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正如那男人所说，那只黄鼠狼并没有死，但是因为它受伤过重，脸部很多器官都遭到了磨损，不过这条小命能保下来已经实属不易，哪里还能苛责太多？

看着男人认真喂养黄鼠狼的场景，顾青峰不由得叹了口气。

人世间最大的恶，不是有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而是恶而不自知，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喜恶肆意践踏别人的生命。

这只黄鼠狼做错了什么，就因为身上有味道，就被石头砸，被竹圈拖……

顾青峰苦笑着摇了摇头，有的人确实不值得救，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哪会不明白混沌为什么会给他看这抹幻境？

说穿了，这不过是混沌之前的一段经历罢了。

它原本是连云寨的一只黄鼠狼，却差点死掉，后来被人救了，却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救他的人是谁，不需要混沌来说，顾青峰就已经明白了。

那人的穿着打扮跟之前在孙武墓里见到的将军别无二致，不是伍子胥，又是谁呢？

伍子胥救了这只黄鼠狼，又命这里的寨民对动物多多友善，甚至带人修建了五仙庙，告知连云寨，五仙会保护他们的，但若是他们继续涂炭生灵，那么便会遭到报应，万劫不复！

想来一切是不是早就注定？

小七对连云寨的这场报复，也是伍子胥当年的一语成谶。

混沌受了伍子胥的恩泽，自然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的，因为那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对混沌温柔的人，第一个对它笑的人。

也不知道伍子胥当年救下这只黄鼠狼是无心插柳，还是别有居心。

总之，他的选择很对，混沌死心塌地得守着这片领域，守着他给的那枚铜牌。

伍子胥亲手将那块铜牌戴在混沌的脖子上，让它安心等待，也许有一天，自己归隐田园，就会来接它了。

顾青峰看着幻境中，伍子胥温柔抚摸混沌的模样，他的眼中真诚一片，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好似真的会回来一般。

而混沌也是这样的坚信着，既然主人把铜牌拴在了我的脖子上，那我便是主人养的宠物了，自然是要听主人的话待在这里的。

动物其实很单纯，主人说什么，它们就信什么，甚至它们会觉得主人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了，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吩咐给我了，肯定是有一天会回来的。

于是，他们十年如一日得在这里等着，等着主人来接它们的那一天。

混沌也是如此，哪怕它原本只是一只黄鼠狼而已，但是伍子胥既然叫它混沌，那么它就当自己是一只混沌。

数千年来，混沌就守在这里，等伍子胥回来！

它一天一天得等，等到自己成了精，等到自己的毛垂了地，等到外头来了一个小孩子。

对于小七，混沌是见过的，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印象。

它甚至想赶小七下山，因为它只在乎自己的使命，好好守着这片山，等主人回来。

可是那小孩太可怜了，他一直坐在山林里头，没有吃的，没有喝的，孤零零的，就好像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混沌想到了自己，它抖抖身子出现在了小孩面前。

结果没想到，小孩不仅不怕自己，还问混沌：“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犬月神？”

“我娘说了，犬月神是连云寨活得最古老的神兽，只有你有资格评判连云寨的善恶！”

小七喋喋不休得同犬月神说着话，说连云寨的族长如何如何得坏，说这里的寨民如何如何得不知羞耻，说……

那一夜小七说了很多很多，无非就是想要报仇，可是犬月神却只是淡淡得看了他一眼。

犬月神要小七回去，小七却执意报仇。

那时候的小七太单纯了，以为犬月神是会主持公道，一旦得知了真相，就会对族长降临天罚，可是没想到，犬月神看劝他不成，便抖抖身子离开了。

小七失望、沮丧、难过，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继续留在了这座山上。

饿了扒果子，渴了喝泉水，就这样，小七像个野人一样在山上过活。

混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称之为神，它不过就是一条畜生，一条等待主人接它回家的黄鼠狼而已。

它不想招惹什么麻烦，也不想得罪连云寨，结果没想到，它不想跟连云寨撕破脸皮，连云寨反而自己上云雾岭，找了它们的麻烦。

混沌不想帮小七，但它也不会害小七，连云寨砸石阶碎塑像的事儿，是彻底惹恼了混沌。

混沌都有些理解小七，那个族长看来真是什么人什么事都想压上一头，压雨师，压犬月神，当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同时，混沌躲在暗处，它用意念控制了那群寨民，然后就在那场幻境中，混沌看到了所有的真相，看到了蛮紫金是如何得挑拨离间让族长对付玄信，看到了连云寨的寨民是如何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混沌根本就没想到，多年前连云寨的寨民对自己下手，手段之歹毒令人发指，而今又将屠刀朝向自己的恩人，这种人何须要护？

就这样，在新仇旧恨之下，混沌选择了力保小七，与连云寨一刀两断！

突然间，顾青峰打了个激灵，眼前的景象突然破裂，一切再度变成了黑暗。

耳边响起混沌从嗓子发出的悲鸣，它不会说话，但是那种凄切悲戚的嗓音却让顾青峰切身体会到它的悲伤。

混沌一直在等伍子胥，等他回来，可是等来的却只是一颗人头！

顾青峰当时也被意念控制，陷入了混沌制造的幻境中，却被伍子胥人头的呼喊所叫醒，现在想来，伍子胥既然要帮顾青峰，那便是想要混沌将铜牌交给顾青峰来保管。

那一声凄凄沥沥的叫声，让顾青峰彻底从幻境中醒来。

他望向混沌，混沌垂着长毛，像是一个无脸怪物，可是鲜血却从它眼睛的位置流了下来。

其余的黄鼠狼见了，纷纷着急，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在询问老大怎么了？

但是混沌却并没有回应，而是继续抱着伍子胥的人头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顾青峰叹了口气，他走向混沌，有的黄鼠狼要阻拦，却被混沌呵斥了，它们立马明白，这是老大的意思。

走到混沌的旁边，顾青峰摸了摸混沌的头，它的毛很长很长，经过岁月的更迭，很多毛都打成了一个结，摸起来倒没有它幼年时候那么顺滑。

顾青峰开口道：“人的生命有限，你的主人不能活着来接你，但是你看，他的人头依然鲜活，还是当年的模样。”

其实顾青峰是有些钦佩伍子胥的，伍子胥每一步都算好了，他这人头是从孙武墓里出来的，结果在这个山洞，正好就用上了。

当然也幸亏顾青峰没有只要铜牌，不要人头，否则这枚混沌铜牌的取得想来也要耗费不小的力气。

混沌垂着头，一声都不吭。

顾青峰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说：“这么多年，守着这铜牌，你也累了，如今你的使命终于可以结束。”

混沌抬起了头，顾青峰拨了拨它脸上垂着的长毛，但是后面长着的还是长毛，看起来好像是真的没有五官。

一人一混沌，两人保持着那个姿势，明明没有说话，却好似经过了千言万语的交流。

顾青峰看着它，好像看到了这么多年来，混沌一个人所经历的沧海桑田，可是不管岁月如何更迭，混沌的心却从来没有变过。

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那一抹别人从来不曾给予过的温情，顾青峰不得而知，但他能肯定的是，有时候，动物的报恩比人的报恩真诚多了。

玄齐为了连云寨，放弃了流浪，也付出了自己子子孙孙的自由。

这样的恩德有多重，顾青峰不懂，而连云寨也是不懂的。

可是混沌却因为当年的救命之恩，生生世世守在云雾岭，生活在这个山洞里面，等着伍子胥回来，等着他亲手将铜牌在自己的脖子上取下。

同是莫大的恩德，但是人跟野兽做出来的，却是完全不同。

顾青峰叹了一口气，混沌却将自己的头朝着顾青峰垂了下来，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虽然顾青峰并非伍子胥本人，但伍子胥的人头就在旁边，这份使命也是时候结束了。

混沌希望伍子胥可以看见，自己是真的履行了承诺，而这铜牌既然是他给的，那么混沌也愿意物归原主。

顾青峰缓缓得将铜牌摘下，混沌蓦地想起了那年，当初的伍子胥也是如此温柔得为自己戴上铜牌：“混沌，记住了，你叫混沌！”

那是主人给自己的名字。

后来主人有要事要离开，他还朝自己招手：“等着我啊混沌，等我回来，等我！”

可惜物是人非，自己等了，回来的却只是主人的一部分。

混沌歪头看向了伍子胥的人头，心中觉得像是被蚊虫噬咬一般，疼痛得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