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宗师们聚会,听说水焉错失感悟之事,再听说有了谒语,不经暗自庆幸:得亏是没走!
其实早有人想离开,去办自己的事儿了,比如大将军和娇音——一个有无数要整合的天网事务,另一个想赶紧回师门安抚人心,收拾残局,震慑敌人……却又不敢、不甘。
大将军其实还只是个伪宗师,状态起伏不定。架子搭得像,全靠气血旺……但内里差着东西呢!哪怕范雪君的境界都比他高三分。
至于娇音,心底里对金荣怕得要死,生怕离开后被金荣暗中吹死——毕竟得了柔骨术后自己当众说这条命是金荣的了。毒藤应了誓……但自己还想再潇洒风流几年呢。千里奔波,损失了一个宗师师妹和妹夫,才得了个柔骨术……这才哪儿到哪儿?
结果金荣终于放出谒语,甚至让水焉差点再突破!焉知不是我的机缘到了?
出云这次有大功,得了脸面,高高地亲手把水焉草书挂在墙上让宗师们欣赏。学问最高的是张前天师,一字一句地念着,连水焉在内,大家盯着那线条走势。张前天师还偶而停一下询问水焉这字有没有读错,水焉心不在焉道:“好像有点不太对……这个字应该是……”
西方教主是个半文盲,不耐烦地道:“错了对的,你自己写的难道自己还不知道?”
话音刚落,范雪君浑身一震,骨骼里雷音大作,宗师们侧目。范雪君哈哈大笑,音调从漂亮的女中音越拔越高,如钢丝舞动,牵叶挂枝,又如海啸前锋,摧枯拉朽。
水焉羡慕地看着这个长辈兼手下,她的气势起来越盛,出云心旌摇动,都感觉要无法呼吸了……范雪君气势累积到了临界点,忽然气势陡然消失,整个人由威持容庄,变得空灵清虚。
她原本是以弱女之身舞千斤之刃,内阴外阳,晋升宗师时走的是外阳内阳之路——容易上手,但拙笨迟滞,阴不济阳,刚不能久。适才听张前天师念到“心散于逸收于险”,言教主接口说“自己写的东西难道自己还不知道”,立刻悟了不从外求之理!
阳极生阴,阴表阳里,施四两可舞万钧之重;两仪平衡,融阴阳而化无极之道;四象完备,达八合而破六极之衰(即气极、血极、筋极、骨极、精极、髓极,均为虚劳重症);以身为网,罩天地而离间内外虚实;蕴章含萃,明合物理而暗契天心;无缺圆润,拈小若巨而举重如轻。
巨量的仙灵气从范雪君头顶升起,通灵宝玉更毫不掩饰其愉悦的心情,大声打嗝,通灵微光向金荣射来,却被他手边的萤石吸了。
金荣正在内堂思考如何应对王吤等即将发起的儒门卫教反击战,这巨量的微光吓他一跳,连忙跑出来看。
范雪君轻盈地在厅内飞舞,原本滞重的招式变得如蝶舞蜂转,暗合自然之法,毫无烟火之气,举手投足皆浑然天成。宗师和蜂拥而至的弟子家将们看得如醉如痴。
大将军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骂谁,随手拾起一杆百斤重戟抛向范雪君。
范雪君叫道,“来得好。”就在众人羡慕嫉妒的眼光中,双手或单手轮流执戟。忽而大开大合,倏又细腻小巧;时而戟静人动,瞬间又人静戟腾;退能狂风大作,无坚不摧;进又细雨蒙蒙,无孔不入。
张前天师评论道,“雪宗师或将无敌于天下矣。”
出云的情商果然超低,道:“奣凮宗师的一剑光寒十四州,百万男儿无颜色呢?”
张前天师耐心地道:“人家已经五十载不动手了,年纪在那里了,气血衰败,当不再以筋骨为能。”
范雪君舞戟兴尽,随手将这霸王戟扔到地上。水砾看着眼熟,好像连飞用针破的就是此戟……回想当时手法拙劣,只要有雪宗师三分意境的话,区区连飞何足挂齿?
范雪君对水焉一揖。水焉起身回礼。
范雪君道:“我与前任天网总统领有约,当时机来临之际,准我卸职。”
水焉道:“旵公主有言,范前辈来去自由。”
范雪君笑道:“我儿悬梁自尽至今已然二十载矣。我今日心结已解,欲回我儿坟头看看,从此留连山水间,不复出矣。”
水焉道:“恭喜前辈。”
范雪君对莫姒姒道:“你们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念在今日突破全赖公主和金荣大汗恩德,日后若有事,我当尽心为二位各办一事。”
这个承诺算是有诚意的,不问难易,只要你开口。
金荣看热闹看了许久,上前道:“范姐,恭喜。”
女金刚一把拎起金荣的衣领,稍一作势,哈哈大笑,“还是当年你穿女装在春柔馆扭着腰走路时更可爱些。”言毕如轻风一般穿窗而走。
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不晓得其子自尽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水焉众人一起来看金荣,此时的他虽然留了须,但肤色依然白皙……女装,妓院,扭腰,等关键词一出,即视感很强烈。
南霞在门外甚至笑出声来。
金荣脸色铁青,biu地一声跑得无影无踪。
王氏书楼依山傍水,高两层,经过无数次倒手,火灾,转卖,重建,到此时差不多是要八百年了。苏轼少时在此借书苦读,曾作赋曰:
树林幽翠满山谷,楼观突兀起江滨。云是昔人藏书处,磊落万卷今生尘。江边日出红雾散,绮窗画阁青氛氲。山猿悲啸谷泉响,野鸟嘐戛岩花春。借问主人今何在?被甲远戌长苦辛。先登搏,区区何者为三坟。书生古亦有战阵,葛巾羽扇挥三军。古人不见悲世谷,回首苍山空白云。
由景至人,以周公瑾比主人,算是比较高级的马屁。
在唯恐天下不乱的宗师们加上没屁用的出云和水砾陪伴下,金荣拾阶而上。
远有桫椤湖、马边河,最终汇入岷江,近有丘陵起伏,良田花海,果然好景致。
无数老少书生三三两两出没于亭台楼阁之间,看来王吤之富……哦,王吤只是主持人,书楼另有东家。甚至王吤都未必是王氏书楼的后人……只是碰巧姓王而已。要在附近找到份量够重、学问够深、名气够响、关系够硬的姓王的镇场子主持……真心不容易!
不管怎样,王吤做到了面面俱到的主人范儿。矮矮胖胖笑眯眯的知府马振德便服出巡,也只能站在王吤一侧,阶下太和书院老师同学们统一着青衫,尤其显眼。相比之下,墙边金荣一溜奇形怪状的武夫、道士、数个蒙面女人、说不出身份的奇装异服人类,加上三个奶娃……
已经有人在摇头。斯文扫地,有辱斯文,败类,禽兽之语隐隐可闻……毫无疑问惹恼了耳朵像雷达一般的宗师。
西方教主脾气上来了,声音不大却偏偏传到楼上楼下院内院外所有人的耳朵,“风流人物,以心胸气度学识论……还是得看京城啊。”
余音袅袅,无数道饱沾烈火的目光刺将过来。
娇音今天专门穿了一身绛红,既满足了自己要红的深层诉求,又兼顾了别人怕辣到眼睛的感受……或者也想钓个有才华的、身体结实的男人回去也未可知。她的声音也用上了内劲:“在我们女人看来,蜀中男儿体魄娇小,身板娇弱……还须加油啊。”这声音让人浮想联翩,如果我身板强壮——不少人脸红心跳气粗了……
主持人王吤大概四十来岁的年纪,正是能打的时候,——俗称年富力强。他各方面都符合了这次围剿金荣行动的硬件要求:经历够丰富,体力正在高峰,名气足够大,人脉充沛,思维正锐利,锋芒不缺,却又屡经起落,人情练达,不至于把人得罪死……而且有养家糊口刚需,也就是说,足够的穷,肯收钱办事儿!又是本地人,足够可靠!学问足够,能镇得住场子。见多识广,到关键时候还能救场。
太年轻的书生少见识,未经过挫折,思考缺乏深度或者广度,理论未必能结合实践,而且可能还欠缺些高端人脉,学识声名累积也未足够,说话缺少弹性,吵架容易过火得罪人。
而过了五六十的老书生,则太油滑或太古板,说话易跑偏,歪了楼而不自知怎么办?如果客客气气说话冲击力不够怎么办?如果体力欠缺,未能持续地平稳长时间输出怎么办?碰到对方强大一时反应不过来,说半天打不到死穴,吵架火力不够猛怎么办?
这次文会注定是要记录到县志,刻碑的,容不得一点点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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