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暗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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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正一个人在暗黄色的街道上行走。

所谓“暗黄”，其实是指这里的所有景观，自然景观也好，人文景观也罢，都因位于沙漠地带的地理位置，而被无可奈何地晕染着黄沙的颜色——暗黄。

被阳光照耀的沙子，本该是金灿灿的。可偏偏今天是阴天，连当地人头顶的那片蔚蓝色的天空，都显得暗淡失色，灰蒙蒙、阴沉沉，似是被一大片灰色的阴云遮住了蓝宝石的璀璨，以及太阳的明亮……

“啊，她来了！”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先是朝女孩努了努嘴，接着，冲另一个身着黑色长袍，戴着白色头巾的老者，一脸不屑道：“老爸，依我看，哼，今天的好天气……全被她破坏了！”

“够了，完井！你的话怎么这么多……”老者并没有附和，而是用鸡毛掸子擦着店面门口架子上挂着的无数琳琅满目的面具，好去摒除上面因风沙而留下的灰尘。

然而，他还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戒备，侧目顺着年轻男子充斥着厌恶和嘲弄的目光，轻然地看了眼正逐渐走近他们的那个女孩——

呵，果然那女孩不受欢迎，因为她与这里的暗黄格格不入！

她娇嫩的肌肤白得像雪，却不是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而是若雪花般的颜色，在固有的洁白之余，还有种莹亮微凉的感觉。

她赤红色的长发就松散地披在娇小的肩头上，并一直垂到小巧的腰部。只见那种发色是鲜有的赤红色，红得很惹人注目，更像是……红色的丝绸。而且，其正绽放着一种并非由于太阳而微微闪烁的光泽，因为此时的太阳早已被阴云掩盖了。

啊，还有她的装扮！和很多女性一样，她也穿着和服。

传统和服的腰带一般分为丸带、袋带、名古屋带和半幅带。丸带是女式和服最初使用的带子，正面里皆有花纹，华丽且典雅。袋带宽约八寸，正面有花纹，底面是素色。名古屋带的尾宽同普通和服带一样，首宽为尾宽的一半，方便打成带结，多用于日常装扮。半幅带又名半巾带，其带宽只有普通带子的一半左右，长3.5米；没有里衬，也不用细绦带，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打结。

所以，这位身着青绿色和服，且在和服上还绣着白色樱花的小姑娘，其在腰间系着的腰带，就是最常见的名古屋带了。只见其通体为海蓝色，并在腰部后方打成了一个很别致的蝴蝶结，真的很可爱、很美丽啊……

不！正因如此，她浑身上下的这种与沙漠截然相悖的莹雪之色、红绸之色、海洋之色、绿植之色……通通都不属于这片过于荒芜的沙漠！因此，她与这里毫无声息的暗黄色调相比，恍若出尘不染的异类。

让老者和男子都倍感毛骨悚然的是，女孩还真盈盈地走到了他们店面的门口。只见她先是抬头望着那一排排各式各样的面具，然后，将那对宛如蓝宝石，且浸染着天空之蓝的蓝眸锁定在了一个还比较清秀的面具上，继而对二人礼貌地笑了笑，软声道：“禾木爷爷，请问这个‘小喝食’面具卖多少钱啊？”

名叫“完井”的男子在听完女孩很自然的言语后，直接面如土色。只见他对着身旁同样脸色不善的老父亲，轻声嘀咕道：“喂，老爸，怪物的喜好可真重口味！一个小女孩，竟然要买‘小喝食’？！就不怕晚上吓得做噩梦吗……”

“给我住口。”名为“禾木”的老者只是斜眼瞪了一下儿子，然后，他将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上——

呵，她的小脸就像玉石一样精美绝伦！这是老者的第一反应，且他甚至因这种过分的美好而奇异地放下了之前的戒惧。宛如一块价值连城的绝美玉璧，这就是她的真实写照，无论是她显眼的外表，还是她……神秘的内在。

然而，那种人尽皆知的禁忌内在，在给予女孩蓝眸周围的那种深幽黑晕，乃至更加不可告人的力量的同时，也将禾木原本的善意与心软，因他对她未知能力的无限敬畏，以及刻意冷落她的当地习惯，而悄悄地淹没殆尽了……

禾木看着女孩那对平静如水的蓝目，看着她那头艳红绮丽的秀发，先是顿了顿，然后背对着她，开口道：“白给你，不要钱。”

接着，他背着手，昂首挺胸，向店里阔步走去。

“哼，真晦气！”完井直接将面具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下子就扔到了还有些愣怔的女孩的身上，并用右手食指像利箭般笔直地指着她，厉声道：“赶紧滚！赔钱的玩意！”

这般大的动静，却并没有引起街上任何行人的过多关注。只见他们来来往往，从依然立在原地的女孩的身旁经过，甚至还会故意推搡一下她。并捎带用最习以为常的卑劣眼神，一边嘲弄地欣赏着女孩的日常窘境，一边发出一些类似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哎呀呀，像小狗一样可怜哦。”

“切，没把她当街打死已经算不错了！就算真的打死了，也没人管喽。”

“就是！连她外公都懒得理她。”

“当然了，原本就是从外面捡来的‘小杂种’，海老藏大人又岂会当成亲生的去疼爱有加呢？”

“呸，谁让她是怪物呢？最近很多砂隐的孩子都染上了因感染虫病而引起的食积气滞，唯独她这个怪物平平安安，真是苍天无眼呀！”

“呵，怪物当然百毒不侵了，或许……就是她这个不祥之人给无辜的孩子们带来了疾病呢！”

……

他们的言语就像阴风一样此起彼伏，走了喋喋不休的一批，又来了叽叽喳喳的另一批。且内容都大同小异，无非是变着花样地去咒骂这位只有七八岁的女孩。

他们咒骂她破坏了今天的好天气，他们咒骂她拥有与沙漠全然不同的“媚俗”，他们甚至认为是她的出现，才让砂隐忍者村变成了荒漠等越发没头没脑、毫无逻辑与道理的言语……

可女孩像是精致的木偶般，并没有什么兴趣去聆听那种本就无异于犬吠的言语。此外，她也没有因为那帮成年人的故意擦碰而狼狈地摔倒在街上，好再次去满足他们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阴暗心态。

只见她笔直地立在原地，身形虽看似柔弱却格外纤美，就像胡杨一样深深地扎根在脚下的这片蛮荒冰冷之地，并静静地目送着同样正走进店面，且仍旧骂骂咧咧、还满口脏话的完井。忽地，她向店里深不可见的方向弯腰鞠了一躬，并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道：“谢谢您，真不好意思……”

只听“泼——”的一声，不料她用礼貌和诚意所换来的，却是隔壁店面的一盆水。

“惺惺作态！还不滚蛋！”原来是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男孩，他们家开的是烤肉店，其实从他异常壮硕的身材就可以看出来了。

终于，男孩的举动引起了强烈好评！诸多隐忍多时的路人，纷纷将二人团团围住，且面露发自心底的爽快，还对着正一手叉腰，一手将盆子撇在一旁的男孩，竖起了大拇指：“炜嘉，好样的！”

炜嘉笑了笑，然后神情倨傲地看着早已成了“落汤鸡”，却面无表情，正呆呆地注视着地上同样被淋湿的面具的女孩……他心中越发得意，便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肉肉的鼻子，继而眯眼坏笑道：“哈哈，真是个好姐姐啊！你那可爱的红毛小弟弟随口说了一句，你就特地给他买吗？”

女孩没有看他，只是俯下小小的身子，想用她湿乎乎的小手，去捡起沙地上的那个同样湿乎乎的面具。

“嘿！这下子，你可该怎么办啊？”炜嘉立马将脏兮兮的木屐踩在了面具上，暗黄色皮肤的左脚踝上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只见他俯身冲着骤然停止了动作的女孩，抱肘贼笑道：“怪物，快求我啊！”

“炜嘉君，请把您的脚移开。”女孩抬目望着炜嘉，蓝湖般的眸子辨不出任何情绪，如同她冷静得有些可怕的声音：“其实‘请’比‘求’，更能突显出您不可一世的身份，体现出……您的深厚涵养。”

言毕，女孩竟冲炜嘉甜甜地笑了笑。即便她此时浑身湿透，雪白的面庞依旧挂着水滴，长长的红发，以及青绿色和服的色彩都略微变深……可她，却更像是刚从池塘中出浴的一朵素雅的清莲。

“巧言令色……”炜嘉愣了愣，明显不知自己到底是被“骂”了，还是被……“夸”了？天性五大三粗的他，并不是很明白女孩那般细声细气的话语。但她举止得体端正，言行文明有礼，堪称无懈可击！也让他自己觉得，似乎不再适宜当众作弄她了。

但是，他仍出于那种未能完全得偿所愿的报复心，以及表面上占据上风的优越感，而用木屐狠狠地、重重地碾了碾那个本就伤痕累累的面具。待终于依依不舍地“高抬贵腿”后，他自顾自地回到了自家的店面。

唉，可惜自家爸妈忙着做生意，没功夫出来观看他方才的威风壮举！于是，炜嘉摸了摸自己头发稀少、圆滚滚、黄乎乎的头脑勺，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容，他打算过会儿向家人好好地炫耀一下。

忽然！他在自己的后背上，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毫无温度且充满杀意的寒冷眼神……

谁？！

他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在陡然回头的一瞬间，却没有看到任何所期盼的，能够早点儿发现的可疑人。

方才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了，那女孩只是背对着他跪坐在原地上。哼，他可不觉得她的后脑勺能长处什么凌厉的眼睛。

最终，炜嘉安下心来，坦坦荡荡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