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谢玄出征那日,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他统共只来过一封家书,还是刚离开建康时派人送回来的。周媛日日期盼着他的消息,但却又一次次落空。她心中挂念谢玄,未免有些食不下咽,这一个多月,她已经瘦了好几圈。
这日,她照常到阮氏那里用饭。见她只是动了几下筷子,便不再进食,阮氏不由露出担忧的神情。她将侍女奉到自己面前的炙肉推到周媛面前,怜爱的看着她,道:“阿媛,阿母记得你从前很喜欢咱们府上这道貊炙,来,多吃点。”
周媛示意阿奴将炙肉奉给阮氏,说道:“阿母先用罢,我不怎么饿。”
原本她是很喜欢这道美味,可今日一闻见这个味道,她便觉得腹中很不舒服。
阮氏关切的问道:“你这阵子总是吃得这样少,是不是身子不大爽利?”
周媛轻轻报以一笑,道:“大概是没睡好,回去歇一歇便好了,阿母放心吧,没事的。”
“还说没事,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刮走了。”阮氏放下筷子,郑重其事的说道:“这样下去,等到阿碣从前方凯旋那日,只怕你就要病倒了。”
眼看周媛一日比一日消瘦,她觉得自己必须出面说一说这件事了。
周媛低下头,没有出声。现在用饭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琐碎而令人厌烦的事情。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等待谢玄的消息上面了。她每日最盼望的,便是见到谢安。他被新帝任命为征讨大都督,一旦有前方的战报送达建康,便会在第一时间交到他手中。然而谢玄不只没有再送来家书,便是战报也少之又少。纵然周媛也明白,没有消息便表示他尚且安全,但却还是忍不住担心。谢玄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而在前方和敌军拼杀,而她除了每日在佛前为他祈愿,别的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阮氏打量着周媛,道:“依我说,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开些安神的药也好。”
听她这么说,周媛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拒绝道:“不用了,我回去歇一会儿,好好睡一觉,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太医一来,保不齐司马照华就知道了,她准会说,谢玄才走没几日,自己就害了相思病。原本没什么大事,最后反而会闹出笑话。
“阿母知道,你心里担心阿碣。但如果阿碣回来看到你这样,岂不是又该心疼了?”阮氏温声道。
周媛脸一红,却没有否认阮氏的话,她低声道:“阿母,阿碣出征在外,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阮氏摇了摇头,道:“可莫说他的真实身份决定了他对大晋负有多么重大的责任,就算他只是一个平常的百姓,国家需要的时候,他也不能退却。有句古话说得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国,才有家啊。”
周媛知道阮氏说的对,但却无法做到像她那般淡然处之。从前她还没嫁过来的时候,谢玄出征,她虽然也担心,却不像现在这般患得患失。现在她才真正懂得,什么叫夫妻一体。
“你若真为阿碣着想,就将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阮氏让侍女将周媛面前已经冷了的菜撤下,又上了些热的,打趣道:“这样他回来了,才不会责怪我这个做阿母的没有照顾好你。”
周媛拗不过阮氏,便重新拿起筷子,勉强用了些饭菜。可是才吃了一口炙肉,她便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甚至来不及跟阮氏道歉,她便捂着嘴巴跑了出去。
才跑到外面,她就扶着墙,将方才吃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直到最后她腹中已经空了,才停止了呕吐。
周媛一离开食案,阿奴便追了出来。她轻轻拍着周媛的背,待她吐完了,忙让旁的侍女端水过来让周媛漱口。看着周媛惨白的面色,阿奴担忧的问道:“女郎这是怎么了?”
在阿奴的搀扶下,周媛慢慢的往房中走去,她揉着心口,有些无力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一闻到那貊炙的味道,就莫名的恶心。大概是这阵子都吃的太过清淡了,胃肠有些受不了这样油腻的食物。”
阮氏走过来扶住周媛,一边往坐榻走去,一边说道:“一会儿叫人去请王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如就听夫人的,请太医来为女郎诊治吧。”阿奴不无担忧的低声劝道。自从谢玄出征,周媛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就像阮氏说的,她真的应该服些安神药。
“为这么点小事,惊扰了阿母,那才是大不孝呢。”周媛饮了口茶,自责的说道,“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去睡一觉便好了,哪里需要这么劳师动众的。”
见阮氏面上露出明显不赞同的神色,周媛立刻补充道:“我去睡一觉,若是醒来还觉得不舒服,就去请太医来。”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固执。”阮氏无奈的点了点周媛的额头,叹道,她转头对阿奴说:“扶你家女郎回去,好好照顾她。”
周媛回到房中睡了一觉,果然好了许多。不过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房中没有燃起蜡烛,黑蒙蒙的一片,隐约能看到,一个侍女跪坐在床榻前。
周媛轻唤道:“阿奴?”
榻前的人正是阿奴,听见周媛唤自己,她笑道:“女郎醒了。”
说着她便站起来,将床榻边的烛火点燃。
周媛打了个哈欠,道:“什么时候了?”
阿奴去看了一下滴漏,回来说道:“申时三刻。”
周媛坐起身来,自语道:“天可黑的真早。”
前些日子谢玄还没出征的时候,直到酉时天色才会开始变黑。然而现在,申时还没过去,天却已经黑透了。
阿奴服侍着周媛披上裘衣,说道:“女郎,夫人来看过您两回了,她说女郎一醒,就派人告诉她。”
“阿母大概还在担心我,”周媛有些自责的说道,“你不必派人去了,我亲自走一趟。”
谢玄不在府里,自己应当代他照顾好阮氏才对,现在反倒变成了阮氏在照顾自己,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周媛正想下榻,阮氏便从外间走了进来,她面上带着关切的神情,道:“阿媛,你觉得怎么样了?”
“好多了,”周媛惭愧的说道:“天这么冷,还要劳阿母一趟一趟来看阿媛,阿媛真是不孝。”
她说着就要下榻。
阮氏不让周媛下榻,她面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说道:“只要你好好的,阿母多走几次有什么要紧。”
见阮氏情绪极佳,周媛不禁问道:“阿母,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让你猜着了,”阮氏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送到周媛面前,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周媛看了看,发现那是一封信,她心头一跳,喜道:“阿碣来信了?”
阮氏笑道:“你睡下不久,你阿叔叫人送来的。是专门写给你的,快看看吧。”
周媛顾不上矜持,忙接过来,叫阿奴多点亮几盏灯烛,迫不及待的拆开了那封家书。她还没有真正开始看,只看到开头的阿媛吾妻四个字,眼泪便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怕阮氏看见,忙装作低头看信的样子,悄悄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阮氏拍了拍周媛的头,慈爱的说道:“你先看吧,阿母去外面坐一坐。”
见阮氏说完便走了出去,周媛带着鼻音吩咐道:“阿奴,快给夫人上茶。”
看着谢玄那熟悉的字迹,周媛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谢玄除了告诉周媛首战告捷之外,还对她说了一件事——苻坚发动政变,成功夺了帝位。
他在信中说,他是在出征前几日得到的消息。他说他好几次想告诉周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还说他们已经与秦国交战,首战大捷,相信以目前的战局,自己很快就可以回来陪周媛了。
既然苻坚登基已经有两个月左右了,那么一定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谢府中应当有很多人都听说了此事才对。但凡是与秦国相关之事,皆是谢府中的禁忌,没有人敢在周媛面前提起,所以周媛并不知道,苻坚已经成功夺了苻生的皇位。
周媛抬起头,看着一旁的阿奴,缓缓问道:“秦国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阿奴脸色一变,道:“女郎,阿奴并非有意想瞒着您,只是那时您与郎君还未和好,阿奴担心……”
“担心我一听说秦国发生政变的事,便会去长安?”周媛反问道。
阿奴低下头没有说话,看样子是默认了周媛的话。
“你想得也太多了。”周媛苦笑着说道,那个时候,晋国的政局也一直处在动荡之中。而且自己和谢玄又一直不曾和好,根本无暇他顾,便是知道了秦国之事,也未必会有什么举动。
她看了阿奴一眼,随即又接着读谢玄的家书。在家书当中,他并没有说苻坚登基后是如何处置苻生的。周媛知道,阿奴一定早就探听到了之后的事情。可是……她犹豫的看着阿奴,几欲开口,最终却什么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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