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五万贼军的激情迸放,营墙上的隋军却冷静得如同一座大山,一动不动,每个士兵的眼睛都流露出了一种残酷的眼色,闪烁着一种俨如野兽般噬人的冷光。
张须陀的脸庞坚毅得俨如花岗岩石雕成,看不出任何表情,当五万贼军冲至还有一里时,他冷冷地下达了命令。
“弓弩准备!”
一万五千隋军分布在大营四面,每面约四千人,分为前后两排,前面半蹲为弩箭,后排为弓箭,前弩后弓,轮番射击。
第一排的弩射士兵半跪下来,用膝盖和臂膀拉弦上箭,调整望山,斜角向上,食指扣住了悬刀,呼吸渐渐地屏住,眼睛眯成了一线,一百五十步,这是他们第一轮打击的距离。
无论是张金称还是高士达,还是徐圆朗、孟让乃至孙宣雅和左孝友,所有和隋军作战的乱匪在谈起隋军时,最恐惧的就是隋军的弓弩。
这种远程打击的武器可以无情地射透他们的皮甲和木盾,令他们在未交战之前便死伤惨重,严重地打击他们进攻的锐气,隋军的弓弩从来都是他们的噩梦。
因此,和隋军作战的乱匪都会千方百计避开隋军弓箭,他们或者也使用弓箭和隋军对抗,或者驱赶民众在前方奔跑为肉盾,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主动进攻。
张须陀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他很担心左孝会用挖掘地渠办法进攻,虽然慢一点,但很有防御效果,当敌军在地渠中奔跑时,弓箭就很难射中敌人。
所以张须陀特地立了一块墓碑,那块一丈高的墓碑果然点燃了左孝友的滔天怒火,他成功了,当张须陀看见五万大军铺天盖地杀来时,他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左孝友大军壮观的气势随着渐渐靠近隋军而开始消退了,隋军弓弩军那冷冰冰的箭头上笼罩着一片死亡的气息,让他们感到一阵阵胆寒,他们很多人都想到隋军弓弩的厉害。
心有旁骛,使他们冲锋的脚步开始滞顿了,但巨大的惯性使他们无法回头,他们已身不由己地被裹夹着,向着那片死亡的箭头奔去,越来越近,冲在最前面的步兵恐惧得惨叫起来。
两百步,隋军大营中低沉而密集的鼓声响起来了,这是在提醒隋军,做好最后的检查。
一百五十步,隋军的鼓声忽然消失了,‘咔!’撞击的弦机声响成一片,四个方向,数千支弩箭破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密集的黑点,迅疾无比地向乱匪士兵射去。
乱匪的队列太过于密集,几乎不用瞄准,数千支箭瞬间射入密集的人群,激起一片血花,他们步甲和皮甲无法抵御隋军强劲的弩箭,箭射穿了他们的身体。
队伍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大片士兵倒地,不等他们站起身,便被后面的队伍冲翻,很多人在地上翻滚哀嚎,最后被无情地践踏而死。
第一轮便有近三千人被射倒,但两三千人的伤亡在五万人的人海中只俨如撞起的一片浪花,浪花破碎,便消失在海洋中。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箭呼啸而至,乱匪士兵俨如杂草般成片成片倒下,然后又是新的开始。
短短的数十步,隋军便发射了一万五千支弩箭,死伤四千余人,死亡人数剧增使左孝友的军队终于放慢了脚步。
死亡的气息传到了最后,他们向前冲击的脚步开始迟疑,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锐劲和勇气,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开始变成浑浊的涌动。
“大王,隋军的弓弩太锐利了,我们会死伤惨重,撤退吧!”几名大将一起大喊道。
左孝友见他们的大军已经距离隋军大营不到百步,他心中杀机再次爆发,恶狠狠大喊道:“不准后退,换盾牌军上前,继续冲锋!”
近一万名手执盾牌的贼军换到前面,他们呐喊着继续奔跑。
然而,贼军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他们已经进入了弓兵的打击范围,八十步,八千弓兵一起放箭,空中的箭矢陡然增加了一倍,空中的箭矢遮天蔽月,俨如一片乌云遮蔽了月光,又仿佛披着黑袍的死神在空中无情地狂笑。
隋军弓弩军的巨大杀伤力终于在这一刻体现出来了,只见大片大片的贼军士兵中箭倒地,他们盾牌和皮甲在强大的兵箭面前形同虚设,无法阻挡透甲箭强劲力道的穿透,他们的盾牌被射穿,他们面临只有一种结局,死亡!
贼军的生命在这一刻竟如此卑贱,就像大片任人割砍的野草,没有办法可以抵御,冰冷的箭头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箭矢密如雨点般落下,射透了他们的胸膛,射穿了他们的头颅,死尸籍枕,血流成河,数十受伤的战马在战场上悲鸣狂奔,长长的鬃毛在清冷的月光中飞舞。
隋军依然一动不动,俨如一座巍然的大山,至始至终,他们的阵型没有任何变化,张须陀冷冷地望着开始混乱的贼军,他知道自己高估了左孝友,左孝友明知隋军弓弩强大,却还要主动进攻军营,何其不智也!
“继续放箭!不准松懈。”张须陀毫不动摇的下令道。
左孝友的五万大军离隋军大营还有五十步,但伤亡士兵已达上万人,很多士兵想调头逃跑,却被左孝友的五千军禁卫军在后压阵,谁敢后撤,当场格杀!
这时左孝友在数百亲兵的簇拥下从后面杀到了前方,他准备指挥进攻隋军大营了。
但一直在鼓动进攻的他终于看到了令人恐怖的一幕,尸体堆积如山,大地被鲜血染红,士兵们惊恐绝望,开始出现了溃败的迹象。
就在这时,一千支透甲兵箭迎面呼啸而来,直扑左孝友和他的亲兵队,他们躲避不及,被密集的箭射中,纷纷惨叫倒地。
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在密集如雨的箭矢面前都一样平等,甚至将军的目标更大,左孝友被一支强劲射来的透甲箭射穿了肩膀,他惨叫着翻身落马,他的战马也十几支箭射中,惨嘶倒下,亲兵们大惊,抬着左孝友向后狂奔,逃出了弓弩的打击范围。
与此同时,左孝友在昏迷前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当!当!当!急促的钟声在旷野中敲响,早已被隋军弓弩箭阵杀得胆寒心颤的贼军终于等到了退军的命令,他们掉头奔跑,俨如大浪退潮,丢下了一地的伤兵和尸体。
……
“大帅,杀出去吧!”
“大帅,敌军主将受伤,这是机会!”
将领们在张须陀面前纷纷请战,但张须陀却不为所动,敌军虽然败了,但他们并不是溃败,而只是撤退,这个时候贸然出击,若敌军反戈一击,就算他们最后能惨胜,也会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不是张须陀想要的战机。
张须陀望着贼兵北撤,已经完全走远了,他这才下令道:“去清扫战场,伤兵不要杀死他们,抬回来给他们疗伤。”
营门大开,数千隋军奔出了大营,他们收集兵器和箭矢,挖了一个大坑,将尸体深埋,伤兵则抬回了大营。
一场弓弩大战,贼军死伤九千余人,其中一半阵亡,另一半带着箭伤,有的人随军撤退,但也有人动弹不得,被隋军抬了大营。
大营空地上躺着两千多名贼兵,对于一般箭伤和刀伤,大部分士兵都能简单处理,他们用刀剜掉肉中的箭矢,敷上金疮药,用布包扎起来,到处是一片痛苦呻吟。
张须陀带着十几名将领在伤兵查看伤情,他在一名伤兵面前停住了脚步,这名伤兵被一箭射在大腿上,伤情不算太重,但让张须陀惊讶的是,这名伤兵竟然只是一个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今年多少岁了?”张须陀蹲在他面前问道。
少年虚弱回答道:“小人叫王栓儿,牟平县人,今年十四岁。”
“才十四岁就上战场了,你家人呢?”
“母亲和妹妹在蹲狗山种田,我和爹爹一起当兵,本来一直在一起,结果走散了。”
张须陀柔声对他道:“等你体力恢复一点,我会放你回去,告诉你爹爹,好好回家去种地,不要再当乱匪了。”
“小人不敢了!”
张须陀站起身,对秦琼道:“等他们伤好一点,都放他们回去,劝他们回蹲狗山。”
“卑职遵令!”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至,对张须陀低语几句,张须陀点点头,转身快步向自己帅帐走去。
帅帐外,张须陀看见了报信兵,便对他道:“进来说吧!”
报信兵跟随张须陀走进大帐,单膝跪下道:“卑职奉张将军之令赶来给大帅报信。”
他取出一封信,呈给了张须陀,张须陀接过信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张铉在信中详细汇报了他在胶西的善后处置情况,详细方案已经制定,但执行需要时日,将由韦云起来执行,他则率军赶赴东莱郡。
“你们将军现在在哪里了?”张须陀急问道。
“回禀大帅,张将军已经率军进入东莱郡,现在卢乡县一带。”
张须陀快步走到地图前,在地图上找到了卢乡县,距离他们这里不过五十里,中间隔了一座明堂山,张须陀顿时大喜,没想到张铉竟然来得如此迅速,真是一支及时赶到的奇兵啊!
他沉思片刻,立刻坐在桌边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报信兵,嘱咐他道:“这封信很重要,要尽快交给张将军,假如遇到贼兵巡哨,就算死也要先毁掉这封信,明白吗?”
“请大帅放心,卑职一定会把信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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