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韬光养晦”的生存之道》
————————
不久后，京都十全城传来圣旨，称玉女宫纹森天皇及雪姬皇后，为朱雀宫德彦亲王夫妇的相继离世倍感痛心，也怜悯年仅六岁的仁华与仁玉姐妹孤苦无依，且早已听闻仁华为白虎宫百筠姬尊预言的“福星”，愿顺应天意，将仁华接到皇居中悉心教养……
这明摆着是要把仁华姐姐当作未来的太子妃培养了。看似爽朗烂漫，实则心思玲珑的仁玉，一听到这则消息时，就看清了姐姐未来的命运。
可她自己的命运，又有谁能看得清呢？
就如那道命姐姐入皇居的旨意，只字未提准许自己这个妹妹一同前往。当仁华还傻傻地带着她们各自的侍女，漩涡佳子及漩涡萱一起热火朝天地收拾行李时，仁玉只是摇头苦笑，也不刻意点明。
“妹妹，别愣在那儿呀！这一去，怕是我们再难回归故里，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别留下什么遗憾。”
“姐姐，上头并没说让我去啊。”
“哈？这……这不行！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亲姐妹，怎么能叫我一人把你孤零零地抛在这儿呢！”
“没事，姐姐，这是圣旨。我们作为臣女，只能无条件服从。一旦违背，便是抗旨的罪过。”
……
仁玉知道，一向恪守礼仪、循规蹈矩的仁华姐姐，纵使是一个性情中人，也不会在大事面前失了理智，乱了分寸。只好委屈地掉眼泪，为她们即将到来的骨肉分离无助地哭泣着
唉，姐姐又哭了，这么脆弱的性子，再加上同样温婉的佳子，真不知这两个小迷糊背井离乡后，能适应寄人篱下、举目无亲的生活吗？
仁玉不禁担忧起来，浑然忘记了自己今后的处境极可能不如仁华哩。
当四个小姑娘陷入了不久将至的离别前的伤感漩涡中，整日里郁郁寡欢，甚至以泪洗面时，京城使者到来的当日，竟备下了另一辆马车，恭敬道：“纹森天皇陛下仁爱，深知两位姬尊姐妹情深，便许了仁玉姬尊及侍女随同入京，好为仁华姬尊作伴。”
“臣女……臣女谢陛下洪恩！”一听说妹妹将随行，仁华激动得热泪盈眶，对使者不停地千恩万谢，却忽略了“作伴”一词对仁玉注定无法改变的定位。
不，其实她都未能意识到，自己已被内定为现年八岁的玉女宫元朔太子的未婚妻了，只是单纯地因她们姐妹不会分开而欣然落泪。
“姬尊，别难过。只要你们姐妹能在一起，便是万幸了。”与仁玉最心意相通的漩涡萱，一开始就能感受到自己主子心中因“作伴”被戛然扑灭的欣悦。虽为仁玉感到不平，也仅能以此方式来宽慰她。
“阿萱，谢谢你，我还好啦。”仁玉心头一暖，对她甜甜地笑着。为自己能遇到像萱这样一个尽管没有血缘关系，可与她心有灵犀的好朋友倍感欣慰。
但是，先前圣旨并未点名道姓地让自己入京，而唯有在使者来临时，才猝不及防地要自己同去，使仁玉总感觉这背后大有文章。
十有**与自己的“灾星”身份相关！六岁的仁玉暗中思考着。
第一，按照中央这般重视身为“福星”的仁华姐姐之举，足见他们十分在意白虎宫百筠姬尊的预言……也就是说，他们也很忌讳自己是“灾星”！所以，起初就没想着让自己去京城，在旨意里亦一字不提此事。
第二，百筠虽是巫女，但到底是叛国罪人。她逃离涡之国后，中央一直在有意淡化她的存在，自然少不了她的这则预言。不过，当政的玉女宫虽痛恨百筠，也多少相信她作为巫女的言辞。为此，才会爱惜“福星”仁华姐姐，意图让她成为未来的国母，好庇佑国家。但若他们真的只把姐姐接走而撇下自己，只会在无形中印证了自己真为“灾星”之说！势必再度勾起民众对百筠的记忆，亦衬得中央无能，至今仍为一个罪人的言说久久桎梏……
所以，他们选择在遵循百筠预言的基础上，既名正言顺地让“福星”仁华姐姐入宫，捎带把自己接走……去“作伴”，既顺遂了想要得到“福星”的意愿，也不显得他们多么看重区区叛贼所言。
哼，真是会算计呢。每一步，包括遣词造句都充满了计策，这……就是大人世界的斗争吗？
小仁玉不禁暗笑道，但并不觉得这种你争我斗的过程是残酷累人的，反倒……嘿嘿，还蛮有意思哩！
不断斗智斗勇，好求生存谋发展，这才是人活于世的真谛。
大概在那时，仁玉就莫名地认为自己应该比性格恬淡纯真的姐姐，更适合在复杂的京城皇居中存活……再说大点儿，是波诡云谲的朝堂上立足！
至少她现在的心智水平，能浅浅地看出那些政客的手腕了。而若要活下去、活得好，便必须尽早学会猜透别人的心思，并磨练提升自己的心计……
奈何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得过于锋芒毕露也不好。毕竟，她的“灾星”身份带来的烦心事够多了！若再让人瞧出她超乎实际年龄的心术，只会招来更多的麻烦吧。
于是，当仁玉与萱坐上了第二辆马车，她就暗地里下定决心，在入住那处规矩严苛的皇居后，自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给世人伪装出一副毛躁娇蛮的样子。
虽说……她本人也大致是这种性子吧。但为了营造出更夸张的假象，她就得进一步扩大这一点，好让所有人都认为，她仅是一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就可以了。
这便是仁玉“韬光养晦”的生存法则，作为狼群中的弱小羊羔，表象上的服软与伪装是必要的。
就这样，当她们在皇居西五宫最后一座四周环水、风景宜人，还曾为零无宫水户姬尊远嫁前住过的飞香舍定居后，仁玉是越发“疯”了起来，成天“姐姐姐姐”地对仁华撒娇，嘻嘻哈哈地欢笑着，又是□□又是爬树，毫无一个皇家姬尊该有的端庄仪态，俨然是一副天真无知、没心眼的“疯丫头”模样。
同时，她也故意不用心学习各种宫廷礼仪。因为，她一早就看清给她们姐妹教习课程的宫女，在那位最初就对她态度不冷不热的雪姬皇后的授意下，一向对她要求不严，疏于管教，搞得仁华都忍不住嫉妒她，直言自己貌似被皇后重点关照了，一刻都不敢松懈。
对此，她仅笑哈哈地夸赞是仁华太优秀了，才会被要求做得更好。
而头脑清醒的她也顺遂了雪姬皇后的心意，干脆弃学了那些本就不是她喜欢的刻板东西，致使后来雪姬也不动怒，反而意味深长地摇头淡笑着，以“孺子不可教”为由，彻底放弃了对她的培养，也渐渐松懈了对她的监视……
呵，这样一来，她老人家才完全安心了吧。仁玉照常“没心没肺”地笑着，掩住自己心底那抹与雪姬一样冷淡的微笑。
她清楚地明白，雪姬始终都怀疑自己有意与仁华姐姐争夺太子妃之位。在开展日常课程中也煞费苦心，特地叮嘱教习宫女对自己“不管不顾”，还派人秘密观察自己的动向，好打探她是否有发奋图强的争位之心。
因为玉女宫为了在一定程度上冲淡百筠的影响力，在她们入宫后，就对外声称自己也是太子妃的候选人。
唉，不好意思，皇后娘娘，您真的多想了。
这句话自她进入皇居后，就长时间憋着！尤其是雪姬每每以一种不善的眼神，像是……像是她欠了她钱的目光看她时，她真想当场抛下一切，最好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
终于，她的“韬光养晦”之手段，让“不学无术”“胸无大志”等标签打满了她全身，还令生性多疑的雪姬皇后，都放下了长久以来对她的敌视。
至于那些雪姬派来的宫女，无论明面上的授课老师，还是暗地里观察她动态的女忍者，都纷纷轻视她的“疯与傻”，相继撤离，一心围着可怜的仁华姐姐转悠，除了教她各种礼仪外，还有女红、插花、书画等。
幸好姐姐本就是一个酷爱读书、贤惠柔婉的才女，那些女性常见的小技能也不在话下。久而久之，她已被调.教成最标准的皇家楷模女子了，据说还能在头部及双肩上顶着瓷器稳步行走……
是很厉害……可听着好累、也好无聊呀！
早被“放养”，成日里无拘无束、悠闲自在的仁玉，打心底觉得那些繁文缛节的“面子工程”，远不如男子政坛上的政治斗争般刺激……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因着宫规森严，她们也只允许在飞香舍周际活动，不敢随意走动。所见之人基本上除了宫女还是宫女，连天皇父子的影儿也只在入宫当日遥遥地瞄了眼，什么都没看清。
哼，真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鹦鹉啊。
这样的生活状态，使仁玉常常想起那只为雪姬豢养的五.彩.金.刚鹦鹉，忽觉她们明明是人，却和……小宠物般毫无自由。
四个月后的某个大晴天，仁华又被雪姬宣到弘徽殿去检查学习成果了。仁玉在同情姐姐之际，带着萱立在飞香舍通往外界的小木桥上。从她捧着鱼饵的碗里随便捏一把，然后百无聊赖地撒花似的投于湖下。
湖下五彩缤纷的鱼儿，为夺食而竞相簇拥在她眼下。个个努力地张着小嘴，在水面上呼出白花花的气泡，一时间看得她眼花缭乱，更加殷勤地喂食，就怕饿着了这些同样没有自由的小家伙。
皇居的观赏鱼相当名贵美丽，有头顶缀着一块鲜艳红斑的丹顶鲤，红白黑三色相间的三色锦鲤，背上的钴蓝色和下腹部的红色花纹相映成趣的秋翠锦鲤，以黑色为基底、上面有三角形的白斑纹或黄斑纹或红斑纹的写锦鲤……比较特殊的是花纹皮光、写皮光鲤、衣锦鲤，这些都是人工培育出来的杂交品种。
哦，“杂交品种”吗？
呵呵哒，这不就是“配.种”了呗。作为玩物的观赏鱼如此，难道人类……哼，不也如此？
仁玉哼笑着，漫不经心地投着鱼饵，清冷的思绪在下方鱼儿们争先恐后的抢食中漫漫散开，随那些即逝的繁漪游远……渐觉生为贵族的她们这些贵女，本质上也和水中的杂交鱼儿一样，是一群不得不压抑本性，恪守着王族礼仪所培养出来的……玩物。
玩物？
嘛，是说得重了些吧，但事实就是这样。
正如每日都要接受严格宫廷训练的仁华姐姐，作为血浓于水的孪生亲姊妹，她比任何人都能看透，表面上看着温文尔雅的姐姐，骨子里是非常向往自由自在、随心随意的生活！
然而，姐姐作为长女且烙印着“福星”的标签出生，就注定她在大多数情况下必须强迫自己放弃本性，做父母眼中的好女儿，做朱雀宫一脉的女子典范，乃至……日后的太子妃、皇后，涡之国的玉女宫仁华皇后！
姐姐好累啊、好累啊、好累啊，她是一点儿都不羡慕这种被牢牢束缚、重重压抑的华丽人生！
想着想着，她长长地叹口气，手中及萱碗里的鱼饵，也在她最末尾的气息落散后消弭，鱼儿努着嘴巴望了她好一会儿，眼看没了吃食，很快四散了……
“哎呀！没良心！这些鱼饵是奴婢亲自调配的，还加了香喷喷的芝麻粉，中途又急匆匆地回到舍内添食……咱们好心喂了半天，可这些小东西真是‘白眼狼’！一吃完就潇潇洒洒地游走了。”萱看着空荡荡的小碗，哭笑不得地说道。
仁玉倒是想得开，拍拍小手，看着底下早已光秃秃仅漂浮着几点食物残渣的水面，浅笑着以稚嫩的声音说：“因利而聚，为利而争，无利则散。鱼儿如此，人不也如此？习惯就好，没事的。”
“看得很透彻嘛，真不敢相信皇居里盛传的最没规矩、天真无邪的朱雀宫仁玉姬尊，小小年纪就看破了俗世的虚与委蛇。”忽地，一剪似是白樱花的纤丽影子，无声无息地浮在了她水中枫红色倒影的旁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