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岸有不少驻扎在此的锦衣卫, 苏起找同僚要了两匹马，带着蓝莹儿前往应天府义庄。

刚刚是蓝莹儿说要先验尸, 苏起问：“为何还要去验尸？”

蓝莹儿道：“我想看下那些人的死因, 他们是受哪种利器所伤。”

苏起：“你是想确定一下是不是鞑靼人惯用的武器？”

蓝莹儿点头。

到了义庄，看守尸体的老儿说从神器营搬来的尸首都高度腐烂了，昨儿个经应天府同意, 全部拖去埋了。

他们又赶忙去应天府, 找仵作拿了尸检记录。

尸检记录上所显示，死去的那十二位库房士兵, 皆是形制统一的长弯刀刺杀, 而那位武臣, 却是由人从后背捅入心脏。

武臣的伤口短而平直, 很显然是由一把细匕近距离刺杀。

尸检记录上没有别的线索。

接着他们去武臣家。

这位武臣名叫杜石, 金陵本地人。

杜石的家住在离神机营没有多远的一条街市之中, 小宅小院，一妻一儿。本来家中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父，但因杜石枉死, 久病的老父受不了打击, 前些日也过世了。杜石的儿子……腿部有疾, 长年呆在家中。

蓝莹儿见到了杜石的妻子景氏, 一位瘦弱娇小的女子。

提及亡夫, 景氏抬袖掩面：“杜家世代军户, 也无甚出息, 直到三年前杜石当上了神器营的监营武臣，家里的日子才稍稍好过一些，谁料前些日子他……”

蓝莹儿看向院子里坐在椅子上的少年：“他是你儿子？”

景氏点头：“是。”

蓝莹儿：“他的腿是怎么一回事？”

景氏唉叹一声：“正是他爹爹刚当上武臣的那些日子, 他爹爹说要让他学会骑马, 将来上战场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骑兵，结果他在马背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又是一声叹，“这样也好，将来可以不用上战场，好歹能保下一条性命来。”

蓝莹儿深知其中道理。

军户是世袭的，军户生下来的男孩，将来也是军户，除了上战场立功当上武官，无法改变其身份。

蓝莹儿直入案情：“杜石在死之前，频繁与一个人接触，那个人是谁？？

景氏摇头：“我不知道，前些日子也有一位官人来找过我，我只知道杜石经常去福至酒楼吃饭，后来我问杜石，杜石也只是含糊其词的说他要办一件大事，与他在酒楼吃饭的那个人是个男人，其它的我一概不知。”

蓝莹儿颔首，朝景氏的儿子走了过去，她看着少年手中拿着一块巴掌大的木头，另支手拿着一把刻刀在木头上篆刻着什么。

少年的头一直低头，手上的力度很重，蓝莹儿本想与他说上几句话，但见他一副不愿抬头的模样，于是起身走了。

出了杜家的门，蓝莹儿转头朝门口站着的景氏看了一眼，眉眼微微蹙了起来。

杜石一死，孤儿寡母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特别是万一查出杜石是里应外合的罪臣，那妻儿势必会贬为奴藉，接下来要受的苦，简直是不敢想象。

苏起问：“我们去福至酒楼？”

蓝莹儿点头：“先去福至酒楼。”

策马朝前，到了福至酒楼，酒楼的老板接待了他们。

上回温宸便来盘问过老板，这回老板如上次那般说道：“与杜石一同入坐吃饭的那个人年纪大概四十来岁上下，下巴上有一指长的胡须，面黑，经常穿一身灰色的锦袍，身量中等，身材粗壮。”

蓝莹儿问：“他穿的袍服是外族人的式样还是汉族的式样？“

老板：“是汉族人的式样，但看他身上有些配饰，像是外族人常戴的。”

蓝莹儿：“他们一般是谁请客？”

老板：“是那灰袍人。”

蓝莹儿：“一般点的都是什么菜？”

老板想了想：“每回必点三样菜，炙羊肉、羊肉馅饼、羊血羹，其它的都是杜大人要的几样小炒。”

蓝莹儿：“灰袍人不点猪肉？”

老板摇头：“从来不点。”

蓝莹儿：“鸡鸭鱼呢？”

老板又摇头：“不点，一般都是羊肉吃得多，其次就是牛肉。”

“见过这个吗？”蓝莹儿拿出那条从地下沟渠找到的汗巾，递到老板面前。

老板立马撇开头，憋了口气，又回过头来拎起汗巾仔细看：“这汗巾眼熟，好像灰袍人会经常从怀里掏出这条汗巾擦汗。”

蓝莹儿收回汗巾：“他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比如他经常往哪个方向过来？是骑的马，还是坐的马车，又或是轿子？平时他除了杜石外，还有没有跟其他人来过酒楼？”

老板指向门外朝左的方向：“平时都是骑马自那个方向过来，没有见他与别人到过这里。”

蓝莹儿：“那自从温千户来盘问过你后，灰袍人有没有再来过？”

老板摇头：“没有，好久没有来过了。”

蓝莹儿问得差不多了，于是与苏起离开了这里。

他们照着老板所指的左边方向行去。

苏起说，往那边一直走，有一个鞑靼人聚集区。

路上蓝莹儿问道：“京城有不少的鞑靼人吧！好像你们锦衣卫就有不少的达官。”

苏起一脸惊讶：“你很了解嘛！”

达官一般说的是归附于我朝的外族王公大臣及军官将士，基本上都是鞑靼部落有权有势之人，甚至是部落首领。

他们这些人被安排在京城诸卫所中，编为军户，各自安排任务，随时听候调遣。

这些人虽然对我朝的稳固性有所威胁，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一般都会由锦衣卫严密防范，并牢牢地锁定在锦衣卫的控制范围内。

而与杜石相会之人，肯定不是达官，因为此人并没有在监控范围内。

蓝莹儿：“鞑靼贵族一般会在哪里住？”

苏起：“如果是使者一般在鸿庐寺，若只是商人什么的，便在鞑靼人聚集区。”

蓝莹儿：“鸿庐寺的是外宾，你们的人都会严密监控，所以那个人在鸿庐寺的可能性不大。”

苏起点头，他转脸看着她，笑道：“莹儿，你真应该得个封赏，成为锦衣卫。”

蓝莹儿忙摇头：“能在你们锦衣卫署当个厨娘就很不容易了，我可没想过要当锦衣卫。”

苏起笑笑，没再说这事。

蓝莹儿在快要到达鞑靼人聚集区时停了脚步，她看着苏起一身玄色锦衣卫服，开口：“我们不能打草惊蛇，你还是去换身衣裳吧！”

苏起左右一看，见到一家铺子里有卖衣裳的，便跑了进去，不一会便换了一身颜色奇异的鞑靼人衣裳出来，可笑的是他头发上还编了几股辫子，下巴处粘着胡须，胡须都被他编成了辫。

蓝莹儿看着想笑，但一想到没有下落的温宸，又笑不出来了。

不过还是打趣了一句：“你穿成这样，又不会说鞑靼话，不会露馅吗？”

苏起“啊啊啊”了几句，又悄声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装哑巴就好了。”

蓝莹儿呵呵了两声，随即与苏起往前走去。

鞑靼人聚集区多是往来鞑靼与我朝的货物，他们便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的闲逛，完全一副鞑靼人带着汉人小娘子来这里逛新鲜的派头。

其间苏起接近便衣锦衣卫，问询那位灰袍人，却没有线索，他们也没有在这里看到那样一位时常身着灰袍的一指长须的中等个粗壮汉子。

这般磨到将近太阳落山，蓝莹儿说今日肯定查不了了，不多时就要宵禁。

苏起捂着肚皮皱眉道：“在福至酒楼问话问得急，连饭都没有吃饱，要不去你饭馆你炒两个菜给我来吃。”

蓝莹儿看着附近有家酒楼：“今天忙活了一整天，我是没劲与你炒菜吃了，要不就去那家酒楼吃。”

苏起忙迈腿往前：“走，今日哥哥我请你。”

他们在酒楼的大厅要了一张桌子，点了几道这里的招牌菜。

因为这里挨着后厨，于是在等菜的过程中，他们便看着一盘一盘的菜肴自后厨拿出来，放在客人的桌上。

直到蓝莹儿目光触及到两位小二端着的三样菜，炙羊肉、羊血羹，羊肉馅饼。

她忙跟苏起使了个眼色。

苏起原本正瞧着对面桌边坐着的一位水灵灵的小娘子，俩人正眉来眼去相互看得欢呢！苏起眼神转过来，一眼看到盘子上，顿时眼睛瞪得比刚瞪那小娘子还要圆。

这三盘菜是端到楼上雅座的，他们跟着上了楼，趁着小二送菜进去，他们在门外瞄了一眼，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人一看便是鞑靼贵人，另一人身着一身青色汉袍，中等个，粗壮身材，下巴处一指长的胡须，面皮黑。

苏起立时便要拔出藏在袍子下的绣春刀，蓝莹儿忙按住他，低声道：“不可打草惊蛇。”

他们下了楼，蓝莹儿让苏起去外面放信号，找些人来，她则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她还让苏起不要进来，她自会想办法找上那个人。

苏起走了，蓝莹儿一个人坐在桌边慢慢吃着，她知道不需要等太久，因为要宵禁的原因，在酒楼里吃饭的人都会吃得比较快。

果不然，不过一会儿楼上的人一拔一拔的下来，蓝莹儿等到了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