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因为某人放了孤的鸽子, 孤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只好亲自过来看看她哪来的胆子了。”
青年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窗边传来, 秦昭昭这才想起自己答应过, 会在宴会结束后去云来酒楼跟他汇报情况的事儿。
“……”她一下就心虚了,不过想到事出有因,自己也不是有意爽约, 又赶紧抬起了头, “殿下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那什么, 我在宴会上被人暗算了, 不得已才提前回家的。”
殷溯知道秦昭昭提前回家了, 也听说了众人以为她被刺杀许成泽的刺客劫走, 最后却发现是个乌龙的事儿。但他并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暗算?”他声音一顿,“说说,具体怎么回事。”
屋里没有点灯, 双喜也不见踪影, 秦昭昭回神后, 先是问了殷溯问双喜的下落, 得知她人就在外间睡觉后, 才放心地爬下床, 摸索着找了件外衣穿上, 又跑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咕噜咕噜灌下,觉得喉咙稍微舒服一些了,才转而往殷溯所在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扇朝东的窗户, 窗户下摆放着一张红木书桌和一张同样材质的太师椅。此时, 一身玄衣的青年正没骨头似的倚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摸来的狼毫笔。
秦昭昭一走过去就看见了他被朦胧的月光映衬得比平时还要白上几分的脸,和没有半点血色的唇。她想了想,跑过去把半开的窗户关上了,又折回桌子旁倒了杯正好有些温热的茶水端过来,塞进了他冰冷的手里:“殿下喝点茶。”
突如其来的温度让殷溯有一瞬怔愣,他下意识抬头看她,片刻才轻哼一声:“一杯茶就想让孤原谅你?”
“……那我再请殿下吃我舅母亲手给我做的香香小肉干好不好?可好吃了,我平时都舍不得吃的。”
因为刚起床的缘故,她长发披散,没有梳起。眼睛也湿漉漉的,带着些还没散尽的睡意。还有那张红扑扑的脸,大概是有点舍不得自己的小肉干,这会儿也微微鼓了起来,看起来手感颇好……
殷溯不知怎么,突然有点手痒。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指尖,好一会儿才啧了一声,移开视线说:“小肉干一会儿孤带走吃,现在先说正事。”
正暗暗期盼他拒绝的秦昭昭:“……哦。”
***
默默心疼了一会儿自己即将奔赴他人肚子的小肉干后,秦昭昭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自己险些被人暗算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跟殷溯说了一遍。
殷溯听完有些意外。
他虽然猜到许成泽遇刺之事有内情,但没想到这内情会是一个明显针对秦昭昭而来的阴谋。不过这阴谋格局不大,目的也很明显,应该是她的私人恩怨招来的,跟他要她查的事没什么关系。
确定这一点后,殷溯身体微松,瞥了秦昭昭一眼:“知道是谁干的吗?”
秦昭昭沉默了一下,摇头:“那个什么王八蛋侯爷,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从来没见过他。至于其他人,我回京才半个月,人都不认识几个呢,不可能得罪谁。非要说的话,也就是我堂姐,我们俩前些天闹了一点小矛盾,可她连百花宴的帖子都弄不到,不可能在宴会上算计我……”
因为着凉,她原本清甜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殷溯听得莫名不适,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又见她眼皮还没完全消肿,应该是哭过,身上也带着一股子药味,明显是受了伤,他心下更是在微微一顿后,生出了一种类似“孤的人也有人敢动”的不快。
“孤记得你说过,穆家那小子很不想娶你。”太子殿下不高兴了,就喜欢让别人也跟着不高兴,于是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也从不过问属下私事的他破天荒地眼皮一掀,开了口。
秦昭昭一愣,抿唇:“殿下是怀疑穆霁?”
殷溯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看了她一眼说:“许成泽此人孤知道,名声不错,也有些才学,听说还是个大孝子。加上年纪轻轻就已是侯爷之尊,家中人员也不复杂,很多人都说他是个良配。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因为醉酒不慎冒犯了你,你,或者说你的家人,会怎么做?”
会生气,但生气过后,他们会把她嫁给他,因为这是最好的化解丑闻的方法。
至于英国公府那边,出了这样的事,婚事自然不可能再继续。就算是穆叔,只怕也不会再坚持,因为“不小心”轻薄了她的人,不是声名狼藉的坏纨绔子弟,也不是地位卑贱的仆从,而是众人眼中的“良配”。
既是“良配”,穆叔便是再想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也只会松口成全她,因为这才是大家眼中对她“最好的做法”。
可一个会配合别人的阴谋,用下迷香这样的方式坑害无辜女子清白的男人,又怎么可能会是良配?!
秦昭昭想到这,整个人都僵硬了。
多么完美的计划啊,要不是她反应够快又向来小飞锤不离身,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人安排着和英国公府退亲,转而跟那个姓许的王八蛋定亲了!
这个可怕的想法让秦昭昭捏紧双拳,脸蛋微微发白。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经历过这样阴毒的恶意——云州民风淳朴,她身边的人大多是直来直去的性格,遇上不痛快的事,吵几句再不行打一架也就过去了。舅舅一家更是待她视如己出,从不让她受半点委屈,便是七岁以前在秦家,林氏对她的厌恶和苛待也是直晃晃摆在明面上的,不会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
穆霁……
不,不对,不会是穆霁。
虽然他是最有动机这么做的人,她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他。可就他那横冲直撞的二傻子性格,和那颗像是出生时落在娘胎里忘记带出来了的脑子,不可能想出这么周密的计划——直接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她配不上他,自己不可能娶她,这才是他的作风。
倒是他喜欢的那个王雅诗喜欢用这样的阴招……不过她只是王家的庶女,不像有在长宁公主眼皮子底下搞那么多小动作,还能叫堂堂一个侯爷配合她行事的能耐。
那么,会是谁呢?
除了穆霁和王雅诗,还有谁会这么不希望她嫁进英国公府,甚至恨不得毁了她?
秦昭昭脑中飞快地掠过了几个身影,以及某些之前没有防备所以没有在意,但其实并不难发现的疑点。
最终,她深吸口气看向殷溯,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
然后,她咬着唇问:“殿下能帮我查证一下,我的猜测是对是错吗?”
秦昭昭不喜欢麻烦别人,可她刚回京没多久,根基太浅,对京城里的一切也知之甚少,只能求助殷溯。
殷溯瞥她一眼,应下了——他对自己人一向大方,何况这点小事对他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秦昭昭心中感激,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之后不等殷溯发问,她就主动汇报起了自己在百花宴上关于赵王等人的发现。
殷溯听完没有马上说话,半晌才沉声冷笑:“这么看来,还是孤那位好三弟最可疑。”
“是呀,一般来说,只有死人才没有气运的,可那个赵王明明还活着啊,这事儿就很奇怪。”秦昭昭说到这想起自己白天的遭遇,又声音微低地补了一句,“不过单凭这个也不能确定他就是算计殿下的人,我看的也不一定准确的……殿下还是要多加小心。”
今天的事情让秦昭昭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知不觉中,有些过于依赖自己的眼睛了。
因为这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她时常能发现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事情,有时甚至能预知未来。这让她对周遭的人和事,无形中形成了一种站在高处往下俯视的姿态。她因此渐渐失去本该有的敬畏和警惕,也因此忘了气运终究只是一个人的一时之运,随时都会发生变化。
她能看见气运,可看不穿人心。
偏偏人心,才是决定一个人是不是真正无害的东西。
***
说完该说的话后,殷溯就起身离开了。
临出门前,他突然顿住脚步问秦昭昭:“孤的小肉干呢?”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茬的秦昭昭:“……!”
“我、我去拿。”她干笑一声,摸摸鼻子,跑回屋给他拿了一包,“殿下慢走。”
目光在她明明就很不舍,还要装作不在意的脸上落了一瞬,殷溯嘴角微勾,接过那包小肉干走了。
秦昭昭也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又要怎么出去,目送他修长却有些清瘦的身影消失在清浅的月色中后,发了一会儿呆,转身关上了房门。
之后三天,她没有出门。
期间英国公夫人派人来慰问过她,还邀请她去英国公府听戏,被她以染了风寒,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第四天是惯例给殷溯吸黑气的日子,秦昭昭风寒也好了些,这才带着双喜出了门——双喜已经知道那天在百花宴上发生的事情,不放心她一个人出门,非要跟着去,秦昭昭就把她也带上了。
不过两人刚迈出秦府大门,就看见了正撅着个屁股蹲在门口石狮子旁,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穆霁。
“姑娘!”双喜一下戒备了起来。她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尤其穆霁前科不少也最有动机,她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可疑。
秦昭昭心情也有点复杂,但殷溯那边还没有消息,所以她顿了片刻后,还是走过去叫了穆霁一声:“你在这干嘛呢?”
穆霁背对着她,没看见她来了,闻言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吓死我了,秦昭昭你是鬼啊!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呸呸呸!瞎说什么,你才是鬼呢!”双喜这两天尤其听不得这样的话,当即就对穆霁怒目而视。
“……你这丫鬟吃□□了啊?这么凶。”穆霁讪讪说着,偷偷打量了秦昭昭几眼,见她神色寻常,像是已经忘了那天百花宴上自己不小心冤枉了她的事儿,心下暗暗一松。
“双喜姐姐不是丫鬟。”秦昭昭这会儿没什么心思跟他多说,闻言只道,“你还没说你蹲在这干嘛呢。”
“我……”穆霁刚要说话,身后突然“咕”的一声响,秦昭昭下意识伸头一看,看见了一个竹编的鸡笼。
“……这什么东西?”
“鸡啊,斗鸡!不过不是普通的斗鸡,而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常胜将军,无敌战神!据说这家伙打从出生起就百战百胜,一次也没输过呢!”见她确实是没有生气的意思,穆霁眉毛一飞,将那鸡笼提溜到秦昭昭跟前,得意洋洋地将鸡笼的口子打开了,“你快看看这爪子,这喙,这羽毛,这体格,是不是极品!”
秦昭昭低头看了两眼:“是挺不错的,但你带着它蹲在我家门口干嘛?这儿又没鸡跟它斗。”
穆霁飞扬的神色一下变得别扭,他飞快地站起来,别过头哼哼两声说:“小爷那什么,就是路过,你可别多想啊!”
换做平常秦昭昭可能会追问,今天却没这个兴致,随口说了句“哦,那你继续路过吧,我先走了”就要转身。
穆霁:“……!你站住!”
“所以你到底来干嘛的?”秦昭昭扭头看他,眉头皱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办呢,没工夫跟你废话,你有事儿赶紧说。”
向来都是被她拦路纠缠的穆霁:“……”
从没见过她这么不耐烦的样子,就,果然还是在生气吧?
哼,女人就是小气!
他有点不高兴又有点不自在地瞪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听说你这几天那什么……病了?”
秦昭昭一愣:“是啊,你该不会是来探病的吧?”
穆霁耳朵一热,否认三连:“才不是!你想得美!小爷只是恰好路过,顺便来看看你死了没,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我告诉你!”
秦昭昭:“……你才死了呢,会不会说人话?”
“顺口而已,我又不是那个意思……”穆霁有点心虚,又拉不下脸道歉,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反正那什么,你别误会就行。然后之前不是说好了,过几天要一起去那个斗鸡大会帮小爷一雪前耻的么,你那什么,别忘了啊!”
说完这话他就扔下鸡笼跑了,跑到一半,他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来,从腰后摸出个巴掌大小的锦盒扔进她怀里,“赶紧养好身体,不然耽搁了小爷的大事,小爷饶不了你!”
秦昭昭:“……”
探个病都能探得这么欠揍,不愧是他。
***
其实穆霁最开始,还真不是为了探病去的秦家。他是见秦昭昭好几天没去找他玩,以为她还在为百花宴上自己不小心冤枉她的事生气,这才特地花重金买下那只斗鸡,准备以此为借口找她缓和一下关系的——这几日没她陪着玩,他快无聊死了。
也不是没有去找其他人玩,但那些人要么跟他玩不到一块儿去,要么就没秦昭昭厉害,跟他们一起,他总是玩不尽兴。
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心爱的表妹王雅诗——他喜欢她才貌出众,性格温柔,怜惜她庶女出身,处境堪怜,也欣赏她吟诗作画,赏风弄月的优雅模样。可欣赏归欣赏,真让他陪她一起去做那些酸腐文人才会做的事,他可受不了。
所以,穆霁思前想后一番,还是决定拉下脸去找秦昭昭——这丫头做媳妇儿不行,可做朋友还是不错的,他就勉为其难地跟她低一次头吧。
正要出门的时候,他又意外得知秦昭昭那日落水后染上风寒生病了的事,这才又跑去老娘屋里摸了一盒上等燕窝一并带过去。
至于到达秦府后,为什么没有马上进门,那是因为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虽然他是去找秦昭昭缓和关系的,但也不想弄得自己太卑微,免得那丫头蹬鼻子上脸。另外他也怕秦昭昭误会自己的意思,更加不肯退婚——他只想跟她做朋友,那婚还是必须要退的,这个没得商量。
没想到秦昭昭自己出来了,也没有为那天的事情跟他闹……
穆霁就,挺意外的。
他印象中女人都挺难哄的,比如他娘和王雅诗,要是不小心惹她们生气了,他必定得伏低做小说尽好话,再送上各种她们喜欢的礼物,才能得到原谅。
秦昭昭是他遇见过的,气儿消得最快,也最不记仇的姑娘。
这么一看,她人其实还不错……
穆霁想到这,心情大好地哼着小曲儿回家了。
至于秦昭昭,她可不知道倒霉未婚夫在想什么,见他扔给自己的是盒一看就不便宜的燕窝,心里挺惊讶。
“以为送这么盒破燕窝来就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了?做梦呢!”双喜也有点意外,但并没有因此对他改观,低头看见那个满是鸡屎味的鸡笼后,更是不高兴,“还有这鸡,谁探病会送人斗鸡啊,简直有毛病!”
秦昭昭也觉得穆霁有毛病,不过比起之前,他对她的态度也算是进步了不少,所以倒也没太嫌弃,只让双喜先把燕窝和鸡笼送回屋,之后才继续往云楼酒楼走去。
***
云来酒楼里,殷溯已经在两人平时见面的雅间里等着。
秦昭昭进门后,先是和往常一样跑过去握住他的手腕,帮他吸掉这几天攒起来的黑气,然后才忍不住瞄他一眼问:“殿下,那个,我那件事您查的怎么样啦?”
殷溯这几天有点忙,昨晚也没睡好,加上来时路上还遇到意外,险些整个人从马车里摔出去,这会儿精神和心情都很糟糕。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只半阖着眼睛,声音微哑地说:“一会儿范戟会带你去见人,现在孤要睡会儿,你退下吧。”
“见人?这么快就查清楚了吗?您、您还直接帮我把人给抓来啦?”
见秦昭昭一脸惊愕,殷溯抬目轻嗤:“这么点小事,难不成还得查个三年五载?孤在你眼里这么没用?”
“哪儿能呀!殿下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秦昭昭回神,立马忍着急切夸道,“是臣女见识浅薄,没想到而已。”
明明是很狗腿的话,她却说得一脸真诚,殷溯睨她一眼,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一下:“行了,退下吧。”
“嗯嗯嗯那殿下好好休息,我先去了!”
秦昭昭的心已经飞了,说完这话后也没多留,赶紧关门出去了。
正好这时,范戟从楼下上来了。他应该是事先得过殷溯的吩咐,一看见秦昭昭就咧嘴露出了一个憨笑:“秦姑娘你来了啊,我正好想去找你呢。”
“范大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秦昭昭跟他也挺熟了,知道他是东宫右卫率,是殷溯的心腹。
“殿下都跟你说了吧?”范戟走过来问。
秦昭昭心情有点复杂,点点头说:“殿下让你带我去见人。”
范戟:“行,那你跟我来吧。”
***
这是一间位于云来酒楼后院的密室。
密室里没有窗,只有几盏点燃的烛光。
秦昭昭一进门,就看见了静坐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中,面庞被烛火照得半明半暗,神色憔悴异常,再没了之前优雅的王雅芝。
哪怕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秦昭昭还是脚步微僵地顿了一下。
王雅芝……
所以果然是她猜的那样吗。
“算计姑娘的主谋不是她,她只是那人的帮凶,不过该知道的她都知道……嗐,具体的姑娘自己问她吧,我先出去了,你有啥事就喊我,我就在外头。”
范戟说完这话就出去了,秦昭昭回神看着王雅芝,半天没说话。
倒是王雅芝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后,率先开了口:“姑母若是知道你不但认识太子殿下,还得了他的庇护,必定会大吃一惊。”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秦昭昭脸色微变,一下捏紧了双拳,心里却有种猜测成真后,一切纷乱归于平静的感觉。
“你都知道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开了口,“说说吧。”
王雅芝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见她明明很愤怒,却还能保持冷静没有失态,不由怔了一下。
她其实和妹妹王雅怡一样看不上秦昭昭,觉得她从小在边关长大,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之所以没有和王雅怡一样表现出来,一个是圆滑的性格使然,一个是因为只有取得秦昭昭的信任,她才能顺利完成她的姑母,也就是英国公夫人的交代。
可眼下看来,她们都太过自傲了。
这位秦三姑娘虽然不在京中长大,也不受本家看重,可并不是个可以随意拿捏欺负的人——不说她背后的太子殿下,就说她这份心性,便已经强过许多人。
又想起先前殷溯让范戟转述给自己的那番话,以及这几日叫她连回想都不敢再回想的可怕经历,王雅芝苦笑一声,彻底认了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
秦昭昭终于知道,原来从一开始,英国公夫人就没打算让她进门,之所以假装接纳她,不过是为了麻痹她,好让她没有任何防备地出现在百花宴上。
而百花宴上的一切,包括宴会前一日特地送到她手中的水云纱裙、出门前突然拉肚子没法跟她一起去的双喜、不小心泼湿衣裳她的小丫鬟、提前点好迷香的房间、趁她换衣服时假装醉酒闯入的忠义侯等等,都是英国公夫人提前计划好的。
就连那个在秦昭昭隔壁房间换衣裳的陈姑娘,竟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找陌生男人以醉酒为由坏了你的清白,再顺势与你退婚,这个计划胜在老套好用,可同时也过于拙劣,很难叫人信服。尤其是姑父,姑母知道事成之后,姑父一定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意外,也一定会让人去查事情的真相,这才特地将此局设在长宁公主的百花宴上。如此一来,就算事后姑父要查,他也得顾虑公主的身份,没法像在自家那么随意,自然也就没那么容易查到真相了。”
“至于那位陈姑娘,她的作用是最后给姑父一个交代——姑母特地安排她在你隔壁房间换衣裳,就是为了留下证据,好做出这件事本来是那位陈姑娘想要引诱忠义侯,结果忠义侯阴差阳错走错房间,这才意外冒犯了你的假象。如此一来,姑父便是再生气,也只能接受现实。可没想到的是,忠义侯没得逞,你竟直接打伤他跑了……”
王雅芝说到这,忍不住看了秦昭昭一眼。在她看来,英国公夫人的计划已经很周密了,就算秦昭昭自幼习武,反应比常人要快,也不可能逃得掉才是。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很识趣地没有问出来——她知道就算自己问了,秦昭昭也不会回答她。
秦昭昭确实不会回答她,这会儿的她整个人都处在惊怒和后怕中。
英国公夫人的城府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很多,这要不是有太子殿下帮忙查明真相,她就算能逃过这一劫,只怕也逃不过下一劫。
想到这,秦昭昭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重新开口:“她做这些事,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我,不愿意我嫁给穆霁吗?”
王雅芝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姑母很不喜欢……不,应该说是,很厌恶你。具体因为什么,她没跟我说过。”
秦昭昭抿了一下唇,没有再问,只又道:“这件事穆霁知情吗?”
“姑母视霁表弟为眼珠子,从小就把他保护得很好,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她不可能让他知道。”
王雅芝这话说的很笃定,秦昭昭盯了她片刻,点头:“那个什么忠义侯又是怎么回事?他堂堂一个侯爷,为什么会听你姑母的指使去做这种不光彩的事?”
王雅芝:“自然是有把柄在姑母手中。”
能让英国公接受,又能暗暗坑到秦昭昭的人选不多,忠义侯许成泽是英国公夫人费了大心思挑选出来的。
秦昭昭想起殷溯对这人的评价,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把柄?”
王雅芝不想脏自己的嘴,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只能在沉默半晌后,别开脸说:“人人都说忠义侯府母慈子孝,忠义侯是大孝子,可事实却是,他与他那位守寡多年的老母亲之间,有的并不是亲情,而是……”
最后几个字王雅芝没有说出口,但忍不住嫌恶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你、你是说——”
便是秦昭昭早有准备,也被这叫人作呕的真相惊呆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王雅芝说,“我是意外从姑母口中得知的,至于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也不知道。另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据我所知,忠义侯早些年定过一次亲,但定亲不到半年,他那未婚妻就莫名病逝了。还有,我兄长与他是同窗,去年忘了是什么时候,我意外听兄长提起,说他院子里风水不好,短短两个月就连着病死了三个丫鬟。”
秦昭昭背后一寒,刷地抬起头。
“不过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并没有真凭实据,你……你自己判断吧。”王雅芝说完有些难堪又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另外,我也该与你道个歉。虽说害你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终究还是在姑母的逼迫下选择了助纣为虐……”
秦昭昭回神盯着她,没有接话。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问“你姑母怎么逼迫你了”的王雅芝:“……”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帮着你姑母害我,我都不会原谅你,因为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做的事负责。从你选择助纣为虐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无辜了。”直到她被自己盯得坐立难安地抓紧了袖子,秦昭昭才终于开口。她说完站起来,没再去看王雅芝头顶上渐渐浮现的,那团浓郁得像是要滴落下来的乌云,转身出去了,“以后再见面就当不认识吧,王大姑娘,你好自为之。”
没想到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王雅芝整个人愣住了,许久她才猛然涨红了脸,不顾仪态地冲上前:“我错了!秦姑娘我错了!求求你让太子殿下放了我吧,我不想再被软禁了!那里……那里太可怕了!”
秦昭昭愣了一下,侧身躲开她的手,随即才问听到动静从门外跑进来的范戟:“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就关了她两天小黑牢而已,没别的。”范戟一把扯开王雅芝,重新关上密室的门,“谁叫她不肯乖乖配合还跟咱玩心眼呢,殿下说了,继续关着,关满三天再放她回去。 ”
秦昭昭有点好奇:“小黑牢是什么地方?”
“就是一个很黑很黑,没有任何光亮的小牢笼,没啥特别的。”怕吓到秦昭昭,范戟没敢多说。秦昭昭也就不知道这小黑牢里不仅没有半点光亮,还满是老鼠蟑螂和犯人留下的排泄物。
那滋味,足以叫王雅芝这样的大家闺秀发疯。
***
王雅芝会听英国公夫人的命令行事,是因为她虽是王家嫡长女,在王家的地位却很尴尬——她的生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她的父亲妾室不少又很快续娶了继室,对她并不上心。所以她只能努力讨英国公夫人这个夫家有权有势,在娘家也颇有地位的姑母欢心,好叫自己过得好一些。
英国公夫人吩咐的事,她不敢也没法拒绝,只能乖乖照做,可谁想竟因此踢到了太子这块铁板。
王雅芝又怕又悔,被殷溯下令折腾得险些疯掉之后,不敢再在京中呆下去,回府后第一时间就收拾行李,找了个借口,回距京城千里之远的酉阳老家去了。她也知道英国公夫人得知此事后不会轻饶自己,因此又狠下心,以最快的速度在老家挑了个人嫁了——如此一来,英国公夫人至少没法在婚事上报复她。
这些事对一心想要高嫁,为此筹谋多年的王雅芝来说,算是不小的惩罚。但就如秦昭昭所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认命。
当然,这都是后话。
说回眼前,范戟跟秦昭昭说完小黑牢的事后,又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纸给她:“殿下说了,英国公夫人那边要怎么处理,秦姑娘你自己决定。然后这是王雅芝写的口供,上面画了押的。另外我这还有其他几个人的口供和一些具体的物证啥的,一会儿我都让人送到你府上去。”
秦昭昭伸手接过,跟他道谢,之后范戟就有事儿先离开了。
秦昭昭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也转身走了,只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竟走回到了殷溯所在的厢房门口。
“……”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的真相是他帮她查出来的,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可以聊这事,秦昭昭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心里那些又怒又乱,憋得厉害的情绪,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了一泄而出的冲动。
“殿下?”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上前轻敲了一下房门。
无人应答。
看来是睡着了……秦昭昭有点失望,想起青年苍白疲倦的脸色,到底还是忍住了继续敲门的冲动,转身准备离开。
谁想就在这时,屋里突然“碰”的一声大响,紧接着便有痛苦的闷哼声传出。
秦昭昭吓了一跳,顿时就顾不得其他了,她忙踢门而入:“殿下您怎么了?没事吧——”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她就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骇得整个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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