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三段墓”群葬》
————————
孤独、寂寞、寥落、哀伤……
纱罗妲的一生从始至终都与光无缘，且这个定论，现在的绿罗就早已笃定、正确地得出了：“妈妈要你好好地活着！！！你脆弱生命所承受的苦楚已经够多够多的了，所以万不可再和门佐蝎产生那种必将会害惨你们一生的感情。因为他在明，你在暗，你该像我一样……学会放下！”
“但我和姑姑不一样的是，我明知自己与阳光无缘，却又极度渴望那种耀眼的光明。”突然，只见纱罗妲苦苦地抑制着蓄势待发的泪水，轻然开口道，与之相伴的则是一抹终究含着泪花的哀婉浮笑。
坚持、抗争、等待、期盼……
纱罗妲的一生，同样也被这四个看似愚不可及的信念牢牢贯彻，直到最终像薄薄晶亮的春雪般毫无痕迹地融化。
在几十年后，她融化于明媚的春天。
……
“爱上……阳光的雪吗？呵，又是一个痴心丫头啊。”绿罗闻言后先是一怔，同时心中猛地一痛，俯身紧紧地拥住了依旧面呈凄美虚笑的女孩，温声喃喃道：“好，我……我不逼你了。”
“妈妈？”纱罗妲倏然一惊，难以理解她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绿罗则更加用力抱着纱罗妲，慈爱道：“纱罗妲说得对，我自以为是地为了你和罗砂着想，却忽略了你们的心底感受……呵，怕什么呢？结果还能再坏一些吗？”
她自顾自地吻着女孩柔软光亮的赤红色秀发，于一片泪光涟涟的视野氤氲中，因渐渐捕捉到某种似曾相识而温和地浅浅一笑，继而不再言语。
纱罗妲和绿罗一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意相通，遂心有灵犀地不再刻意探寻绿罗尘封于心底的诸多秘密，同样乖巧地展臂抱着她。只见二人就若真的母女一样温馨依偎，甚至不约而同地对月流珠。
此时此刻，夜色静谧如水，静得能听见室内两个不同年龄段女子各自颤抖的呼吸，乃至她们泪水轻灵滑落的声音。
厚重的粉色窗帘未曾被拉上，圆形的小小窗户像画框一样轻盈地悬在粉色的墙壁上。唯有墙壁上的一副书写着“飨侑”二字的毛笔字与这种甜美的装修风格有些不太相衬，像是童真和成熟相互杂糅。虽看着有些不搭，可还是在常年累月的理解与配合中，一同构成了这个粉色房间那别致甜美的格局。
夜色正浓，月光清雅，却无法抵挡得住那轮今晚格外清丽明亮的细长月牙。
她，就像11月1日夜时那般，盈盈地把皎洁的月华隔着厚重狭小的圆形窗户玻璃，柔和地倾斜在纱罗妲的全身上下。照得她的淡紫色衣衫和雪色玉碟梅花纹，闪烁着阵阵银色的光彩……却离奇地无法让着一身素净得毫无任何雕饰的黑衣的绿罗，去分得哪怕是半点儿的光亮。
无妨，她终究和纱罗妲不同，即使外貌如何相仿。同样，她也不是不爱光，试问谁天生不是追逐光明、追逐希望的向阳花呢？或者准确而言，她的光早已接连消失，从而致使她本就悲哀的生命一直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是白夜？还是夜白呢？走，就对了，即使会踩着鲜血。
漩涡绿罗的人生一如她此刻身着的黑色和服一样，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黑色，黑暗，那是她更加短暂的生命中，一直苦苦身陷的无底深渊。黑得彻底、黑得纯净，无须丝毫装饰。因为她就是这样直来直去、从不掩饰自己罪恶的女人。
当然，这身衣服并不是她在上个月前往中心医院，去满心欢喜地迎接北山夷蝎的死讯时而刻意穿着的那身印着“沙漏”样式家纹的黑色留袖和服了。
没人知道，当她亲眼目睹着北山夷蝎悲惨死去时，于血红唇畔浮现出的一抹浸满了真实快意的寒冷笑容。
没人知道，当她诚意满满地对门佐千代母子进行口头上的安慰时，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她可真坏呀！
但世上何来无缘无故的坏与狠呢？如果魔鬼比天使更易在这个肮脏的世道生存，那么，她不介意……就此化为必将遭天谴的“沙漠修罗”！！！
因而绿罗也非常清楚地明白，任何光：白日的阳光、夜晚的月光，与她这个从来就主动逃避光的人而言，都铁定无缘。
她的光随着他和他的接连死去，终于彻底消失了。
哼，所以结果还能再坏些吗？
为此，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于是，她一边暗自冥想着，一边愈发珍爱地揽着纱罗妲，生怕她受到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外界伤害。
……
“既然我杀不了她，那就……毁了她吧。”
12月4日，在风之国虢城伊赫家族领地的家族陵园中，一身缟素的伊赫尹杰正端正地负手矗立在一处“三段墓”1前。
只见他祖母绿色的眼眸中浮动着甚少流露出的哀伤与歉意，启唇伤感道：“莱光，这就是你当年对我说过的话，但你真的做得太绝了！让我都心生寒意……而且说实话，我至今也无法原谅你对白蓝的所作所为。”
他眼前的墓碑立在较为僻静的角落，是一座看上去颇为崭新的“三段墓”，估摸着大概是近几年才修建成的。
和砂隐的“靖英园”不同，自古就信奉佛教的伊赫家族在家族墓园上则崇尚和佛教墓葬一样规格的“三段墓”。从正上方向下看，构成墓葬的这三块石头是正方形。最上面的石头是墓碑，比较长，形状像四角柱，下方的两块石头则比较扁……
伊赫家族崇尚火葬，过世者被火化之后，骨灰会暂时放在家里。要经过宗教仪式后才能“纳骨”，就是把骨灰放入墓中，一般而言需要49天。
“三段墓”的三块石头分别叫作竿石、上台石、下台石。竿石是指最上面的那块有点像是特大号四方印章的石头，又名天石。竿石的地下是上台石又名人石，再下面则是下台石，又名地石。这三块石头如果堆得好的话，就表示天地人三者调合，是件好的事。可墓碑如果倒了的话，则是一种不吉利的象征！
由于这三块石头是堆起来的，如果受到强烈的撞击或是发生大地震时，墓碑可能会像积木一样东倒西歪。所以人们在设置墓石时，一般都会于石头间涂上胶水。不过胶水也会老化，何况风之国向来就气候干燥，加之墓石本身又非常重，所以在发生大地震时，墓碑还是可能会倒的……
此外，竿石之下加了台座、“布団”(座垫) 的墓，就比一般没有加“布団”的墓更为高级，就像目前这个显然加了“布団”的墓，可以看出竿石和上台石并非一体，而是堆叠上去的。如果有新的纳骨仪式时，必须把墓前的地上的石板掀起来，然后把骨灰放到地下的石箱中，再把墓石复原。
除了竿石、上台石、下台石这“三段”以外，整个墓体的最下面还有一个芝石。摆放鲜花的那块石头叫水钵，水钵中间有一个凹槽可以装供奉给祖先的水。而且墓的前方还有一个用来插香的小石头叫作香立，香立的正下方是拜石。拜石是一块可以掀起来的石板，当要纳骨时，得先把香立移开，掀起拜石，将骨灰置入墓 (芝台) 下方的石柜后，再将所有的东西复位。
然而，那鲜花……居然是红色的曼珠沙华！很新鲜、很娇艳、很惹眼，显然是尹杰刚才放置好的。
不过，乍然在墓园看到这种突兀的颜色，的确不太寻常。但更不寻常的是，墓碑旁还立了一个地藏菩萨的坟墓。而当尹杰将怅然思绪的眸光不忍地落在了那个地藏菩萨时，他竟目蕴莹光，握拳恨恨道：“可惜，当你和刚出世的女儿一同撒手人寰时，我才明白……我再一次因我的冷漠和罪恶而伤害了你们母女！！！”
事实上，这个地藏菩萨像本身就是一个墓碑。
按照传统丧葬习俗，刻有地藏菩萨像的墓是“水子”的墓，即流产的……小孩的墓。因为在传说中，地藏菩萨救过水子的魂，所以伊赫家族效仿古法，把流产的小孩的墓单独立出来，特意为这些未出世就夭折的小孩设一个刻有地藏菩萨像的墓碑，这些水子的墓通常是设在家族的墓的旁边。
不过，尹杰所面对的这三段墓较为特殊，一般里面是类似群葬、并在墓碑上刻着“伊赫家第x代之墓”的字眼。由于时间过于久远，伊赫家族已经根据辈分建立了不少三段墓，且到了尹杰这一代时，正好轮到单独为他建一座的时候，而里面纳入的第二个骨灰坛，即他的第一个女人，砂隐金泰一族的嫡长女、风之国的第一美人儿、他主动追封的正妻——金泰莱光。
但墓碑上一字未刻，因法隆寺的主持感慨墓主人生前劣迹斑斑，难以为她在死后取得戒名，即伊赫家族逝者被佛法超度后的名字。
当然，里面还有一个尹杰的女人，最初却连被群葬的资格都没有。
……
“可你的残忍手段对敌人来讲……真是妙不可言！”
忽地，他阴狠一笑，大手轻柔地轻抚着墓碑的顶部，恍若在抚摸着亡妻的倾城玉颜般，样子虽深情款款，嘴上却寒声道：“既然你杀不了她，那就毁了她。同样，既然我杀不了她，那就毁了她吧。因为她对她而言，是最珍贵的存在哦。”
呼啸的风沙加大着吹动他银白色发丝的力量，而他的发丝也在这种愤慨、沉痛、悔恨的作用下，像是锋利的钢丝一样……可以夺人性命。
【注释】
1三段墓：参考百家号·作家倾杯序的文章《奇怪的日式坟墓！详解日本丧葬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