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莹儿认真地查探了清正的房间, 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证物,于是出得门来, 跟着小师父前去吃斋饭。
今日天气有点阴沉, 是以斋饭过后,天便全黑了。
小师父前去请示了主持素池法师后,便将寺里的五十几位师兄弟们都聚集在一间大佛堂内。
蓝莹儿让小师父在佛堂内设了一道屏风, 而她便坐在屏风后, 让和尚们一个个地到屏风后来说话。
所问内容没有太大的出入,皆是问清正平常为人如何, 还有清正有无异常行为。
由于寺内和尚多, 这一番问话下来, 已将近亥时。寺里的和尚们说得也很一致, 都说清正是好人。
夜深, 蓝莹儿无奈地对小师父道:“温大人也不知今夜还能不能来接我?”
小师父道:“师父已让小僧为姑娘安排了客房。”
蓝莹儿颔首:“那还真是得叨扰贵寺了。”
小师父道:“姑娘不必客气。”其实已经叨扰一整天了。
只不过很明显, 今夜有姑娘在此,多数没戒色心的和尚都十分兴奋,个个探头探脑, 都想与锦衣卫里来的蓝姑娘多亲近亲近。
小师父带蓝莹儿去了后院, 并介绍道:“这套后院是专为女客准备的, 有时宫里贵人过来, 便是住在此处。”
蓝莹儿笑道:“那我这是沾光了。”
小师父忙道:“是小僧胡言乱语了。”
房间布置很是简洁整齐, 洗漱用具一应俱全。
蓝莹儿在屋里榻上闭目养了会神后, 感觉有点害怕, 又从榻上起来,推门而出,走到了院里。
和尚们为了省灯油, 皆睡得比较早, 这个时候寺里一片清寂,夜风吹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充斥鼻间。
蓝莹儿朝主持素池的禅房走去。
素池法师的禅房内油灯正亮堂着,她敲了两声门,里头没人回应,见门未拴,便推门而入。
“谁?”
一道惊呼声响起,接着从禅房里屋快步闪出一人,蓝莹儿亦被吓了一跳,认真一看,却正是素池法师,他手里提着个食盒。
“蓝姑娘何以这么晚到贫僧的屋里来?”素池脸上带着责怪之意。
蓝莹儿忙道:“打搅法师,实在是报歉!我是有些睡不着,便想来找法师借本佛经读一下。”
素池微微颔首,指着内室道:“蓝姑娘自请!”
蓝莹儿朝素池法师点了点头,走到内室的书架边,随便取了本书下来,而后与素池法师告辞,回了后院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她在揣度着,素池法师为什么会在见到她时非常紧张?
不对,不是紧张,是慌张。
她躺在榻上翻看了几页书,随后一阵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忽地,只觉周身一道令人窒息的气压,紧接着一道痛哼声响起,待她从榻上惊坐起来,便见屋里已响起打斗之声,而后便是一人翻窗而出,另一人忙跟着冲了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屋里漆黑一片,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她起身去摸门,不小心撞到了桌案之上,还好门是开着的,她小心地挪着步子出了屋门。
门外俩人还在缠斗着,这时已有一列和尚提着灯盏跑了过来。
灯盏下,蓝莹儿看清了,打斗的人,一人是温宸,另一人看不分明,但像是……素池。
果真素池是凶手。
素池这也太大胆了吧!就在他的寺庙里,锦衣卫及太子的人都知道她在这里住着,他竟然敢对她欲图不轨,想来若不是温宸隐在暗处护着她,自己说不定就会落得跟了尘一样的结果。
这般一想,便觉得后怕不已。
素池武功高强,但温宸的武功比他更胜一筹,这时几个回合之下,素池已被温宸用软钢丝缠住,素池不敢动弹半分。
众和尚们一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主持师父竟与锦衣卫千户打了起来,个个不知所措,还是一位年长些的弟子带头将温宸团团围了起来,并让温宸放了他们的师父。
温宸手持软钢丝,只盯着素池的脸,道:“他不是你们的师父。”
众和尚皆是一脸惊愕。
“是的,他不是你们的师父。”
真素池的声音沉沉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却见主持素池法师缓步走了出来。
“师父,怎么这人与你长得一个样?”
素池唉叹一声,又摇了摇头,忽地脱去身上的袈裟,又将手中佛珠丢在袈裟上。
“师父,您这是作甚?”
素池一身灰白中衣,沉声道:“我不配当你们的师父,我有罪,愿配合温千户大人陈述案情。”
众和尚们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说话。
这时阿六带着一列锦衣卫跑了过来,阿六令手下校尉官将假素池给押解下来。
温宸收了软钢丝,走到蓝莹儿身边,柔声问她:“受惊了吧!”
蓝莹儿道:“我无碍,你没事吧!”那假素池也是个武功高强的,她担心他会受伤。
温宸道:“我没事。”转而又看向素池法师,“法师,你刚说要陈述案情的,请说吧!”
素池看着被锦衣卫押解着的假素池,又是一声长叹,道:“请你们随我来。”
在场所有人都跟在了素池的身后,前往他的禅房。
素池的禅房内。
素池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指着内室道:“千户大人请进吧!”
蓝莹儿看着案几上的食盒,这是她先前进这间房时便见素池提在手上的,当时便疑惑,明明见素池法师是吃过饭的,又为何会拿着一个食盒。现在想来,便心中有数了。
她随温宸走进了内室,正是内室里的那个书柜,与她先前拿书时不一样,柜子被移动了,说明白点,这个书柜就是个门,里面明显有个暗室。
走进书柜内,一阵嘤嘤哭泣声让他们的心揪了起来,里面有人,是个女人。
不对,是两个女人。
书柜后是一个狭窄的通道,通道往前走,里面别有洞天,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房间内空气污浊,里面一张长长宽宽的榻上有两位女子,她们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正各自抱膝嘤嘤低声抽泣。
房间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蓝莹儿将灯盏拿起,走近榻前,看着两位女子,衣衫裸露处可见醒目的青紫伤痕,她们抬起脸来,更是令人看了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她们的脸上被打得肿得老高,有些地方还有明显伤疤,已然结痂。
蓝莹儿将灯盏递到温宸手上,再从榻上抽出一张被巾,上前倾身裹在其中一位女子身上,将她扶了起来。接着又拿起另一件被巾裹在另一位女子身上,将她扶起。
两位女子皆是浑身抖如筛糠。
蓝莹儿将她们扶了出去。
和尚庙里竟然藏了两位女子,这简直是太让人惊骇了。
并且是主持法师藏起来的。
温宸从暗室里走了出来,毫无悬念,这暗室便是假素池所居住的地方。
可这假素池到底是谁?
温宸先是走到假素池的面前,手伸到假素池衣襟前,将他身上的佛袍往下一拉,便见假素池的脖子下方位置,及手臂处都有伤痕,看来他就是杀害了尘的凶手没错了。
了尘的指甲里有凶手的皮肉,刚素池脱衣时,他的脖子处露了出来,并未见有伤痕。
清正的脖子处倒是有,但显然是后来刻意抓的。
温宸看向素池:“素池法师,你刚说过的,要将案情陈述给我们听。”
素池的眼角已然溢出泪水来,他哽声道:“他是我的双生弟弟,名叫包成。两年前的那八桩奸杀案是他做的。当年我发现他犯了天条后,便强行将他关押在我的禅室内。后来亲自在禅室内挖了间暗室,让他住在里面,也是想让他好好反省自己所做的恶行。”说着抬袖抹着泪。
温宸问:“这两位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素池看着包成,一脸的愤恨:“我们兄弟俩自小便没了双亲,后来我入寺成了和尚,他则上山当了匪徒,做下不少的恶事。再后来,我有幸继承衣钵,成为西风寺的主持,并得皇上信任,时常进入皇宫。那时我便想,我既然有了身份,自是不能让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还是匪徒。两年前我找到弟弟时,他刚犯下一桩奸杀案,后来我逼问他,他说京城的七桩奸杀案都是他犯下的。后来把他关在这里后,他经常癫狂,他说他少不了女人,不然便要自杀。他是我的亲弟,即便他再做下恶事,我也不愿意看着他死。后来没法子,我只得下山找到人贩子买下两个女奴带了回来,供他消遣。”
蓝莹儿护着两位依然在抖的姑娘,听着素池所说,愤怒不已。
素池抱头蹲下,哭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将他关在此,应当早早将他送入官府,如此也不至于让了尘惨死。”
温宸看着包成:“了尘一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包成冷哼一声,将头撇向一边,不愿多说。
最终还是素池开了口:“包成在我禅房的事,只有清正知道,但清正并不知道他曾犯下过八桩奸杀案。近半年来,我时常带着清正去碧云庵,有时送饭送得晚了些,清正便会与包成说明缘由,好让他安心。却不成想,这畜牲将了尘记在了心里。了尘出事那日,他将送夕食来的清正给打晕,又换了清正的僧袍,拿了他的佛珠逃了出去。”他看着一脸不知悔改的包成,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响,“半夜他回到寺里,我见他满身是血,吓得一大跳。他对我向来不隐瞒,便将他奸杀了尘一事说了。那夜他在碧云寺里潜伏了几个时辰,后来待到寺里的僧尼们都睡去,便去敲开了了尘的门,又报了我的名号,了尘开门,只以为是我,后来他要进门,了尘不肯,他便强行进去,将了尘捂死,再……”
温宸蹙眉道:“那又为何是清正出来认罪?”
素池叹了一声道:“是我对不住清正,是我鬼迷了心窍,还想以清正之命换这个畜牲。”他掩面而哭,“清正真是死得不该呀!枉送了一条性命。昨夜里清正与我说,是他犯下大错,让包成逃走,让了尘送了性命,他要为此事负责,要为了尘偿命。我时常与他说,包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不论他犯下什么错,我都得护着他。我糊涂呀!我利用我对清正的救命之恩和信任之情让清正替这畜生偿命,昨夜里当清正说要替罪之时,我几乎都没有犹豫一下,便告诉了清正要小心那个蓝姑娘,听说她会看表情,是以今日你们来抓清正时,我们都刻意地掩饰住了自己的表情,确没有想到,这事情最终还是没有瞒得住。”
温宸冷道:“你以为人的表情真能掩饰得住吗?是的,可能会掩饰得了一时,但不可能每一个表情都没有破绽。”
素池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为如此说。
温宸接着道:“正是清正到堂后,他没能掩饰住自己的表情,才让我们看出来,他并非凶手。”
素池闻言,一拍腿,哭道:“你们既然猜出来了,又为何要让他自毙而死啊?我害死了无辜的清正,实在是不配那一身御赐的袈裟,不配当这西风寺的主持。”
温宸也不再多解释清正之事,转脸看向包成,大声喝问:“包成,你对你兄长素池所说可有异议。”
郑心撇着脸,一声不吭,便是默认了。
温宸挥手:“将素池法师和包成带回应天府。”
素池窝藏凶犯,他那一袭袈裟的确是没资格穿了,且他胆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买女奴供弟弟消遣,即便他没杀人,但犯了欺君大罪,皇上也不会让他好活了。
当夜的应天府甚是热闹,宋学士闻讯也赶了过来,见过杀害应梳琼的凶手,他在堂上挥舞着剑想在包成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你这个恶魔,你知道梳琼她有多可怜吗?她这辈子因她爹爹获罪而进入教坊司,好不容易等到脱离苦海,却又被你这个恶魔给杀了,你简直比恶魔还要可怕。我可怜的梳琼,你死得好惨好冤呀!呜……”
宋学士收起剑,蹲在地上痛苦不止,边哭边道:“今日我不杀你,留着把你剐上三千刀,让你也尝尝被人剐割的滋味。呜……梳琼,你真是死得太惨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让你离开教坊司了,在那里虽苦虽贱,但好歹有条命活呀!”
闹过一阵,府尹张大人安排了人送了悲伤过度的宋学士回家,但宋学士当下便作了决定,要在自家给应梳琼设灵位,他说他与应梳琼本就有婚书在,他要给她妻子之位,要让她进入宋家祠堂。于是田柯陪着他去了义庄,将应梳琼的尸首入俭,并送去宋府。
不难想象,宋学士作的这个决定,对他现在的妻子打击会有多大,家里又会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最终结果如何,也只能留待往后才能见分晓。
至于那两位被包成□□且暴打过的女奴,被安置在了府衙内院,并在蓝莹儿的建议下,请了苏俞过来为她们看伤势。打算等她们身体好转后,再看如何安置。
当素池见到了从牢里出来的清正之时,他陡然征住,转而又捂面而哭,嘴里一直念着: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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