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雪姬太后之死》

————————

这五年来，每当临近11月24日时，对玉女宫仁华皇后而言，便是一个令她十分百感交集的日子……

这是她的婆母，玉女宫雪姬太后的祭日。

说实在的，仁华直到现在，都不知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位虽然起初强行改变了她的命运，但又实则对自己这个天生自带哮喘的病秧子视如己出的女子。

雪姬，玉女宫纹森天皇的皇后，本名为零无宫雪姬姬尊，是一位从政实力丝毫不逊于过人美貌的女性政客，昔日曾大权在握、雷厉风行的一国皇太后。

要说最为仁爱宽和的仁华从未怨恨过雪姬，那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雪姬当年一意孤行，以仁玉的性命为要挟，硬生生地拆散了元朔与仁玉这对私定终生的恋人，乃至仁华自己和燕庄这对尚未表明心迹的……无缘之人的行为，着实彻底摧毁了他们四人各自之后的人生。

呵，时光匆匆，转眼间十六年都过去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站在现在回望过去，总会忍不住感慨命运从未被任何人切实掌握过，因为未来完全不可预期。

比方说，仁华与本为自己妹妹所爱的男子成婚生子，而归嫁故里的妹妹却不幸红颜早逝，至于仁华自己心系之人，近来又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沦为了残废……

所以，该是雪姬的错吧？

然而，雪姬在五年前刚过完五十大寿不久后，就与世长辞了。那时，仁华并没有感受到分毫的窃喜。

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雪姬是在五年前11月24日的一大早，被宫女发现正安详地……陈尸于皇居弘徽殿的睡榻上。

身为后宫之主的她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扶着侍女漩涡佳子的手，连随便挽起的云鬓上所插着的金制蝴蝶步摇都没来得及扶正，就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弘徽殿。

在弘徽殿跪成黑压压一片的宫女及侍卫的哀声啜泣下，她既晕眩又烦躁，索性一把推开了佳子，紧跟着步履摇摆地飞奔至雪姬的……尸身旁。

“母……后？”她深吸口气，尽量压低声音轻唤着似是在熟睡的她，颤巍巍地抓起雪姬正端正地放在其腹部的一只手。

那即可就传导至她感官的完全不属于活人的冰冷，使她的惊悚先于哀伤，霎时脱落了雪姬毫无声息的手，进而以一种奇怪或是……诡异的姿势，垂落在她身体的一侧。

“母后！对……对不起！”很快，她意识到了自己对婆母……一个死者的不敬！登时湿润了眼眶，忙哆哆嗦嗦地整理好她最后的姿势，期间倒也麻木了那种死人特有的冰凉所带来的心理恐惧。

记得外甥女兼养女的绿罗就从不怕死物呢，到底是在尸体堆里被傻傻地困了五天五夜的可怜孩子啊，比自己这个长辈太有出息了。当时，仁华一边噙着这种不知因何而生的泪水，小心地整顿着雪姬的遗容，一边在心里自嘲着。

不过，让仁华至今都觉得很奇怪的是，那个时候，已死去的雪姬不仅衣衫整齐，梳着她最喜欢的高顶髻，身着那件同样为她最喜爱的绣着白色曼陀罗的黑茶色和服，甚至化了妆！简直……就像是她提前“预知”了她自己的死亡，所以选择精心穿衣打扮，很平静地躺在睡榻上，最终默默死去似的。

“娘娘，鹦鹉……好像死了。”佳子算是在场唯一一个尚能在这种紧急状况下，难得保持冷静的人了。

眼尖的她从踏进弘徽殿的一开始，就发现了那只为雪姬亲自豢养多年的五.彩.金.刚.鹦鹉也死了。

由于众人目前都只关注着贵为太后的雪姬，以致那个原本美丽可爱的小家伙现在还在金丝笼子里，两脚朝天地翻着却不为人知，并外露出了毛茸茸的红色肚皮。

“皇后累了，佳子，快送她回绮云殿去。”

玉女宫元朔天皇不知在何时，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正上下一片都沉浸在浓厚哀戚氛围中的弘徽殿。

许时因他自己生母雪姬的猝然离世，他似乎并未让随侍的御前侍卫，即佳子的夫婿漩涡恒一，像往常那样高声通报他的驾临。

“是……奴婢遵命。”佳子哪里敢再多嘴，先是瞥了眼丈夫恒一，待看清他的灰眸给予自己的鼓励后，又壮着胆子偷瞄了眼早已立在仁华身后的元朔，却溘然被他此时那张死寂寒冷到连悲伤都无法形容的俊美面容，吓得险些跪倒于地。

“夫人别分心，赶紧扶着皇后娘娘回去。”幸好恒一眼疾手快，立刻就稳稳地接住了佳子。

佳子如梦初醒，红着脸轻吟了一声，这才轻手轻脚地上前，冲仍在定定地胶视着雪姬的遗体、浑然不觉元朔来临的仁华，小心地说道：“娘娘？”

紧接着，好似猝不及防更挥之不去的噩梦般，最让漩涡佳子此生都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仿佛“中了邪”一样，仁华陡然毫无征兆地后仰昏厥，元朔则像是早有准备，俯身将她拥在怀里。长指一边轻柔地擦拭着伊人玉颜上还在滑落的泪水，一边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雪姬已无任何生命迹象的遗体。

突然，他眯着赤眸，道出了一句只有他们正近距离接触的三人，所能听清的言语：“恒一，务必把那只鹦鹉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也不许声扬；佳子，继续伺候好娘娘，并忘记那只鹦鹉。”

这是佳子印象中头一次见到这般肃穆冷峻的元朔，以往他总是给人一种温润如玉的美好感觉。

即使偶尔会龙颜动怒，他也尽可能表现出和颜悦色，既往不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温柔美男子！绝没有外界传言的诸如“暴虐”等负.面标签。

“是。”他们夫妇近乎是同一时间应声答道。

但不同的是，比起明显有些颤音的佳子，恒一的声音则仍旧沉稳浑厚。像幽谷深泉经久长鸣，在涓涓湍流中，不断冲刷着各种暂时附着于石壁上的杂物，好使人漂浮的心能稍稍安定下来。

然而，那只令佳子至今都心有余悸、且迷惑不解的鹦鹉，也同不久后雪姬被风光大办的葬礼一样，自此被掩埋得无影无踪。

包括那个价格不菲的金丝笼子，最终都被丈夫用忍术熔化了，像是要完全销毁掉这个小宠物曾存在过的事实一样……

她也曾在私底下，尝试着从恒一的口中探知些消息。

可丈夫只是轻拍着她的肩膀，微笑着说：“夫人，我只是奉命办事。君心难测，为了我们夫妇的安生，不该问的，缄默就好。这一点，身为皇后娘娘面前红人的你，多少也是理解的吧？”

“是，妾身明白夫君所言，是妾身急躁了，以后会注意啦。”她最喜欢看着恒一严肃又不失温情的认真样子了，腼腆地笑着，乖巧地依偎在他健硕的怀里，像夜飞的鸟儿终于找到了一棵足以遮风避雨的大树般心安，幸福地合上了眼睛。

诚然丈夫并不是那种类似元朔、燕庄、庆元、依茶等让人第一眼就惊艳的俊逸男子，可佳子最初之所以会默默地对恒一芳心暗许，不也正是因为他能带给她的身为女人所最需要的安全感吗？

“夫人聪慧，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恒一揽住佳子，这对平日里虽表面上风光无限的“御前红人”夫妇，此刻好不容易能享受他们夫妻间的儿女情长了……

他们，一个自小就是侍奉玉女宫元朔天皇的御前侍卫，一个打小就是侍奉玉女宫仁华皇后的绮云殿掌事宫女，事实上总是聚少离多，事务繁忙，以致于现今连个孩子都没有，说起来也有些遗憾。

“夫君莫谬赞妾身了，是妾身无能，成婚多年，都尚未成功孕育过我们的骨肉。真是辜负了当年娘娘的好心撮合，也连累了夫君的子嗣大事……”说起孩子，这是佳子此生最痛心的事情了。事实上，她也曾有过身孕，奈何在没发现时就不慎流掉了。

因为那时，被仁华遗传了哮喘的宇助太子再次发病，仁华与佳子殚精竭虑，没日没夜地亲自照料，最终主仆二人双双病倒，连带着佳子的衣裙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染红了……

事后，善良的仁华非常自责愧疚，认为是自己对佳子平日里安排的事务太过繁重，害得佳子整日里都忙忙碌碌，特别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宇助，更是操劳过度，以致于连自己怀孕都未能察觉。后来，便执意要佳子辞去宫女的职务，待遇不变，只需安安心心地当恒一的夫人即可。

但佳子与仁华情如姐妹，也不会毫无道理地把自己不慎小产一事，归结在仁华与宇助母子的身上，依然选择继续陪伴她。

虽说仁华后来再也没给佳子安排过什么过于复杂的事务，还定期请太医为佳子调理身体，可惜佳子似乎是当年滑胎伤了身子，至今也不曾有喜……

恒一吻了吻佳子的额头，常年都沉定的灰眸，这时却泛着无限柔情，真诚地说道：“孩子的事，夫人不必在意，你养好身子才是头等大事。还记得仁华皇后生宇助太子时，实在是九死一生！我现在想起都觉得女子生育实属遭罪，与其让夫人承受那些苦楚，没有孩子倒也自在。”

这是一句让佳子顿时就觉得毕生都死而无憾的言语。

一个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能对自己说出这种同等深情的话，是三生有幸，是弥足珍贵……

“夫君，明日是雪姬太后的祭日，妾身翌日一大早就要起身随皇后娘娘前往浅草寺了。估计还和往年一样，三四日便回来了。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少喝酒水……”五年后的11月23日，佳子一边娴熟地整理着行囊，一边对身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恒一说道。

“佳子！”十几年来，这是一向都不善甜言蜜语的恒一，第一次如此激动地唤出妻子的闺名，并从后背予以她一个强有力的怀抱。

“夫……君？”成婚数十年，佳子还似少女时期般，常对丈夫的亲昵姿势反应羞赧。侧过绯红的脸，却赫然撞见了丈夫正翻涌于那双灰眸中鲜有的忧惧。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总是放心不下你！答应我，此行……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呀！！！”

不料恒一堂堂一个孔武有力、堪称国家级高手忍者的大男人，这时竟像个脆弱的孩子，边说边把头埋在了佳子的肩膀上，紧紧地抱着她，以他一个不是侍卫而是丈夫的只属于男人的力量，好再抱一抱……自己即将出行的爱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