵耀宗赶紧收拾资料,“现在出发到我们部队得半夜。”
月黑风高夜,正是捉鬼时!
“61”风风火火调两辆车,又调两挺枪和许多雷。
邵耀宗惊得睁大眼睛,跟上车就忍不住提醒:“我们那儿什么都有。”
“61”道:“路上以防不测。”
邵耀宗又惊地微微张口,想说什么,忽然想到“61”说他“死”的时候身份还没暴露。
两人虽然都坐在后排,可前面除了司机还有一个公安,车厢极小,说悄悄话前面的人也能听见。
邵耀宗只能等中途休息的时候问:“您之前的意思后来还是暴露了?”
“61”微微点头,伸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那边有我们的人,咱们这里也有他们的人。他们的人见过我的照片。他们那些人自己人还没叛变都杀。岂能饶了我。”
邵耀宗往后看一眼,后面车里坐着四个公安,其中两个抱着一挺抢,腰上挂着雷,“现在还有人要杀你?”
“61”仔细想想,“建国初期两三个月就有一次。朝鲜战争那会儿最猖獗。上面觉得长此下去,我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又把我调到后方。一待就是五年。出来宁阳的街道快不认识了。”
邵耀宗不禁问:“最近几年少了?”
“61”点头:“这几年很多人看着大势已去,有的改行做起别的,有的索性出国跟家人团聚。不过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这边还是有很多顽固分子。”
邵耀宗闹不明白,“图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他也跟下属分析过,“他们骨子里就瞧不起我们,认为我们土。我们有今天靠的是运气。”说着上车。
邵耀宗把想问的话咽回去,肚子咕噜一声。
“61”不禁看他。
邵耀宗的脸微红。好在天色暗下来,车里漆黑一片,啥也看不清。
“抱歉,忘了你还没用饭。”
邵耀宗忙说:“不怪您,我以为能撑到家。”
“家?”
邵耀宗:“是的。那边可以随军,我爱人和孩子都在那儿。”
“61”想想他的年纪,“你也没多大吧。”
虽然很瘦,风尘仆仆的样子看着很老,但精气神可不想三十五岁以上的人。
邵耀宗:“今年三十二。当兵早。我十六岁就参军了。”
“61”想说十五年了。到嘴边想到十五年前正是一九五一年,他被调到深山老林里,南边打的热火朝天,“你参加过朝鲜战争?”
邵耀宗很意外,这脑袋反应可真快。
“是的。”
“这么小年纪上战场,你父母也舍得?我家兄弟两个,当年那种情况,我还会两下子,父亲都不许我参军。”
邵耀宗不想说自家糟心事:“那后来怎么就同意了?”
“看到我们的国家还有希望。”
他参加工作的时候邵耀宗还没出生,虽然能从和影视资料上看到,可邵耀宗也无法想象那是何等的绝望。
邵耀宗道:“以后会越来越好。”
“61”想说什么,车突然晃动一下。
邵耀宗条件反射般往腰上摸。
副驾驶上的人打开手电筒,旁边有一块大石头。
这么多山,路上有石头正常。
几人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路程却无心闲聊,因为越往部队驻地去越偏僻。路上不光要防心怀叵测的人,还有防凶兽。
邵耀宗的屁股快颠开花了,看到一段院墙和孤零零的大门。
“61”朝车窗外看去,很意外,“这儿还拉上院墙了?”
邵耀宗走的时候还没盖,不清楚:“应该就这一段。往北是山,西边是河,南边是江,没必要把部队围起来。”
“停车!”
一声高喊,司机不由得停车。
邵耀宗下去。
师长为了防止卫兵跟邵耀宗太熟,私自放他爹娘进来,以至于最近守门的卫兵只听说过邵耀宗。
卫兵拿着手电筒朝他脸上照。
邵耀宗递出军官证。
卫兵没放行。
春寒料峭,深夜很冷。
邵耀宗又冷又饿的在桥上站半小时,大门终于开了。
伴随着门全部打开,出来两个人,正是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的师长和赵政委。
部队军官有年龄要求。
“61”一看俩人五十左右,便知道是驻地的一二把手。
推门下车,师长和赵政委已到跟前。
有手电筒的人都打着手电,把桥上照的犹如白昼。
师长看清“61”的长相,心底很是一惊,真有当小白脸的本钱。
难怪首长那么说。
“您好,杜局。”
邵耀宗诧异:“杜局?”
师长比他还意外,俩人一起回来,邵耀宗居然不知道他姓什么,“你不会以为他还姓陆吧?”
邵耀宗当然知道陆拾遗是化名。他现在是局长,不可能再用化名。
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巧。
邵耀宗:“师长,您忘了吗,我爱人也姓杜。”
师长恍然大悟:“对啊。还真巧。”
代号“61”的杜局也有点意外:“这么巧。”
邵耀宗点了点头,“是呀。”
赵政委不禁说:“别在这儿聊。荒郊野外,北风萧萧,不嫌冷啊。上车,上车。”
几人想到还有正事,二话不说上了车直奔师部。
邵耀宗查到的证据显示“陆拾遗”确实被自己人干掉的。所以他就算不是我党派过去的人,也不可能再帮要他命的那些人。
“陆拾遗”没有任何问题,师长就邀请他拟定抓捕计划。
赵政委最后确定一下:“这个梁冰真是沈雪?”
邵耀宗微微摇头。
师长抬眼:“你摇头什么意思?”
“我查到的资料以及在管理所了解到的情况只能证明确实有沈雪这么一个人,认识杜局,杜局说的是真的。但那些人建国前后被抓,最早的五九年才出来。有些人现在还被关着。不知道她后来的去向。我无法证明梁冰是沈雪。虽然我们都知道她是沈雪。”
师长:“还要怎么证明?杜局就是最好的证明。”
杜局点头:“这位邵营长说得对。我除了这张嘴,也没别的证据。梁冰死了,尸骨难寻,死无对证。她咬定自己是梁冰,你们只能用刑。沈雪可不怕用刑。”
邵耀宗补充:“师长,不论野猪还是飞机,我们虽然知道很奇怪,可也拿不出证据证明是沈雪干的。一团的人很有可能认为我们屈打成招。”
一团的人都有枪,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极有可能敢冲师长和政委放黑枪。
师长缴他的枪,也得拿出证据,否则上面追查下来,他这个师长得回家种红薯。
“如果搜她的住处呢?”
杜局微微摇头:“我之前听你说野猪异常,可能并不是沈雪故意弄下山的。”
邵耀宗不由得想起陈月娥:“您的意思她想藏什么东西,因为初来乍到路不熟,走错撞到野猪窝,惊动了野猪?”
杜局颔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师长眉头微蹙:“能藏什么?总不至于是用电池的电台吧。”
几人不约而同地转向他。
师长:“我——真是?”
杜局道:“有可能。也有可能是别的。”
邵耀宗道:“比如枪?”
赵政委放下资料,“反正得抓,要我说现在就去。我们也给她来一出‘寇准夜审潘仁美’。你们看这怎么样?”
师长不禁抚掌,“这个主意好啊。”
赵政委:“但动静必须得小。最好不用惊动前后左右邻居。连夜突审。否则再想查被她鼓动的人就难了。”
师长看一下表,将将十一点。
“一点钟,人最困的时候行动?”师长问这方面的老手杜局。
杜局:“可以。”看了看自己的表,离一点还早,“给我们弄点吃的。这位同志中午饭就没吃。”
邵耀宗见状,道:“不用。师长,这事我就不参与了吧?”
师长带警卫排过去就行了,“你不用参与。以免一团的人看到再多想。”
邵耀宗:“那我现在回去?几个孩子晚上不睡白天不起,春分应该还没睡。”
师长点了点头。
邵耀宗冲杜局点点头,算打了招呼,就拎着行李出去。
杜局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茶几上的那叠资料,“这个邵营长不错。在沈雪老家一无所获,居然能想到去战犯管理所查情报人员。”
师长和赵政委没听懂。
杜局道:“那有名的三剑客都曾被关在战犯管理所改造。找到他们顺藤摸瓜,能把建国前他们安插在我们内部的人查的七七八八。”
师长瞬间明白哪“三剑客”。
赵政委:“这个沈雪要不是用梁冰的身份,可能早就被你们查出来了?”
杜局:“是的。”
赵政委不禁啧一声:“这个小邵还真没看出来。有这个脑子,居然能被他爱人哄的团团转。”
杜局下意识说:“他爱人——”忽然想到不对,邵耀宗提到可以随军,说明他爱人不是军人。不是军人竟然敢打团长的爱人,“他爱人干什么的?”
师长笑道:“说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学校的厨师。”
“厨师?”
她也是厨师?
好巧啊。
师长:“杜春分同志——”
杜局忙喊:“等等,她的全名叫杜春分?”
师长不禁看政委,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名字没问题。
杜局想到自家那个不认爹的不孝女。
可她怎么会嫁给一个军人。
当初明明跟他爹说好的,让她当一个普通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像他一样站得高,指不定哪天摔的尸骨无存。
赵政委见他脸色变来变去,心里打了个突,“杜局,您可别告诉我,您也在敌营见过她?要真是这样,行动得取消。”
杜局:“这儿有没有军嫂的资料?”
师长不禁拔高声音:“真有问题?”
杜局摇了摇头:“跟你们没关系。私仇。”
“那你可不能公报。”师长脱口而出。
杜局噎了一下
赵政委打圆场,“在资料室。我这就派人取。”到外面吩咐一句,就回身说:“那个小杜虎的很,帮忙抓过特务。是不是误认为您也是?”
杜局想说什么,可千头万绪不知道从何说起,“资料拿来再说。”
开车快,十来分钟就回来了。
杜局看到父母一栏险些脑充血。
师长和政委赶忙一左一右坐过去,勾头看资料,“有什么问题?”
杜局指着父亲那栏。
师长:“杜大郎?没什么问题啊。杜局,您有所不知,小杜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农村人给孩子起名字,不是大娃二娃,毛妮狗蛋,就是叫大郎二郎。”
杜局咬牙切齿:“她怎么不干脆叫武大郎!”
赵政委不由地说:“她又不姓武。”说出来意识到不对劲,杜局的口吻不对,像是有很大仇,又像是只有怨,“杜局,听您的意思,像是认识,认识杜春分的父亲?”
杜局:“我是她爹!”
“哦。”
师长和政委微微点一头表示知道,猛然转向他:“她爹!?”
杜局合上资料,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对!”
师长朝自个腿上掐一把。
赵政委朝自个手上抓一把。
两人痛的龇牙咧嘴,确定不是做梦,却更希望这是一个梦。
厨子和局长,怎么看怎么不搭啊。
师长张了张口:“你,你是滨海人?”
“滨海小河村。”
赵政委上下打量他一番:“这也不对啊。刚才小邵走的时候说到春分,你怎么像不知道一样?”
这什么爹啊。
忘了闺女叫什么。
“我是忘了。”
那怎么又想起来了。
师长很想问,可看他脸色阴沉沉的,没敢问出口。
杜局见状,道:“不是我不说,此事说来话长。”
十八岁的杜局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欲与天公试比高。
可怜他虽然读几年书,练几年武,因为家里最大的官是他爷爷——城里富贵人家的护院。所以没有门路的杜局只能在小河村和滨海游荡来游荡去,找机会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皇天不负有心人。
跟码头等活似的蹲仨月,杜局等到一个人,弄自个家去了。
待那人养好伤,也把杜局忽悠走了。
那人告诉杜局,靠拳头行侠仗义只能救一个,两个人。如果换一种方法,他能救千千万万个人。
那岂不是伟人?
不知天高地厚的杜局以对方表弟的身份进入军校。
在校期间随他入党。
毕业后跟同学加入**。
祖上殷实,有才有貌,年轻的杜局一进去就被将军太太小姐盯上。
人家搞地下工作的,组织都会发个对象。
小杜局也等组织给他发对象。
然而对象刚到小杜局身边,就被一群官太太官小姐支的远远的,差点暴露。
组织培养一个人才可不容易。哪经得起这些人折腾,就让小杜局自个想办法。
娶官家的脱身难。
小杜局物色一个民族企业家的女儿。
企业家的女儿以为小杜真心喜欢她,俩人结婚之初很是和睦了一段时间。
可小杜局的身份瞒别人容易,瞒枕边人很难。小杜局打算拉她入伙。然而她最讨厌政治,还因此发现了小杜局的真实身份。
那位是个爱情至上的女子。
意识到小杜局娶她的目的不过是借用她的身份,伤心欲绝,要跟小杜局离婚。
小杜局怕兔子急了咬人,就在外面风花雪月浪一段时间,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离婚后,那位本想带着女儿远走他乡。可一看到女儿就想起小杜局的欺骗,就把女儿扔给小杜局。
年轻的杜局也怕连累女儿。孩子她妈再恨孩子她爸,也不想女儿小小年纪死于非命。两口子难得心平气和地合计,她去孤儿院挑一个跟自家闺女大小差不多的孩子,然后带着那个孩子跟家人出国。
杜局利用工作之便把闺女送去老家。
孩子以前在大城市,吃的是面包,喝的是牛奶。到了老家,吃的是窝头,喝的是小米粥。哪受得了这种日子。
闹得杜局没办法,杜局又不能在家呆太久,只能说她妈不要她,跟人跑了。他得赚钱,不能带她。否则他爷俩连窝头也吃不上,只能喝西北风。
孩子性子像爹妈要强,被娇生惯养的脾气也大,一听妈这么没心,就把她妈给她起的名字改了。
杜局怕吓着双亲,也没敢说实话。拿糊弄闺女的说辞糊弄二老。
二老觉得“菲菲”这个名字不吉利。
这不,人飞走了。
要改名的那天正好是农历春分,菲菲就变成了杜春分。
这些旧事,杜局不好意思说。也没脸说。
他伤了妻子的心,转头闺女误会他妻子是潘金莲,这事,杜局想想就羞愧啊。
杜局:“她跟我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不叫春分。我怕那些人找到她,偷偷把她送回老家,还把她的名字改了。以前的名叫顺口,所以刚才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师长和政委互相看了看。
怎么越听越不对。
师长试着问:“自打她改名,你就再也没见过她?”
“见过几次。”
政委诧异:“只是几次?”
“她虽然在饭店工作,不用抛头露面,我还是怕那些人找到她。那些人应该有她的照片。”
师长道:“原来是为了更好地隐藏身份。”
“不全是。学厨是我爹的主意。本来让我二弟去,我二弟太懒。她要去,我爹觉得他跟我娘年龄大了,我二弟那个怂包指望不上,我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菲——春分她必须得有一技之长。生逢乱世,可以不读书不看戏,唯独不能不吃饭。”
赵政委还有一事不明:“她说她没上过学?”
杜局:“解放后我打算送她去学校。她说她长大了,还说学厨不能半途而废。反正理由一套一套的。我爹又说学校教的她都会。滨海饭店的厨师和会计教的。要去只能去大学。她说警校毕业的学生还没她师傅工资高,她不去,学出来没用。我又急着走,就没管她。”
师长好奇地问:“这些年也没联系?”
“我不能回家。农村的情况你们知道,芝麻大点事一天就能传遍十里八村。我去饭店找过她几次,阴差阳错她都不在。”
师长和赵政委不信。
只要学校食堂中午卖饭,杜春分每天都会在餐厅照顾学前班和一年级的小学生。
去年一学期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师长怀疑这里面有什么误会,“杜局,杜春分——你闺女杜春分同志真的很喜欢做饭。一次两次她有事不在有可能。不可能次次都不在。”
杜局的眉头微蹙:“你的意思她不想见我?”摇了摇头,“也不对。我又没说是我。”
赵政委好奇:“你怎么说的?”
杜局仔细回想,“我当时好像跟服务员说,菜非常不错,能不能见见他们的大厨。服务员问我哪个大厨。我就说听别的客人说的,有个女大厨。我问他们是不是女大厨做的。服务员说,那个大厨今天没来。她们没理由骗我啊。”
师长很想说,你又不是天仙。
看清楚他的脸,师长收回这句话,“那可能真不巧。要不我现在就让人去接小杜和小邵?”
杜局正想点头,冷不丁想起一件事。
早些年他偷偷回去一次。
那个小没良心的劝他别再惦记着潘金莲,也别偷偷摸摸回来,赶紧找个人嫁了吧。
有了别人,她就安全了。
他觉得对不起前妻,怎么说来着,好像此生不娶。
若是让她知道——恐怕“武大郎”会变成“西门庆”。
杜局沉吟片刻:“这事太突然,我还没想好。再说,今天也不合适。”
赵政委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
师长见状,道:“食堂也该做好饭了。杜局,您吃点东西,我去安排一下。”
杜局微微点头,看到茶几上的资料,又拿起来。
赵政委忍不住说:“我们这边的人都觉得小杜不一般。厨艺好,武功好,见识也不像农村人。听您刚才那么一说,一切都解释通了。”
杜局苦笑:“我对不起她。”
“咳,你也是怕连累她。我们在这里都不安全,你在外面肯定更危险。小杜能应付,孩子也危险。”
杜局闻言,不禁问:“孩子多大了?”
赵政委想说,您连这也不知道。
随后一想他不敢回家,到饭店见不着人,又不敢打听,怕走露了风声,可不是啥也不知道吗。
赵政委想想甜儿和小美机灵的模样:“您回头自己看吧。在学前班。孩子跟小杜挺像,您应该能认出来。”
师长端着一碗鸡蛋面进来。
杜局很意外:“你们不吃?”
师长:“我们晚饭吃过了。”看一眼那清汤鸡蛋面,不由得想起杜春分的鱼汤面,“杜局,明天中午去学校食堂吃。我让小——杜春分同志给您做鱼汤面。您吃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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