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三叔问自己,夏菊花就明白了他心里的想法知道自己该有啥态度,先叫了一声:“三叔,”接着实话实说:
“我们生产队去年漏粉儿的事儿,夏龙他们跟你说了吧?漏粉最浪费时间的,就是把澄出来的淀粉烘干。现在我们生产队已经有动手的人家了,可大批量的还得等冬闲的时候才有空做。”
“去年的时候大家都是把住人的屋子腾出来烘淀粉。我觉着人老挤在一起不是个事儿,就想多盖几间房子专门用来烘淀粉。土坯倒是也能盖,可总归不如烧过的砖结实,不如那个用的时间长,这不今天就回来求你了嘛。”
夏菊花诚恳的对三叔说:“三叔你放心,不管是你烧还是带着满囤他们烧,烧一天就按着平安庄的工分值给你记十个工。”她的声音放低了一些:“那十个工是跟你们生产队换的,另外一天给你两块钱的补贴,是给你个人的。”
三叔眼睛都瞪圆了,这个菊花胆子也太大了,咋啥话都敢往出说呢。夏菊花看懂了三叔的表情,冲他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手艺吃不吃香,我们生产队编了这么长时间的东西,我心里还能没数?”
三叔说不出话来了,还在不可思议的盯着夏菊花。满囤听的囫囵半片的,凑过来亲热的问:“三爷,我是不是能跟着你学烧砖了?”
三叔叹了一口气说:“你姑姑净想好事,要烧砖可不是光有土坯就行,还得有煤呢。再说她光让人脱了土坯,那房子光有砖就行了?砖墙不上瓦顶点子麦秸,象啥样。”
“三叔,你还会烧瓦?”这回换成夏菊花眼睛圆了。问完知道自己问的是句傻话,人家能烧砖自然会烧瓦!
“我回去就让他们打瓦坯。”夏菊花恨不得现在站起来就回平安庄:“现在河里头泥还好挖,等砖烧好了瓦坯也该干了。”
这说风是雨的性子,难怪别人看来难上加难的事儿,她都给干成了。三叔在心里感叹一句,给夏菊花泼起了凉水:“你以为打瓦坯跟脱砖坯一样,有个四方框子就行了?”那得有专门的家伙什!
丝毫不觉得自己受到鄙视的夏菊花,笑着问:“三叔,你就告诉我模子在哪儿吧,只要你说出地方来,我就能寻摸着。”说完才发现,三叔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咋有着同情的成份呢。
等听完三叔说打瓦片的模子在什么地方,夏菊花才明白他眼里的同情是哪儿来的:夏洼大队所以现在只烧砖不烧瓦片,全因为在运动开始的时候,打瓦片的模具就被红小队给抄走了,现在还存不存在,根本就是未知数。
“那能不能找人重新做两个?”夏菊花本着能不跟红小队打交道,就不跟红小队打交道的原则,没骨气的问三叔。
结果三叔直摇头:“不容易,我认识的那些会做模子的人,都快没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拿不动锯啦,手艺传下来没有也不知道。”
夏菊花是失望的,不过总算达到了烧砖的头一个目的,失望也就失望一会儿,没那么强烈。三叔一直在观察着她,见她很快恢复了常态,心里点点头。
既然答应替平安庄烧砖,三叔就认真指点起夏菊花,让她早些找一下夏洼大队的大队长——开窑不是三叔一个人说了算的事,砖窑现在是集体财产,得经过大队同意才行。
于是匆忙吃了两个包子的夏菊花,骑上自行车来到夏洼大队部。不想大队部的人都回家吃饭去了,一个人影不见。夏菊花并不知道夏洪民家住哪儿,也不想再回夏龙家耽误工夫,干脆坐到大队部的院子里等了起来。
足等了快一个小时,夏洼大队部才重新有人进出,大队会计一眼就认出夏菊花:“夏队长,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会计你好,我来找夏大队长商量商量,就是想问问大队的窑有没有空,能不能替我们生产队烧几窑砖。”夏菊花客气的跟他打招呼后问:“大队长下午来大队部吗?”
“来,咋能不来呢。”会计连忙开门把夏菊花让进屋,还给她倒了杯水,可比夏菊花到平安庄大队部的待遇好多了。不过他问的跟三叔的问题差不多,那就是平安庄大队具体的说是平安庄生产队,交不交公粮,准备用什么标准交公粮。
因为大队还没有统一意见,夏菊花的答案也很模棱两可:“这得等公社的通知吧,上级咋决定咱们就咋交呗。”
得嘞,自己问等于没问,夏洼大队的会计跟所有做会计的人一样,都是有耐心的好脾气,没因为夏菊花不给准确答案不理她,还问她烧砖干啥。
这个夏菊花能回答,也就说了,听的夏洼大队会计直羡慕:“你们生产队去年漏粉儿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我还让夏龙替我漏了些呢。就是知道的晚了,没漏多少。”
“其实现在要是没事儿的话,先把红薯淀粉晒出来,将来漏粉就容易多了。”夏菊花说着自己的经验:“冬天烘干淀粉太费时间,要不我们也不用特意盖房子烘淀粉。”
“那你们生产队现在咋不都晒淀粉呢?”会计似乎随口问了一句。夏菊花不能告诉他,自己怕齐小叔今年也不放过平安庄,再让平安庄把全县的红薯都漏成粉儿,那么一来平安庄现在把红薯全绞烂了也不顶用。
冬天该忙还得忙。
“这不是怕秋后马上要修渠嘛,修上渠谁还有工夫干这个。”
会计跟着点头:“那倒是。对了夏队长,听说你们大队别的生产队都跟你们学会漏粉了,要是今年别人去学,你们还教不教?”
夏菊花就有点儿为难:“会计,不瞒你说,要是去年学的话还能教。可今年的收成你也知道,粉条不如红薯顶饿,我们生产队的社员都是自己家少漏一点儿,谁知道他们啥时候漏呢。”总不能为了教你们,人家还把自己家的红薯全漏成粉。
虽然今年平安庄的人是打算这么办,可夏菊花不想大家把学漏粉,当成想学到了平安庄就能到学的东西——谁家有亲戚愿意教,那是你们的亲戚情份,她这个生产队长不做这个主。
见会计脸上终于露出点儿失望的表情,夏菊花小声说:“会计你们家要是想漏的话,就找夏龙他们去,去年满囤他们几个都学会了。”给夏龙他们拉拢一下大队会计,倒是可以。
“我这不是怕夏龙他们太累了嘛。”会计一脸为人着想。
夏菊花继续小声说:“那就让人给他们帮忙呀,漏粉全是力气活儿,没啥难的,看几眼就会了。”
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会计也就笑了:“行,那我就接着麻烦夏龙他们去。”
“你这是跟谁说的这么高兴?”大队长夏洪民边进门边问会计,一见夏菊花也十分高兴的打招呼:“啥时候来的,咋没说到家找我去呢。还没吃饭呢吧,走上我们家,我让你嫂子给你下面条。”
听夏菊花说自己已经在夏龙家吃过了,夏洪民还很遗憾的埋怨夏菊花跟他太见外了,既然是找他有事儿,咋能不上家吃顿饭呢。
“不是我跟大队长见外,你说我回夏家庄一趟,结果不在娘家兄弟家吃饭,却跑到大队长家蹭饭吃,别人还不得寻思,是不是我兄弟媳妇们对我这个大姑子有意见,连顿饭都舍不得给我吃呀?”夏菊花开了个玩笑,才跟夏洪民说正事。
听说平安庄想要烧几窑砖,夏洪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那窑闲着也是闲着,只要三叔同意替你们看火,你们尽管烧。”
夏菊花连忙向夏洪民道谢,把要跟夏家庄生产队换工的话说到了明处,夏洪民连连推托:“那不行,你春天的时候帮了夏家庄那么大的忙,他们生产队的粮食可比别的生产队打的多多了,就出三叔那么个人,还能让你给三叔出工分?”
说着自己笑了:“不过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我也有点儿事儿要求你。”
夏菊花心里警觉起来,生怕夏洪民跟会计一样想让整个夏洼大队的人都去平安庄学漏粉。结果人夏洪民说的是:“我都听说了,你们今年春天种红薯,是跟农技站的技术员学的新法子,可省种了。明年开春,能不能教教我们?”
这没问题,夏菊花连连点头:“其实就是育种跟剪藤的时候麻烦点儿,别的时候跟咱们往年种是一样伺候。到时候我让林技术员来一趟都行。”
夏洪民脸上的感激更重了:“也就是跟你说,要不我们哪儿请得动农技站的技术员。”
对此夏菊花可不认同:“我觉得农技站的同志们都挺有耐心的,就是咱们以前没跟人家打过交道,才把人想的不好接近。”
夏洪民没反驳夏菊花的话,心里依然决定来年开春的时候,得通过夏菊花跟那位林技术员打好关系。
跟夏洼大队说好了开窑的事儿,夏菊花就得张罗买煤,还不死心的想到公社红小队问问,那打瓦片的模子还有没有——三叔说的没错,能一次性盖瓦房,谁愿意让砖墙顶着草帽子?
让陈秋生开始带人往夏家庄运土坯,夏菊花自己骑着自行车到了公社,头一个落脚地当仁不让的就是供销社,这次她给王彩霞带的是自己做的红薯饼。
王彩霞吃了一口就冲夏菊花竖大拇指:“你这手艺真没话说,我吃了多少年红薯了,也没想到把红薯这么做。”
夏菊花小声笑着说:“又是白面又是油的,也就是给你吃我才舍得这么做呢。”气的王彩霞撞了她一下:“肯定是我那外甥想吃,你捎带着给我做两个。”
哪怕她说的是实情,夏菊花也不想承认,催着王彩霞趁热吃完,才问她有没有办法搞到煤。对此王彩霞同样无法可想,不过给夏菊花支了个招,那就是去找公社革委会张主任:“粮站和挂面厂哪年都有用煤指标,他们今年都没咋开工,主任一开口,谁均给你点都够你用了。”
开窑烧砖用的煤,可不是谁均出一点儿来就够的,不过夏菊花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没多有少,能买一点儿先买一点儿。
公社门口没有看门的,夏菊花也不好推门就进,好不容易有人从办公室里出来,夏菊花连忙向人打听张主任在不在。
听说她要找革委会主任,那人十分警惕的看向夏菊花,发现她神情平和自然,不象要找领导告状的,才问:“你找张主任有事儿?”
夏菊花点头说明自己的来意,那人马上客气起来:“原来你就是平安庄生产队的夏队长,不好意思,主要是现在各生产队的收成不好,好些农民一拨一拨来找张主任,都是要救济粮的,搞得他连正常工作都没法做了,我们才……”
夏菊花理解的点头说:“都不容易。”领导不容易,饿肚子没饭吃的农民同样不容易。
那人就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张主任这些日子都没咋合眼,天天愁着四处找粮呢。”说着把夏菊花带到张主任办公室门口,还替她敲了门。
得到允许进门的回复,夏菊花向带路的人感谢的点点头,才自己推开门进去。跟头一次见到的张主任不一样,现在的张主任头发创创着,下巴上一大截胡子茬,眼睛里一片红血丝,看上去有点儿狼狈。
“夏队长,你咋来了呢。来来来,快坐,坐。”张主任嘶哑着声音招呼夏菊花坐下后,才问:“有事儿?”
夏菊花有些同情的看着张主任,觉得自己现在找人家是给人百上加斤,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张主任见她一直看着地面不说话,笑了:
“有啥事儿你就说吧,也不差你这一件两件的。好歹你肯定不是来跟我要粮食的,要不刚才见到你,我就把你赶出去了。”
虽然说的是玩笑话,可张主任露出来的仍是实打实的苦笑。夏菊花只好开口说出自己想烧点砖,要盖专门烘淀粉房子,但是没处买煤的窘境。
“用煤呀。”张主任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茬,好一会才说:“你们具体用几吨,算出来了嘛?”
“至少得四吨。”夏菊花这次可一点儿埋伏都没打,实打实的说出自己的需求。
“得四吨呀。”张主任继续摸自己的胡子茬,一会儿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往出拨,接通后跟对面的人先打了两句哈哈,才转入正题:
“你们现在也用不上,先均给平安庄用点儿吧。对,就是那个去年帮你们炒花生的夏队长,他们用的也不多。行,按价付你钱。行,我让夏队长今年多给你炒点儿花生。”
放下电话,张主任啐了一口:“趁火打劫。”才转身向夏菊花说:“挂面厂你不是知道在哪儿嘛,我刚才已经跟他们厂长说好了,你随时可以去那儿拉煤。”
夏菊花刚想说感谢的话,张主任在她张嘴前摆手说:“你也别太高兴,那玩意不是个东西,非得按调拨价卖给你们。明明他们挂面厂今年没活干,煤全白堆着,还要调拨价。还有脸让你给他们炒花生呢。”
只要能买到煤,多出点儿钱跟社员少受点罪相比,夏菊花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挣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嘛。
见夏菊花答应的这么痛快,张主任突然问了一句:“你们生产队今年编那些东西,没少挣钱吧?”
一句话让夏菊花一脸警惕:“我们那小打小闹的,能挣啥钱,就是勉强给社员分点儿红过年。今年又交不成公粮,除了圈里那几口猪,哪儿有来钱的地方。”
张主任被逗乐了:“我就是问问,又不管你们生产队要钱,至于吓这样嘛。”
夏菊花表示自己不禁吓:“我们农村人,不象主任你月月有工资,还有商品粮吃,全指望着这点儿钱过日子呢。”
是呀,谁不指望着钱过日子?夏菊花决定,回生产队后就让陈秋生好好算算帐,等自己买了煤回去后,就给大家分红,让大家觉得好日子不远!
想到好日子,夏菊花试探着把想找红小队要打瓦模子的事儿,也跟张主任提了提,惹得张主任笑话她:“你这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的,咋还没完了呢?”说完还是让红小队的夏队长,快点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
难得夏队长没带着人抓坏分子,竟然真的很快过来,一见夏菊花也在主任办公室,进门时的笑脸就有些端不住,仍先跟主任打了招呼:“张主任,你找我?”
张主任点了点头问:“夏队长她们生产队要打瓦片,听说你们收了几套模子,在哪搁着呢,给她找出来。”
果然一碰到这个农村妇女就没啥好事儿,夏队长隐晦的挖了夏菊花一眼说:“那东西还是运动初期抄回来的,早不知道在哪个仓库里搁着呢。等哪天我让人找找,找出来给夏队长送去。”
这样推托的话在张主任面前可不好使:“你们那两个仓库,几下就翻完了。你要是没工夫就让夏队长从他们生产队叫人来找。”
被逼得没法儿,夏队长只好带着夏菊花打开不知锁了多长时间的门,冷笑着说:“夏队长,张主任都说让你自己找了,你就辛苦点儿吧。”说完也不管夏菊花咋找,自己扭身就走。
为了防止夏菊花问他问题,那货竟然带着所有的红小队一起上街抓坏分子去了。
夏菊花被这样孩子似的赌气行为,搞得好气又好笑,一想红小队的人不在跟前催着,她能多找一段时间,说不定能找着呢,马上就平了气。
小时候夏菊花见过三叔打瓦片,对那模子多少有些印象,摸索着找到堆放木器的地方,慢慢翻了起来。很快,夏菊花心里,就推翻了自己刚才对红小队只是孩子气的想法,看着一件件被破坏的农具,她只想骂人。
多少好好的家什,都被砸的缺头少尾,没牙断齿。那东西就算原来是地主家用的,后来不是也都成了集体财产?咋能这么糟蹋东西呢。
边心疼边翻找,夏菊花把看起来能修修用的东西都挑到一边,继续找打瓦片的模子。等她终于找到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幸亏找到了,幸亏没坏,幸亏翻到一半就找着了,要不夏菊花光看着挑出来的农具就得心疼死。
败家孩子,知道要打这些东西得费多少工费多少料吗,关键是跟打瓦片的模子一样,好些东西可能都没人会打了!
不行,她得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
咋能在红小队的眼皮子底下,把明显不是打瓦模子的东西带走,可把夏菊花给难为够呛——虽然红小队不见得认识哪样是打瓦片的模子,可夏菊花翻出来的明显不是一种东西上的,他们还能看不出来?
想来想去,还真让夏菊花想起一个人来,就是原来跟王彩霞一起去平安庄拉苇席的车老板儿,他是夏队长的亲叔,要是让他来替自己拉东西,夏队长应该不会也不敢反对。
怕红小队的人突然回来,夏菊花连门都没锁就跑去供销社,等夏车老板儿赶着马车跟她一起重回红小队时,夏队长正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前。
“夏队长,你找东西就找东西,找完走了不打声招呼不说,连门都不锁,万一丢了东西咋办?!”
“就你们这破铜烂铁的,还有人肯偷?再说,坏分子不都让你们抓完了嘛,能有人敢到红小队来偷东西?”夏车老板儿不惯着亲侄子,把夏菊花不敢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夏队长本就拿亲叔没办法,今年年景不好更不敢跟他叔炸刺:“叔,我这不是怕……”
“都啥时候了你还怕这怕那的。真怕就好好回家种地去。二十多岁的人了,天天领一帮混小子到处得罪人,我都替你丢不起这脸!”夏车老板儿说完,也不管亲侄子的脸色,把人扒拉到一边,重新把门推开。
他自己进去了不算,还冲夏菊花招呼:“夏队长,你说都是哪些东西,我替你搬到车上去。”
夏菊花听的正过瘾,见他招呼自己还愣了一下,冲着夏队长微微点点头,也进了门,指着堆在门口的那些家什说:“这些能装下吗?”
“就这点儿东西?”车老板儿有些不满意的说:“我咋觉得这些都是用得上的呢?”说完对着夏菊花还没来得及挑的东西一划拉,还冲夏菊花挤了挤眼睛。
那头亲叔虽然背对着自己,说出的话还是把夏队长气了个倒仰:“叔,打瓦片的模子就一两个,咋会是这么老些东西?”
“你说不是,哪样不是,来,来,你给我指出来。我可跟你说,要是人家夏队长回去后那东西不能用,再来找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车老板儿怼起亲侄子来,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夏菊花不管这叔侄两个咋打嘴仗,自己先把模子搬到马车上,然后回来接着搬别的东西。那位车老板儿也没闲着,自己上手搬起一个看起来磨什么的东西,几步就出屋放进马车。
夏队长见这两人没一个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想喊,自己亲叔跟着搬呢。不喊,自己面子上过不去,只能一甩手回红小队办公室,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等他进屋了,车老板儿才小声对夏菊花说:“你这人也太实在了,他们抄上来的东西多着呢,你光拿这些笨家什值几个钱。”
夏菊花同样小声说:“能把这些都拉回去,我就知足了,这些东西有的我都不知道干啥用了,还得回去让老人儿看看呢。”
车老板就不忙着往出搬东西,自己翻腾起来,一边翻一边嘟嚷着:“咋还有一堆旧书呢,不是都烧了吗?”
听说有书,夏菊花来了精神,她虽然不认字,可上辈子没少听说古书值钱的传言,凑到车老板跟前一看,他打开的是一口破木头箱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的全是书。
“我们生产队的孩子正缺书呢,这个我也搬着行不行?”夏菊花看着发黄的书箱,觉得自己眼神一定变绿了。
车老板不在意的说:“有啥不行的,放这儿他们冬天就该引火使了,不如让你们生产队的孩子们学认字。”说完呯一声把箱子一盖,自己一使劲托起箱子,夏菊花忙扶了一把,帮他搭到肩膀上,一起放到马车上。
直到夏菊花到办公室门口打招呼,说自己把东西都挑好了,请夏队长检查,得到的也只是一声“那就走吧。”连夏队长的面都没照上。
不见面更好,夏菊花挺真诚的向屋里人道谢后,坐上了马车。车老板“驾”的一声,马打个响鼻踢打踢打走了起来,很快走上了去平安庄的土路。
“夏老哥,今天多亏你帮忙,要不我真不知道这些东西能不能拉回去。”夏菊花真诚的向车老板儿道谢。
车老板觉得她见外了:“咱们都打多少回交道了,谁还不知道谁。你要真想谢我,等我们生产队分红薯的时候,替我漏成粉条就行。还有你去年炒的那个花生,也给我再炒点儿。我去年过年拿着走亲戚,个个都说好吃。”
这对夏菊花来说都不算个事儿,一口答应下来,连声让车老板儿不用给自己拿花生,她自己就能送给车老板儿。
同样农民出身的车老板儿,当然不肯占夏菊花这样的便宜,非得说过两天自己就把花生给夏菊花送来,两个人因此推让了一路,还没说清楚究竟这花生送还是不送。
不管送不送花生,夏菊花都不能让车老板儿卸下东西就走:从缸里掏出块腌肉炒了一盘,再炒个鸡蛋又是一盘,花生米肯得得上,拌个凉菜凑成了四个菜。请来五爷和陈秋生做陪,几个人热热闹闹的,把今天夏菊花咋拉回这么些东西说个尽兴。
直到把车老板儿送到村口,看着人把马车赶远了,五爷才问:“这人可靠呀?咱们饭桌上说的可不少。那个夏队长,咋说也是人家的亲侄子,要是回去学给他听咋办?”
夏菊花觉得没必要担心:“他是一个是非分明的人。”不是非分明,也不会到现在,还劝看起来威风八面的侄子不当红小队队长回家种地。
信用好的优势在于,不管你说什么,别人都会选择相信。夏菊花一脸对夏车老板儿真心的认同,让五爷不能不赞同她的话。
“也是,要是是非不分,也不会你一找就帮你把东西拉回来。”五爷这样说。
可夏菊花觉得五爷的标准有点儿怪——夏车老板儿帮夏菊花拉回来的东西,可不光是打瓦片的模子,完全是是非不分,能划拉多少划拉多少的拿法儿。
不过能让五爷放心就行,夏菊花还有一堆事儿要安排,最重要的就是从挂面厂把煤拉回来。这事儿还不能让陈秋生带人去,因为挂面厂说了要请夏菊花炒花生,她得当面跟人家说定了让人安心。
好在挂面厂厂长要的调拨价不算离谱,话也说得明白:“夏队长,不是我非得多要这两块钱,主要是煤运来总有一些损耗,这损耗我们厂里没法上帐。”
夏菊花点头表示理解:“厂长,我都知道。这就跟我们生产队打粮食,放进粮仓里跟刚打下来时候份量不一样,是一个道理。”
挂面厂厂长:我觉得你在内涵我,可我没有证据。
最终两人的口头协议还是达成了,那就是夏菊花得在十天之内,替挂面厂炒出两千斤花生来。至于为啥得炒这么老些花生,还要的这么急,厂长也没瞒着夏菊花:
“你这糖霜花生可是出名了,跟我们有业务的厂子都想尝尝。我这也是没办法,要是不给他们送去,人家就卡着不给我们结货款。”
夏菊花心里一动:“要是不给货款的话,咱们挂面厂拿啥买麦子磨面粉,没面粉咋开工呢?那可不行,那工人不是也没饭吃了嘛。”
厂长看向夏菊花的眼神起了变化,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带着些审视。夏菊花觉得自己就是有感而发,一点儿也不怕别人打量。
“对了,夏队长,你们生产队去年好象买了不少麦麸,今年还需要吗?”厂长突然来了一句。
夏菊花狂点头:“需要,咋能不需要。厂长我和你说,去年那些一麦麸可是救了我们生产队社员的命,这一年大家都是吃着麦麸才顶过来的。”
厂长点头说:“那好,我问问陈科长,要是还有的话,也可以再均给你们一点儿。”说完看向已经装好煤的牛车,问夏菊花:“你们这一车也拉不了多少呀。”
自己只买了四吨煤,竖起挡板来一牛车也装下了,夏菊花没觉得装得少:“还行吧,煤沉不占地方,看上去象装得少。”
厂长就说:“麦麸又轻又占地方,下回夏队长来拉的时候,可得多赶几辆车,省得让人看到你老来挂面厂,起什么误会。”
“还是厂长想的周到,我老给厂长添麻烦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要是厂长为难的话,我们就晚几天再来拉麦麸。”夏菊花一脸替厂长着想,嘴里更是给厂长出主意:“或者晚上来拉也行。”
厂长几次交锋都落了下风,麦麸的事儿又是自己提起的,花生还得夏菊花炒,脸上的表情就有些不对劲:“那倒不用,咱们是正大光明支持农民兄弟,不用弄得跟做贼似的。”
说完,微笑着跟夏菊花告别。夏菊花再次一脸真诚的感谢厂长全心全意为农民服务,才跟着牛车一步一步往回走。
跟来装车的刘志双没忍住问:“娘,我咋觉得那个厂长说话怪了吧唧的?”
可不就是怪嘛,夏菊花看了小儿子一眼,小聪明不好使了吧?然后还是跟他说明:“你想想煤又不是粮食,风吹吹日晒晒就跑份量了。他非得说有损耗,一吨多收了咱们两块钱,还要咱们好好感谢他。”
“不多收那两块钱,咱们当然得感谢人家把煤均出来。可多收了那就是买卖,凭什么还向咱们要人情?让我炒花生是为了跟买挂面的处好关系结款,是对他跟我都有利的事儿。结果还得让我感谢他,凭啥?没我炒的花生,他们挂面厂收不回货款来工人拿啥发工资?”夏菊花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不是,刚才亲娘和厂长说这些话来着吗?觉得自己可能没听全的刘志双,疑惑的看着走在前头的亲娘,打心眼里希望自己只是漏听了。要不咋亲娘没说,挂面厂厂长突然主动问平安庄还要不要麦麸的事儿。
快到平安庄的时候,夏菊花把发了一路呆的刘志双拍醒:“你去大队部跟李大队长说一声,挂面厂还想卖给咱们点儿麦麸,请他问问那几个生产队,要不要也一起买点儿。”
一路也没想明白的刘志双答应一声走远了,才想起来那个厂长好象只问平安庄生产要不要麦麸,没问是不是整个平安庄大队要不要。
李长顺跟夏菊花想的一样,厂长说的是平安庄,平安庄大队也叫平安庄,多去几辆车肯定没问题,大不了以后不再买就得了——老天爷还能一直旱下去?
“我知道了,回去跟你娘说,这次她又立了大功了,回头我让那四个生产队,一个队替你们生产队修五天渠。”李长顺拍了拍刘志双的肩膀:“小子,跟你娘长见识吧?以后好好多跟她学着点儿。”
多少他这个大队长办不成的事儿,夏菊花都给办成了,李长顺都恨不得天天派那几个生产队长,好好跟着夏菊花学学了。
可惜夏菊花现在连大队都不愿意来了,一开会就让陈秋生过来。不过她也确实忙,要是老来大队开会的话,从哪拉来煤,从哪给各生产队又弄到麦麸?
想通的李长顺,眼角的皱纹都快堆到一起了,向刘力群问:“你说我要是现在就跟公社说,让夏菊花当大队长,公社能同意不?”
刘力群直接摇头:“你还是别说吧,我怕公社同意了,夏菊花连平安庄的生产队长都不干了。”那就不是一个想当官儿的人。
被刘力群一提醒,李长顺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咋是这样的脾气呢。要是她当这个大队长,平安庄大队还不得样样站到公社前头。”
刘力群平时话不多,今天却回答了李长顺的疑问:“我觉得夏菊花是个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的人。她一直在平安庄生活,愿意带着平安庄的人往前奔。可别的生产队的人她都不咋认识,凭啥给你带?”
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总不能凭白无故的人家就得对你掏心掏肺。何况一开始,那四个生产队长多少有些看不起夏菊花一个妇女当生产队长,人家夏菊花真感觉不出来?
没见现在有事儿,夏菊花愿意带三队,其他几个生产队则是李长顺压着才不得不带?
李长顺就叹了口气:“你说我有啥法儿,哪个生产队有事儿了不是往大队一推?”
人家平安庄有事儿,都是夏菊花自己想法子解决的。刘力群心里这么想,顾着李长顺的面子没说出口。李长顺自己能想不到?
“你说以前也没见她咋出过门,啥时候长的本事呢?”李长顺一直没想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刘力群也想不通,最后给出的回答是:“是不是认字的原因?现在平安庄刘力柱上课越来越正规了,还给他们生产队的孩子们分了级呢。”
“要我说大队长你也得到公社去问问,咱们小学在那儿空着连个老师都没有,人家平安庄的孩子想上学还得自己盖房子、出工分找人教。你去公社要两老师回来,跟刘力柱一起教孩子,夏菊花还能不知道大队跟她想法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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