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到了教坊司, 依然是三楼的那间琴房,待到侍女们送来茶点, 他便将她们都清退出去, 不一会,茗歌身着一袭粉绿的纱裙款款走了进来。

蓝莹儿盯着茗歌,眼睛盯直了。

上回她不知道茗歌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所以那时对茗歌更多的是好奇, 而此刻,清楚了茗歌的身份, 她的心境就不一样了, 更多的是痛惜。

还有她想重查父亲案子的决心也越来越坚定了。

她对父亲并无印象, 只知道父亲在她两岁后就从河州回到了京城, 自此天各一方。她之所以会到京城来查父亲的案子, 也不过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而现如今, 她觉得不光是为了母亲的遗愿,更是为了这位血脉相连的姐姐。

倘若父亲是冤死的,那还活着的姐姐, 能否将她救出深渊?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蔓延, 她突然便觉得热血沸腾, 她一定要从王炎伦那里找到玉玺, 然后跟皇上提出这个愿望。

这般想定, 她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茗歌正在朝她福身施礼, 她看向温宸, 在想要不要认亲,但见温宸迎视她的目光,似乎是揣测到了她的心思一般, 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 目前不是认亲的时候,她得有十足的把握能保得住自己才能认这个亲,不然,她若是出了事,谁又能来救出姐姐,谁又能为父亲主持公道。

父亲在河州任知县几年时间,河州百姓对父亲的拥戴和认可,那是假不了的,还有但凡是与父亲有过接触的人,无不说父亲是一位清正廉洁且才华横溢之人。也正因为此,她觉得父亲一定是冤死的。

琴室里就他们仨人,气氛有点沉。

茗歌道:“温大人,请喝茶!”说着拿起茶托,将茶盏递到温宸面前,接着又托了一盏茶给蓝莹儿。

温宸啜下一口茶,这才开口低声道:“茗歌,今日我来,不听你抚琴,便是有要事问你。”

茗歌嫣然一笑:“奴家知道,温大人想要问什么,只管说便是,奴家自会知无不言。”

温宸唇间染起一抹笑:“当真是知无不言?”

茗歌点头,又是一笑:“自然是当真。”

温宸瞬间将笑容敛住,手指往茶盏里沾了水,再往茶案上写下两个字,玉玺。

茗歌看着这两个字,愣了会,旋即轻笑一声道:“温大人,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奴家不过一贱奴,又哪能知道这个?”

温宸习惯性地看着蓝莹儿。

蓝莹儿的心很沉,脸色有点难看。

温宸一眼便看明白了,茗歌在说谎,她当真是知道玉玺的下落,最起码,她知道王炎伦有玉玺这桩事情。

他道:“茗歌,你务必将你所知道的告诉我,然则,你也会有危险。”

茗歌又是愣了片刻,而后摇摇头:“温大人,奴家真的不知道。”

蓝莹儿着急了,开口道:“你在说谎。”

茗歌沉眸看向蓝莹儿,转而又一笑:“这位公子,奴家没说谎。”

蓝莹儿道:“你脸红了,就在你看到那两个字时,你脸红了,并且你发了愣,这说明你知道这个东西,你很紧张,你不知道要如何开口说话。还有……”她目光掉在茗歌的手上,“刚才温大人说话时,你把茶盏递错了。”她拿起手边的青花瓷盏,“这个茶盏是你的。”

茗歌大惊失色,脸色更加红了。

温宸目光紧肃:“说吧!说了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这事……”他耳朵动了一动,能感觉到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说,“这事已经被皇上盯住了,他逃不脱的。”

这个他,自然就是王炎伦。

茗歌沉默了半晌,手中的绢巾一直在她染着红色蔻丹的指间转动,“好吧!奴说。”她拿起蓝莹儿的那个杯盏,一口将里面的茶汤饮了下去,以平定自己紧张的情绪。

蓝莹儿却在她脸上看出了一份绝决的表情。

茗歌低声道:“那东西在奴这里,与王大人无关。”

蓝莹儿听着只觉得脑子一轰。她本以为姐姐与玉玺有关,却没想到玉玺就在姐姐这里,如此一来,那姐姐怕是性命难保。

温宸问:“又如何与王大人无关?”

茗歌道:“那东西本来就是一位客人留下的,一直在奴家这里,后来不小心被王大人看到。”

温宸:“那位客人是谁?”

茗歌摇头:“不知道,四年前的事情了,他说他是个商人,很有钱,就在这里留宿了一夜,便给了一箱子的金银首饰。第二日他走后,奴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那个东西。本以他会回来取的,结果一直没回。”

温宸:“是个什么样的人?”

茗歌眯眼想了想:“很年轻,长得还行,话不多,没与奴家说过什么话,进来后该怎样就怎样。不过……”

温宸:“不过什么?”

茗歌:“不过他夜里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说梦话,很紧张,很害怕,还一直抱着我哭。”

温宸:“你还能记得他的模样吗?我可以画出来。”

茗歌点头:“能记得一点点。”

温宸出门了一趟,不多时便亲自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经茗歌一描述,温宸将那人给画了出来,顿时心中一惊,却不说话。

蓝莹儿看着温宸:“你知道他是谁?”

温宸:“先帝。”

茗歌和蓝莹儿皆是大惊。

四年前,今上已登基五六年了,先帝竟然就在京城!可是他为何会将玉玺遗落在此?

能将玉玺放在枕边,定然是怕被他人拿到。

温宸又问:“他走之时,有没有碰到什么状况?比如他有没有遇到什么让他害怕的人?”

茗歌记性好,这一点与蓝莹儿有点相像,她道:“正因为这东西,我对那两日的事情记得很清楚,本来他说要多呆几日的,但第二日早晨季指挥使来了,他听到了季指挥使的声音,如今听您如此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指挥使的原因。”

温宸凝眸,他想定然是如此了。

先帝在宫变那日到底去了哪里?这是个谜。之后他在哪里,更没人知道。但如今知道四年前他曾来过教坊司,并且留宿在茗歌的房间,那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他在京城是为了什么?明明玉玺掉在了教坊司,他又为何不回来取,莫非他已遭受不测,还是说,他已不在意这个玉玺?这所有的疑惑,只怕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蓝莹儿开口说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当初为何不将此物送去给皇上,而要私留?”私留玉玺,那可是大罪。

不等茗歌开口,温宸便道:“她不懂这是什么,只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蓝莹儿听着温宸如此为姐姐辩护,便觉得心头一松,唇间都有了笑意,“是的,茗歌,你不懂这是什么,只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茗歌看着蓝莹儿,心头觉得很奇怪,这位公子为何要帮她?

温宸道:“把它交出来吧!只要交出来,你就会没事,王炎伦也会没事。”他知道茗歌与王炎伦已经有了真感情。

茗歌却沉着脸摇了摇头:“奴家已经交不出来了,奴家已经将它毁了。”

“什么?”温宸惊得站起身来,“什么时候毁的?毁成什么样了?”

茗歌却是轻松一笑:“很不巧,昨夜里王大人与奴讨它,奴不答应,与他吵了一番,一怒之下将它砸碎了。”

哐铛……

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门外赫然站着两位身着墨色紧袍的男子。

温宸心道一声不好,刚一个没注意,竟让皇上的影卫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蓝莹儿有点懵,但她发现,姐姐神情淡然,这种绝决的表情,她曾在紫薇脸上见过。那会儿紫薇看着他们走进香铺,她神情淡然,很是闲定地与他们说着杀害季香的经过,当时正是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蓝莹儿眸中凝了泪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茗歌看着蓝莹儿竟然为自己淌了眼泪,她着实是有些感动,只道:“在教坊司的女人们,有哪个不恨那个害得自己落到这般田地的人,又有哪个还在意自己的性命?蝶舞是如此,你们看她在教坊司风光无限,可她心里的苦,也只有我们这些官妓才能明白。我早已不想苟活,这些年将玉玺这么个烫手的玩意儿搁在屋里,我有过很多念头,但从来未曾想过要将它进献给皇上。我恨皇上,恨他听信奸臣馋言,要了我父亲的性命,害得我娘自杀,而我在这人间炼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要杀要剐随你们去,我这具残体,早就不稀罕了。”

蓝莹儿愣住,是皇上要了父亲的命?

她看向温宸,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他不让自己在皇上面前提父亲案子重审的愿望,原来父亲的死是皇上一手造成的。

不过,她还是得确证一下才好。

当初母亲说父亲是被人陷害,才让皇上冤枉了他,被打下诏狱,后来又说是皇上见他伤重,便将他从诏狱放了出去,让他找大夫养伤,以待案子复查,可父亲由于太过高兴,一时喝多了酒,冻死在街上。后来案子也没能复查。

母亲觉得父亲是出诏狱后被人害死的。

锦衣食娘(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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