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张铉负手站在窗前已经不知有多久了,他眼角的泪水已经晾干,悲伤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仇恨。
他被深深的自责所折磨,如果不是他极力要保住这支军队,他们应该已经解甲归田,和妻儿父母团聚,正是他张铉错误的、意气的想法,才使他们最终惨死在清河县的旷野里。
那些和他在高句丽战场上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却最终死在乱匪手中,杀死他们的刀,也有他张铉的一份,他的狂妄,他的自以为是,他的不知天高地厚,最终酿成了让他无法接受的苦酒。
“将军!”
身后传来韦云起低沉的声音,“不要太自责了,这是冯孝慈的责任,和将军无关。”
张铉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推卸责任,只是现在还不到自责的时候。”
他蓦地转身,平静地问韦云起道:“通知裴行俨了吗?”
“已经发出鹰信了,相信他现在应该在回程的途中。”
张铉缓缓点头,“韦长史,我留五百士兵给你,北海郡就暂时拜托你了。”
韦云起默默点了点头,张铉拾起身边的银盔,快步向大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沉声道:“我不在北海郡,一切政务按照原定方案实施,长史可以做主,不用等我回来。”
“我知道,将军自己保重!”
张铉慢慢将银盔戴在头上,大步走出院子,向郡衙外走去,台阶前已经准备好了战马。张铉翻身上马,双腿策马,战马疾奔而出,在十几名骑兵亲卫的护卫下,向城外大营奔去。
一个时辰后,张铉率领三千五百名士兵离开了大营,浩浩荡荡开往齐郡,与此同时,从东莱郡赶来的一千士兵在裴行俨的率领下,也离开了东莱郡,向齐郡方向汇拢。
……
清河郡的隋军惨败给河北和山东一带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不仅窦建德和高士达向张金称俯首称臣,就连一向谨慎的张须陀也知道事态严重,顾不得向朝廷请示,开始紧急调动青州各郡驻军向齐郡集结。
这天午后,张铉率领北海和东莱两郡士兵,共四千五百人抵达了齐郡祝阿县,祝阿县北临黄河,是清河郡渡河进入齐郡后的第一县,由于年初四郡攻打张金称惨败,飞鹰军的势力也撤到黄河以南。
张须陀将防御重点放在祝阿县上,不仅在这里驻扎一千士兵,而且加高加厚了城墙,并疏通了护城河,使祝阿县变成一座坚城。
吊桥缓缓落下,张铉的军队开始列队入城,祝阿周长约十二里,是一座中县,不过县内人口已迁到历城县,整个县城内只有三百余户人家,其余空地全部用作军营,城头上站满了士兵,城内已汇集了一万余人。
张铉的战马刚刚进入县城,迎面奔来一队骑兵,为首之人正是大帅张须陀,张铉连忙催马上前行礼,“参见大帅!”
张须陀的心情很沉重,摆摆手道:“不用多礼了,军队都来了吗?”
“我留五百人守益都县,其余四千五百人全部带来,也包括骑兵。”
张须陀叹了口气,“那现在除了贾务本的高密军外,其余军队都到了,还有费青奴的军队今晚会到。”
“大帅,从清河郡逃回多少人?”张铉低声问道。
“第一批逃回三千人左右,后来又陆陆续续逃回千余人,现在大概有四千三百人,最高的军职才是校尉,哎!这一战损失实在太惨烈。”
张铉神情黯然,默默点了点头,张须陀拍拍他胳膊,安慰他道:“不用难过了,考虑怎么彻底歼灭张金称才是我们该做之事,先跟我去军营,我们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张铉嘱咐了尉迟恭和裴行俨几句,这才调转马头跟随张须陀向军营而去,他们走进大帐,只见秦琼、罗士信和尤俊达也来了,三人一起站起身,张须陀摆摆手,“大家随便坐!”
几人席地而坐,张须陀这才缓缓道:“清河郡惨败,我已经派人紧急去京城禀报了,根据我最新得到的情报,张金称大军并没有退回高鸡泊,而是驻扎在高唐县一带,距离黄河不足百里,现在黄河结冰,他们过河很容易,以张金称的奸猾,我们要尤其提防他夜袭。”
“冯孝慈是怎么兵败的,大帅有调查吗?”张铉问道。
张须陀点了点头,“这次冯孝慈兵败,我仔细询问过了败军,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张金称的狡猾,他知道冯孝慈粮食将尽,便故意拉来一队粮船,结果冯孝慈派人偷袭粮船中计,全军覆没,张金称又派人假装隋军劫粮回来,骗开城门——”
不等张须陀说完,罗士信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忍不住夸赞道:“果然高明!”
张须陀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罗士信吓得低下头,不敢再多嘴了,秦琼在一旁笑道:“大帅不必生气,张金称此贼确实有点本事,若不充分了解他,搞不好我们也要中计。”
张须陀又瞥了一眼张铉,“你也这样认为吗?”
张铉点了点头,“几个月我和他交手过,他用乌合之众攻城,企图把我引出城去,幸亏没有上当,秦将军说得不错,我们首先不能轻敌,其次须知己知彼。”
张须陀赞同了众人的意见,又继续道:“这只是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事,我担心我们北上清河郡使青州和齐郡空虚,孙宣雅会趁机北上扫荡,使我们腹部受敌,怎么安排防御也是一件不能掉以轻心之事,大家一起谈一谈。”
张铉立刻想到了房玄龄的方案,他笑了笑道:“大帅可以联系杨义臣,请他在南面对孙宣雅施压,迫使孙宣雅不能北上。”
张须陀点点头,“这其实也是我的想法,既然大家不谋而合,那就事不宜迟,我这就给杨义臣写信,请他出兵协助。”
“大帅等一等!”
张铉叫住了张须陀思路,张须陀眉头微微一皱,“还有什么?”
“还有窦建德和高士达,甚至还有瓦岗军,大帅没有考虑过他们的威胁吗?”
张须陀沉吟一下道:“高士达与张金称有杀妻之仇,窦建德也是,他就是被张金称赶出高鸡泊,部众和亲信全部被杀,即使现在两人向他俯首称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隋军攻打张金称,相信他们只会乐见其成,绝不会出兵帮助张金称。
至于瓦岗军,听说他们最近内部有点小麻烦,出兵东进的可能性不大,而且我在济北郡范县和寿张县一带部署了几支百余人巡哨,严密监视瓦岗军动静,即使发生情况,我们也会及时得到消息。”
张铉见张须陀已经安排周全,便问道:“那这一战我们该怎么打?”
张须陀扫了众人一眼,缓缓道:“我之所以不顾朝廷的意见便擅自出兵,是因为我发现了张金称的一个致命弱点,如果我们能抓住这个机会,我们就能击溃张金称大军,如果抓不住,我们只能从撤回齐郡,将全力防御张金称大举进攻齐郡。”
张须陀的一席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尤俊达摩拳擦掌道:“大帅,你说吧!”
张须陀点了点头,“这一战我打算兵分三路!”
……
黄河从西奔腾而来,流过中原腹地,进入了山东丘陵地带,河床也陡然间变得宽敞起来,齐郡和清河郡之间的黄河足有十几里宽。
平时河面浊浪滔天,流水湍急,但进入隆冬时节后,河水开始结冰,十几里宽的河床变成了一片厚实的冰原,不仅旅人、骡马可行,就像满载货物的大车也能顺畅通过黄河冰面。
但黄河冰面也不是随意可行,由于冰面宽达十几里,寒气渗人,身体羸弱者往往经受不住冰面巨大的寒气,常常会被冻毙在冰面上,就算身强力壮者,如果没有足够的防御措施,就算走出冰面也会大病一场。
所以行走冰原需做好严密的防范,首先腿部和裆部需要用毛皮细细包裹,再穿上十分厚实的衣裤,战马的腿和肚子也要用布层层包裹,辎重则借助雪橇来运输,所以无论是贼军南下攻打齐郡,还是隋军北上收复清河郡,都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入夜,张铉的军队在黄河边积极地进行渡河前的准备,他的军队是第三路,从清河郡北部渡河,迂回截断张金称军队的后路,张须陀用冯孝慈的败军给张铉补充了一千五百人,使他的军队达到六千人。
而秦琼则同样率六千军从清河郡南部渡河,从侧面保护主力渡河,张须陀则率一万主力从祝阿县渡河北上,将正面迎击张金称的大军。
三支军队相距只有三十里,可以互相呼应,使他们不至于被张金称的军队各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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