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六因在大宁城露过面, 便不好参与其中,只能在暗中协调, 见机行事。
这时温宸带着陈大伍及太子和南王的侍卫们已在暗桩的安排下, 成了人贩子手下的叛卒。
所谓叛卒,一般都是边军的军户。
边军作为驻守在边境一带的军民,因土地贫瘠, 上面官员层层克扣拖欠军饷, 以至于家中老小不是冻死病死就是饿死。再加上军户制导致他们世代无法改变其身份地位,子孙更是无法科举入仕, 男孩一出生便被定性为幼丁, 只待长大成人便作为军户上战场当炮灰, 是以但凡有可能, 都想叛逃。
军户叛逃, 多数是去投靠鞑靼部落, 但要出塞,得有中间人作介绍。
而这个中间人,正是大宁城的鞑靼人哈末。
哈末在前些年还算好, 收点银子便可将叛卒引荐过去。但近两年因为鞑靼人要造火器, 这些个规则就变得不一样了。哈末表面上应得好好的, 但一旦进入鞑靼人的势力范围, 叛军也就成为了奴隶, 受着哈末的控制, 任由他们宰割, 那种待遇,会让叛卒后悔万分。特别是造火/药,被炸得粉身碎骨是常有的事, 去了就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即便是生,那也是生不如死。
叛卒一事,锦衣卫的暗桩早就知道,也曾报去过京城,皇上也曾下令查办,但这件事情本就是个老大难的事情,即便要管,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管得成。
不过鞑靼人用叛卒来造火/药一事,直到这次阿六到了大宁城,才引起暗桩的注意。好在哈末手底下有暗桩的线人,所以想要将温宸一行人当成叛卒混进去,并不是很难。
就在大宁城的城外三十里地的一个村子,以前也是一个荒村,但后来被哈末的人所占领,村子里多数是鞑靼人,也有一些被掳来的汉民。
村子里有间客栈,可投宿,也可问路。
问路的意思,也就是那些叛卒要到此来投靠出塞。
客栈老板是个汉人,名叫祝强,是哈末的得力干将,专在此为他收罗叛卒的汉人头,因嘴巴说话时歪得厉害,被人称为歪嘴老祝。
温宸等人正在客栈“问路”,祝强歪着嘴说着去了鞑靼的好处,那里天高地广,只要出塞,便可寻一部落以得庇佑,只需每年贡献点粮财便可。还说草原一望无际,并且狼群多,若是没有部落首领的庇佑,只怕刚进草原就会失去方向,指不定就会饿死在草原,又或是被狼群给吃了。
来问路的人中,有六个人是真正的叛卒。那些叛卒一听,心下想着只需每年给部落首领一些粮财,这个也太简单了,于是立马各将早就备好的五十两纹银奉上。六个人算下来就有三百两。这些银子都是他们找商队打劫得来的。他们手头还有余下的,自然是想着留到往后用度。
温宸一行共有八个人,他和陈大伍,再加上太子府三个人,南王府三个人。
他们也将备好的银子交给了祝强。
每人五十两,这是祝强定下的规矩,但凡懂这条路子的,也就知道这个数目。
祝强收了现银,立马便让伙计将真正的叛卒六人,和温宸等八人,共十四个人一起带到了客栈的后院先行住下。
之所以要住在后院,自然是因为他们是叛卒,得藏起来才妥当。
正当温宸要进后院之时,猛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虽是刻意厚沉了一些,但一听便知,是蓝莹儿。
温宸心头一击,暗骂一声傻妮子,回头想要去找蓝莹儿,却被后面的伙计大骂一声道:“还不快些走,磨蹭什么?”
交钱之前态度可好了,交钱之后就开始不将他们当人了。
温宸心里极度煎熬,手中拳头握得死紧,但他明白,国事当前,个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于是一狠心,一转身进去了后院。
陈大伍自也是听到了蓝莹儿的声音,他深深地看了温宸一眼,满目担忧。
这会儿蓝莹儿脸上抹着黑土,身着一袭粗麻布短衣垮裤,头包灰土色的破布巾,正是一副军户难民的模样。
“掌柜,我要出塞。”
祝强看着身板儿单薄的蓝莹儿,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懂出塞的规矩?”
蓝莹儿心脏跳得厉害,但脸上笑眯眯:“我叫蓝武,武功的武。这儿的规矩打听过一点点,不是太清楚,还请掌柜明示。”
祝强见她不懂规矩,有点不耐,但又见她一脸诚意的模样,便将先前与他们说的一溜儿说了,再伸出五个手指:“五十两现银。”
蓝莹儿手上自然是没有五十两银子,她将怀里揣着的一支珠钗拿了出来搁在柜台上:“掌柜的,这支珠钗是我娘的遗物,您仔细看看,这支珠钗若是拿到典当行去,最少也得能得百八十两银子。”
祝强拿起珠钗仔细一看,那钗是黄金的,包珠的也是黄金,珠子晶莹透亮,且整支钗子做工精巧,一看便是个好东西。但他脸上装成不屑的表情,冷道:“你这珠钗在那些个繁华的城中或许还值点钱,但在这荒野之地,连十两银子只怕都卖不出去。”
蓝莹儿鼓着腮帮,蹙眉不甘心地又从怀里掏出一对耳坠来搁在柜台上:“这对耳坠是蓝宝石的,你瞧瞧,这蓝宝石可是宝物,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祝强拿着这对耳坠,眯眼仔细一看,果真是宝物,他一脸好奇地盯着蓝莹儿:“这也是你娘的遗物?”
蓝莹儿点头。
祝强:“你家不是军户?”
蓝莹儿:“我太爷爷在前朝是个将军,后来改朝换代,我太爷爷死了,我爷爷被贬为军户,前些年我爷爷战死了,去年我爹也战死了,今年春上,我娘饿死了,所以我……”
祝强一脸疑惑:“你家里有这些值钱的首饰,你娘为何还会饿死?”
蓝莹儿心中一惊,心道谎话说错了,忙哭丧着脸补救:“我娘本来就有病,她不舍得这些首饰,因为她觉得有这些首饰在,她还是大将军家的媳妇儿,直到她将要咽气之时,才与我说有这些首饰,叫我拿了首饰出塞,去另寻活路。”
祝强见蓝莹儿都流眼泪了,便也就信了,点头道:“行吧!你是叛卒,自是见不得人的,得去后院里呆着,不许出声,待到天黑就可以动身了。”
蓝莹儿忙高兴地点头,由着一位伙计带着她去了后院。
她本以为去了后院,便也就是后院的什么房间,却不料,竟是后院的一间地下暗室。
暗室里十他阴暗,且气味陈杂,难闻得令人窒息。
伙计离开,暗室上方的石板立马被那伙计给封住,接着便是铁锁被锁上的声音。
蓝莹儿摸着黑下了台阶,脚刚踏实在地面上,她的整个身体便失去重心,被人拦腰一搂,窝进了一具宽阔硬实的怀抱里。
耳边声音低沉,且咬牙切齿:“你为什么要跟来?不要命了吗?”
“我怕你没命。”
“……”
一阵沉默,温宸趁着黑,牙齿咬着她的耳朵尖,“如今,该是我怕你没命了。”
“你若是没命了,我也不想活了。”蓝莹儿语气一顿,“所以,如果真要死,我就跟你死一块。”
“……”
积攒在心头要骂她一顿的话被噎在心里,温宸心头一热,眼角似乎都有了湿意,低沉的声音变得有点温软,“放心吧!我不会死,更不会让你死。”
暗室里总共有二十多人,温宸带着蓝莹儿窝在墙角,以避开人群。
一路飞马,蓝莹儿身体早就像散了架一样的疲累,这会儿趁着暗室无半点亮光,她便靠着温宸的肩,打起嗑睡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时,发现自己窝在温宸的怀里,入口的石板被揭开,一个灯盏透了进来,她慌忙离开温宸的怀抱,蹲在了一边。
“动身了动身了,快点出来。”
提灯盏的伙计语气十分不善。
黑暗的环境令人不适,那些真正的叛卒一个个争着脑袋往前凑。
待到他们都出去,温宸才带着蓝莹儿上了台阶,后面跟着陈大伍他们。
这时已是夜半,草原上满布的星空下,夜色透亮。
客栈门口数辆马车,待遇尚好。
温宸明白,野狼还没有显露出真正的本性,因为现在还不完全是鞑靼人的地盘。
马车上,温宸紧紧地护着蓝莹儿,这个时候这辆马车上都是他们的人,除了车夫。
车厢内,温宸紧紧地抓着蓝莹儿的手,在她耳边嘘声道:“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与我分开。”
蓝莹儿点头。
她感受着手上的温度,心里想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与温宸就那样亲近了呢!
就是前夜,前夜里,他闯进她的厢房,将她抱住,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她表白,之后,自己与他的身心便贴近了。
想着这些,她掀开车帘子,看着草原上茫茫的夜色,心里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很快便进入大宁城内。
大宁城作为无政/权管辖地带,也就没有宵禁的制度,正因为此,大宁城的夜晚堪称不夜城,城中灯火透亮,喧嚣声从不停歇,商人、江湖中人、匪徒、技女等三教九流的人在城中穿来过往。
六辆马车入城,在来欢客栈住下。
这间来欢客栈的老板正是哈末。
客栈很大,里面男人的欢笑声,女人的媚笑声,彼此起伏。
但马车里的叛卒是无幸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们进了客栈的后院后,就被一帮子手持铁棒的鞑靼人从马车上赶了下来,就像赶牛羊一般,被赶上了几辆铁笼所制的囚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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