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公仪大宅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仆从正忙着四处掌灯,见到归晨从正门进来都不由得吓了一跳。
破云带人围攻归晨的事情在公仪世家不是秘密,毕竟那么多护院都受了伤,就是想瞒也瞒不住。打斗的过程被传的神乎其神,其中传的最凶的就是归晨修习了妖术,能用熄不灭的黑火将人活活烧死,手碰到谁就会让谁皮肉瞬间腐烂。
下人们谁也不敢靠近归晨的院子,加上归晨这几日一直在房间养伤不曾外出,所以没有人知道归晨是死是活。
经历过内斗的护院都说亲眼看到归晨的尸身倒在血泊中,绝无生还的可能,然而却没有人再见到归晨的尸体,只是单看到朝律不断外出取药品膳食,所以又有一种说法在暗暗流传:归晨修习的妖术可以让她起死回生。
朝律因为被归晨下毒而皮肤变黑,下人们便以为她也被归晨施了什么妖法控制了,心生怜悯的同时没有人敢和她接触,也就更不敢欺负她,只任她自己拿需要的东西。
现在归晨好端端的从门外走进来,让这些听闻了传言的家仆都对谣言深信不疑,别说上前问安,一个个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朝律气不过这些人对待归晨的态度,气冲冲的就要上前理论,却被归晨拦住。
“由他们去吧。”归晨毫不在意的说道。
“小姐!您是主人,不能由得他们这样对待您!”朝律为归晨感到委屈,然而归晨接下来的话却更让她惊讶。
“无妨,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朝律连忙追问归晨要去哪里,可归晨一直不曾回答,直到回到房间后,她才从橱柜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朝律:“这是你所中之毒的解药,你快点服了吧,我去办点事。”
“您要去哪儿?”朝律顾不上接解药,生怕归晨还要去找破云报仇。
归晨将药瓶塞到朝律手中,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有些话要对父亲说,你在这等我回来,然后咱们就离开公仪世家。”
听到归晨会带她一起走,朝律终于放下心来,她一直盯着手中的药瓶出神,过了许久才拿出解药服下。
小姐真是善良的过了头,连演戏都演不像,若真是想要威胁她才下毒,怎么可能将解药就这样随便放在橱柜中,又怎么可能见到她哭红的眼睛就以为她被人欺负要去为她出头?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又开始担心起来。
归晨独自一人来到祠堂,深吸一口气便抬脚往里走,守门的临空和临渡看到她都心生警惕,立刻摆出架势阻止道:“小姐来这里是否得到家主的允许?”
“没有。”
归晨穿过院子,走到他二人面前才停下脚步:“你们尽可以对我出手,我此刻精气散尽肯定是打不过你们,不过只要你们没有杀了我,就算还有一口气在,我今日也一定要进去。”说完她便径直走上台阶,伸手就要推门。
临空和临渡听了她的话不敢贸然出手,生怕伤了她,但由得她这么进去也不好向公仪承交代,就在两难之际归晨已经进入了祠堂,临空见状连忙对着临渡说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禀报家主。”
祠堂之中灯火长明,归晨在祠堂中绕了一周,将三十四幅丹青一一看了个遍。画中的三十四位公仪氏族女子全都气势凛然英气逼人,其中不乏英年早逝者,不知她们在濒死之际是否也像自己一样悲凉。
看过丹青后归晨毕恭毕敬的为公仪世家的先祖敬了三炷香,然后便一直跪在香案前等着公仪承的到来,她知道临空和临渡一定会去禀报,所以只要等在这里就一定能见到父亲。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公仪承便赶来了,他一进祠堂就看到归晨一袭黑衣,乌发高束,笔直的跪在堂中。
白日哥舒瑶已经将归晨的话原封不动的讲给公仪承听过了,公仪承只觉得心中万般无奈,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怎料还不待他先去看归晨,归晨便已经用这样的方法先见到了他,只是他想不通归晨究竟有什么话一定要在祠堂对他讲。
“为何要来祠堂?”公仪承缓步走到归晨身后,本想询问一下她的伤势如何,谁料还没来的及开口,便已经被归晨的回答打断。
“我来向先祖告罪。”
她清冷的声音让整间祠堂都染上了寒意,公仪承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开始思考起归晨的意图。
还不待想出答案,归晨便俯身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用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说道:“列祖列宗在上,公仪氏族第三十五世女公仪归晨在此向先祖告罪,罪女一时大意被奸人所害,致使清白被辱违反家规,其罪一也。诞下仇人之女,违背伦理纲常,玷污家族清誉,其罪二也。满身修为一朝散尽,再也无力报仇,其罪三也。此三桩大罪桩桩无可挽回,罪女有损公仪氏门楣,故而日后再不敢以公仪族人自居,还望先祖谅解。”
说完她便俯身叩首,许久都不曾起身。
她口中的三桩大罪表面上是在讲述自己的过失,然而公仪承却明白其中的含义。
归晨**是被破云所辱,产子是被他所逼,无力报仇更是因为他的阻拦,所以归晨实际上根本就是要当着先祖的面控诉他与破云的罪行。
而那最后一句话更是让公仪承明白了她今日来祠堂的目的,她要与公仪世家断绝关系!
一番话搅得公仪承心乱如麻,他知道归晨受了诸多委屈,不愿再留在家中,但他不能依着归晨的意思由得她黯然离去,于是只得安慰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无处发泄,但为父也是无可奈何,你不愿留在公仪世家徒增伤感,我能够理解,但你且稍等些时日,待到你身体复原,我便让你母亲去薄溪世家商议你与成阳的婚事,你安心在家待嫁即可。”
归晨如同被人当面打了一拳,一时间头脑发蒙,片刻之后她才站起身来,踉跄的走到公仪承面前,拧着眉头质问道:“你说什么?待嫁?”
公仪承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直视着归晨的眼睛答道:“没错,我已经同成阳商议过,他答应我此生好好保护你。”
祠堂中突然一片死寂,慢慢的,归晨冷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同时她眼眶中的泪水也越积越多,只是她一直忍着,眼泪才不至于滑落脸颊。
笑声突然间戛然而止,归晨再也顾不得礼节,抬手指向竖立在不远处的灵牌大声吼道:“公仪氏族的女子终身不得婚配,你挡着先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究竟是蔑视先祖,还是想要陷我于不义!”
公仪承闭口不言,既不敢顺着归晨手指的方向去看先祖灵位,也不愿再直视归晨的双眸,只得垂下眼睑暗自伤神。
归晨无力的垂下手臂,声音中带着绝望:“我本还在奇怪,你默许公仪破云和姚觅桦杀我,我既然没死,为何一连三日都不见你再有什么动作,原来你竟想出了此等妙计。你不敢将真相说出,怕明着将我逐出家门会损害公仪世家的声誉,所以就借着把我嫁人的名头赶出去,你可真是好谋略啊!”
公仪承猛的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悲怆,道:“我并不知道破云夫妇对你痛下杀手,更不知道你曾有性命之忧。”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还会信吗?”归晨逼视着公仪承:“满院的仆从和护院难道没有人向你禀报我倒在血泊中?你当时就在场难道没看到公仪破云将我打的遍体鳞伤甚至要掐死我?一连三日你瞧都不曾瞧过我一眼,现在还要逼着我嫁人!你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的吗?”
“我生完孩子对你来说就没有用了,留着我只会是公仪世家的污点,所以你就想除掉我或是将我赶走,这样一来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公仪世家的丑事,你和公仪破云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公仪承因为归晨的话而感到错愕,但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对不起她,于是只能勉强解释道:“你是我的骨肉,虎毒尚不食子,我怎么可能忍心害你!”
归晨满心都是绝望,只想将心中的怨怼全都发泄出来:“你当然不会亲手杀我或是直接将我逐出家门留下恶毒的名声!所以你想出这等方法来将我赶走,既能保住你的名声,还能达到目的!”
父女二人俱是心如刀绞,然而此刻系在两人之中的死结却是再也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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