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姮收剑,将面前的十个葫芦数了一数。刚才一剑斩了十枚葫芦尖头,倒地七枚,只有三枚合乎要求:不歪不倒、断口平滑。横挥一剑达到十个葫芦整齐切口,原地不动,那个太难。以她的力量、速度、爆发、角度微调、呼吸控制等条件来看,基本上合格三枚就是极限了。
水氏习剑者少,多用刀、锤、鞭、戟之类比较威风的武器。女子则习拳掌,暗器比较多。当然到了水䂴、水焉、水硕那个层次,武器什么的就不重要了,信手一抓,什么东西不能拿来杀人?
皇帝站在演武场门口并不进来,他默默地看着小七一个动作反复十遍二十遍地琢磨,目光游移。良久,七公主看见了父皇,高兴地跳过来请安。
水硕道:“七儿,累不累?”
水姮抿了抿嘴角:“不累不累,我也要当宗师,像……父皇一样。”
水硕点点头,目光中神色复杂。
水姮道:“刚才那一剑总是把握不好,请父皇指点。”
水硕失笑,手一挥,隔空将女儿腰中的剑取在手里,略一掂量,喝道:“葫芦来!”
当下太监们从旁边的大框里取出葫芦抱在怀里,什么叫做葫芦,来?皇帝示意往天上抛,数枚葫芦飞上半空。皇帝长身而起,剑分左右,迟拙滞缓。
这是……?
场内都是会些功夫的,实在没看出这左一划拉右一扒拉到底是何等妙招。
葫芦尚未落地,尽成齑粉,风一吹便散入空中无影无踪了。
这是靠功夫硬吃,毫无机巧。
水硕问:“手法重要吗?”
水姮张开嘴,她今年十五岁,过几日就十六了,正是一个女孩儿最饱满最紧凑的年龄。她愣着接过皇帝塞入手的剑,低头看看,这剑上已经布满了裂纹,如冰如晶。水姮左手一弹,这剑也化灰而走,最后仅存一个剑柄。
皇帝背着手转身道,“七儿,我们走走。”
水姮心神不定地跟上,剑折易,成粉难。那些葫芦是今年新结的果,并非又脆又老一碰即碎的老葫芦。仅用剑舞出的风就将嫩葫芦碎成粉末,七公主完全不明白,葫芦里的水分到哪里去了。石头成粉易,陶瓷成粉易,但是你听说过水灵灵的萝卜成粉的吗?
皇帝走在前面,女儿落后一步跟着,像个奴仆。水硕道:“你初二那天去看戏,就当看个戏吧。贾琮未必是你良配,心里要有数。”皇后很起劲这事儿,皇帝却不看好。
水姮应了。本来自己只是起了好奇心,多问了几句,哪里就谈婚论嫁了?不知道谁在里面听风就是雨,闹得举世皆惊——怎么,就凭本姑娘的花容月貌,嫁不出去吗?
皇帝道:“贾氏可能在谋划着一件大事,他们最近收缩得厉害,这不正常。如果你能从贾琮口里打听到一些端倪,就是大功一件。”
这是不可能的,本姑娘不可能倒贴笑脸给陌生男人,更别说探听消息了。人家的机密我要用什么代价去换?这么容易泄露的,那还是机密嘛?讲给你听你敢不敢信?
水姮鼓起勇气,“父皇,我想见见令贵妃。”
水硕沉默。
水姮不敢再说话。
迎面看到丽妃正牵着儿子的手在散步。这个十皇子已经**岁了,身材瘦削,体态风流,更类其母。
水硕仔细看看儿子的脸,瘦硬削薄,毫无富贵相。眉眼之间松松散散,并没有发现贾蓉的影子,但是好像也不大像自己。这个十皇子……读书不行,习武不行,却惯说傻话,一天到晚粘着秦贵妃。
皇帝让戴权偷听尚书房的助教议论,说这个老十怕是个傻子。
冬日的北海枯黄皱黑,毫无看头。秦可卿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跟儿子灌输什么理论。
看到皇帝,秦可卿母子连忙上来见礼。
水硕看看这个被人唤作是傻子的儿子面容,清纯朴直、头脑简单或者是有的,说他傻是不是就太过了?
“涡儿,”水硕道:“最近在读何书?”
水涡道:“父皇,儿臣最近在读剑仙绣娘传。”
果然是个傻子。你应该说读《史记》或者《金荣语录》,妇女解放运动的图画书说出来没的惹人笑。果然小太监的目光全是笑意,不是善意的笑,而是幸灾乐祸、鄙夷不屑的那种。
水硕和蔼地道:“我儿是不是也想做剑仙啊?”
水涡挺胸道:“若能做大剑仙,给个皇帝也不换。”
连神思不属的水姮都有些可怜这个娃儿了——皇家之耻二号,仅比水涗低一级。
水硕有些不悦,“你知道你爹是皇帝吗?”
水涡呆呆地道:“正是知道才这么说啊——父皇从来不笑,整天皱眉头,都不帅了,可见当皇帝很辛苦,很痛苦……”自从金荣用一个“帅”字来形容他的剑仙以来,大家夸对方小孩儿都说他“帅”,小孩儿们自己夸自己,最高标准就是“帅”。
太监宫女动容,这孩子淳朴孝良,傻却不呆,是个君子。
水硕露出笑容,“涡儿,你瞧父皇现在不就笑了嘛?”
水涡呆呆地看着皇帝道:“原来父皇笑起来这么好看。”水硕也五十岁多了,突破宗师后将自己的皮肤彻底漂得更细腻更白净,目光闪耀着十八岁少年特有的精光,如果剃了胡须,大概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当然中年男人眼睛里的智慧、沉稳、世故和坚忍是小年轻男孩没有的,但又没有耄耋老人的释然与内荏,这一丝油腻感泄露了他真实年龄,得扣分。
本身皇帝很少和家人一起活动,跟儿子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比不上跟凌三攴或者戴权一起的时间长——儿子难得见到自己真情流露,也是可怜。皇帝目光中有一丝湿润。
作为一国之君,权掌一国,至尊无上,天然的威严峻严,让人望之生畏,更于无形之中拉开了和旁人的距离。
再加上秦可卿和皇帝的心病,地宫的诡异之处,按捺不住的对这个儿子的古怪联想使皇帝对这母子有些不大愿意见面。
听闻水涡这么说,水硕陡然心里一酸……当年自己在妓院里苦候轮到自己进宫见爹,大概也是这个模样吧?他大步上前,捧住水涡的脸,道:“我儿也很可爱。”
这话是个孩子都爱听,水涡给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周围的太监宫女们想,尚书房的教授们只怕眼睛都瞎掉了——十皇子这两招耍出来,叫傻?
皇帝牵着儿子的手漫步湖边,体会到小手的温暖,水涡满足地叹息道:“原来牵着爹爹的手这么幸福啊。”
水硕的眼泪喷涌而出,但一流出了眼框就被他绝世功夫蒸发成空气,所以宫女太监们如果有抬头的,会发现皇帝眼睛里喷出一缕白雾。皇帝想哈哈一笑,但是嗓子里堵了个东西,逼得他急促但并不引人注目地呼吸了几下。和儿子的陌生感突然压上心头——孩子平时乖不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会不会骑马?有没有要好的兄弟朋友?有没有人可以说说心里话?受了委屈哭不哭?什么时候停止尿床?日后一个人住到南三所去会不会怕?……
水硕侧过脸看向儿子,只见他心满意足地拉着自己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儿子说的对,如果有其他选择,何必为帝王?
年终大戏终于要开台大考了,扈四娘紧张得全身都在发出软、硬、冷、热、僵、直、膨胀、萎缩等自相矛盾的信号。她赶路时脚是歪的,吃饭时米会撒,喝水一定会呛,睡着后会突然梦中惨叫。无论在干什么,一定会抽风,突然跳起大喊一声诸如“山水屏风修改好了没?”或者“小偷一号的口音还是河北的?我要山东!”……她的一惊一乍感染了所有员工,大家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是错的,没落在正确的调上。
总算是今天要拿出来见人了,从乐师到唱将,所有的人都有“赶紧上刑场挨刀吧,再等下去就崩溃了”的感觉。
本来这些乐师都是老油条,任何曲牌出手即来的那种,后被扈四娘挑剔音色、节奏、配合、急缓等所有细节后,直指灵魂地问,“皇帝会怎么想?”乐师们手都在抖……要不是行李被扣,封闭在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驻守的车马店里,有人都想逃跑了。
昨天排练结束,扈四娘尖着嗓子把每一个人的错挑了一遍,还未等下面人造反,随即大手笔银子派了下来,每人十两!平日里工钱才三两银子,因为团里包吃包住,是净赚,也算不少了。奖金突然翻出三倍工钱,员工们立刻想到如果讨好了皇后,钱会更多!于是精神焕然一新。
扈四娘尖着嗓子,有点歇斯底里(没想到这个词也穿越了)……演得好了,皇帝会亏待你们?一定要拿出最好的水准,卖把子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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