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涛井回来,就像出门买根葱似的,跟高原上动辄拉出去二三百里根本不好比。一计算成都周围的名胜,峨嵋是佛教圣地,青城山是道教圣地。高原下来的人对山无感,但是踏江而坐的巨佛一定要瞻仰。
特别是胡氏和桃叶,对什么妓女碑石没兴趣,但凌云寺大佛则是必须要去拜拜的。
又一拨人打着探敌的口号出去了,看方向好像又是那个红袖招,绿丝飘之类。胡氏站在客栈门口,抱着小小看街景,啐了一口。
前几天入住的一个商队今天御了货,交割了,明天即将离开成都,伙计们大呼小叫,正在赌博。四个人一围,麻雀牌一推,把客栈厅堂挤占了,闹得乌烟瘴气。
胡氏实在不想回房闷着,只好立在门外。有挑担子的货郎时不时地经过,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不少。小小眼睛都花了,感觉什么都想要。胡氏忽然一惊,街角似乎有个人影一闪,抬眼望去,一个似乎走路不良于行的道人正好拐弯消失在街外。
胡氏只觉得心底里有什么动了一动,茫然若失。小小左手举着拨郎鼓,右手举着大风车,嘴里啃着孙悟空,头上戴着猪八戒,腰里盘着草编蛇,全副武装回客房找叮叮显摆。叮叮正在玩儿一个布娃娃,两个人立刻闹成一团。
胡氏虽然没有看到道人正面,心里古怪与不安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
金荣全家自摆一桌,在金荣的会客厅里。托娅和连飞、金珑三人一桌,在金珑、连飞屋的会客厅里吃。贾琮他们则在外面吃花酒。
乘饭桌上没其他人,胡氏便试探地问:“荣儿,我最近怎么老是恍惚地看到一个道人跛脚的,另外我记得有一个和尚很丑的……是不是撞着什么东西了?”
桃叶笑,“在固原时有一天,娘忽然说找找和尚道士,又说模模糊糊的好像看到了你……嘻嘻,我们都说娘想儿子,求神拜佛的都花眼了。”
金荣立刻明白了,就在自己得到二选一的机会时,自己看到了胡氏桃叶和孩子,而胡氏也看到了自己。
原来和尚道士一直就在胡氏桃叶身边,等着我选择,让我最后看孩子们一眼,然后一切回复自己穿越前的路子。桃叶不会记得自己或者孩子,被王府卖到乡下,胡氏却会抑郁而终。时光倒流,一切无痕。
金荣笑道:“这是无生老母菩萨天尊保佑,咱们一家五口……七口最终是要团聚的。”
胡氏深以为然,在心里谢过老母和天尊,才放下此事。桃叶正在擦叮叮嘴角的口水,伺候喝糊糊,没有太留意这边在说什么。
客栈的饭菜差强人意——但肯定比蒙古烤肉更合胃口。外面打麻将的声音依然不减,难不成那帮子人要打通宵了?
饭后,金荣和桃叶说笑了几句,心里很烦,早知道索性把客栈包了算了。就像书上那种强梁霸道的反面角色,动不动喊“你们统统搬走滚蛋,客栈我包了”的土豪……难道我金荣竟然也是这种人?
登记在客栈的名字是闻珑,已经很低调了,如果再高调撵人,还不如下帖子给成都知府或者蜀王算了。
忽然外面声浪渐息,金荣听着寂静的客栈跟桃叶说笑道:“难道那些伙计们良心发现了?”桃叶、托娅正专心地给当当喂羊奶,或者给美美换屎布,胡氏在缝美美的裙子。
桃叶侧耳倾听,道:“或者来了贵客也未可知。”
话音刚落,房门敲响,连飞在门外道:“爷,有贵客到。”
桃叶一楞,这么巧?说贵客贵客到……曹操吗?
金荣下床开门,只见连飞陪着一个小老头儿站在门口。这老头气质清华,面色白皙,嘴角含笑,手捏玉珠链,羊油玉压纯黑道袍角,跟画中神仙相仿佛。
金荣向远处看去,院落中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不由得眼角一跳。请人先进屋,在外间会客室坐下,胡氏、桃叶和托娅在里屋屏息静听。
金荣道:“敢问您是?”
那人捻须道:“蜀王就是我。”胡氏针尖扎了手,一滴血冒出来,她把手指含在嘴里。
金荣忙起身长躬,“不知是蜀王殿下,金荣失礼了。”
蜀王酸酸辣辣地道:“金荣大汗在德王兄处盘桓数日,随后任由手下灭西域,平图播,定蒙元。大驾光临了成都,竟然一声不吭,难道对某有意见?”
王爷自称“某”的倒是少见,大概是以亲戚自居了?
果然不等金荣辩解,蜀王道:“水焉是我妹妹,她虽然……但是你这个妹夫我们都认的。到亲戚家了,门都不愿意上,你置我妹妹于何地?”这个话更重了,你让金荣怎么接?
蜀王立刻看到金荣眼睛通红,泪水夺眶而出,哽咽不能言,便收了神通,也动情地道,“你且坐下,慢慢的说。”
金荣擦擦眼睛,鼻子里闷声闷气地道:“王爷,是我对不起一方。”
蜀王握着玉珠串的手一紧,道:“她是怎么走的?”
金荣说了良久,蜀王叹气道:“我水家百年来最大的武道天才啊,居然二十多岁就达到了宗师境?唉,天道不公,天妒英才啊。”
胡氏、桃叶这才听到了许多细节,也眼泪鼻涕长吁短叹的,托娅紧紧搂住了当当。
金荣吸着鼻子道:“我连一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给她。”
蜀王皱眉道:“她是出家人,要什么盛大的婚礼?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
金荣知道不能再多了,目前这个度正好,便不再多说。
蜀王道:“若不是耳报神太笨太小心,还要反复确认你们一行的身份,原不至于你们到成都两三天了我才来访。你们玩儿这一出微服私访可不高明啊,瞒不住有心人,反而容易出事。”
金荣辩解道:“我们有宗师境高手、贾氏家将二十人。”
蜀王不屑道:“你手下功夫再高,难道听见外面那么吵闹,还能大开杀戒不成?或者摆个刀阵去撵人?”
金荣其实已经在后悔太低调了,不仅没有瞒住天下人,反而搞得自己不舒服,——还没地儿说理去,根本就是自己找的没趣儿。
蜀王:“我自小是不怎么服人的,但是妹夫你,”他挑起大拇指,“是这个!从必死之境地屡次三番地反败为胜,年纪轻轻的著书立说!从王道策,到剑仙故事,到老三篇新三篇,再到对僧问答录,洛阳纸贵不说,引得文人墨客竞相诠解!还画技惊人,自成一派也罢了,一夜之间以冰为砖造五丈菩萨立像。羽扇纶巾地三把火烧掉蒙元和清国十多万精华兵力!培养出来的手下个个英杰,灭国屠城跟玩儿似的。”
他扳着指头一样一样地数,搞得金荣也有些轻飘飘的。
蜀王低声道:“在草原待着不好吗?为什么要禅让?”
金荣道:“草原太小了。我心比海阔,身比山高,极目远眺,岂肯任由浮云遮望眼?”这是自比王安石了……不对!他是自比秦始皇。
蜀王心里百般滋味翻滚,手拍腿道,“富贵、权势皆俗物也,岂不都是浮云?妹夫你深得禅意,大有慧根,真不愧是长生天人间行走啊。”
这个逼装的,必须给满分。
蜀王起身,严肃地道:“妹夫,既然到了你姐夫的地盘,少不得姐夫我要好好招待于你。成都府我有好几处别业,已经打扫好了,就请你们现在跟我走吧——咱们喝着酒秉烛夜谈。”
要不要这么着急?我有不少手下还在妓院里头嗨呢。
蜀王指着门外道:“我这一来拜访,你们晚上怕是没有安宁了。”
金荣走到门口,只见王府兵丁外面拦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尽是人,殷切的目光在烛火下显示出绿色的光芒。
蜀王狡诈地道:“我的管家一个不小心说出来天下第一名士、天下第一雄主、天下第一美男子、大学者土默特大汗金荣是不是驻于此处……然后你亲自把我迎了进来……”
金荣瞪着蜀王半晌,陡然喊,“连飞,找大家来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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