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悟师父,我入道不到月余,只怕以我的能力,没办法教这位小友。”
周誉要在紫阳观住下,沈菱歌没有权利将他给赶走,但带他修行岂不是要朝夕相对,这便与她有关了。
若不是眼前人是德高望重的慧悟师太,她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周誉收买了她,才会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无妨,玉凌仙姑若是无暇分身,我自行修道便是。”周誉很是善解人意,站在一旁适时开口道。
慧悟师太也有自己的考量,她虽是遁入红尘,对外面的事不了解,但周誉的名号还是听说过的,知道他来了,生怕会惹出什么事来,才会担心地跟过来瞧瞧。
等见了周誉,便知传言不虚,他确是煞气缠身,戾气过重。
既然他主动提出要修道,涤荡满身的罪恶,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这个人选就很重要了。
她自己是肯定没时间带着他的,而其他弟子都是自小入道,没什么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更何况还是喜怒无常的齐王,就怕她们会不小心惹了他不快。
唯有沈菱歌,看着两人早就相熟并不怕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她不会强迫人,见沈菱歌不愿意,便露出了些许犹豫,“那还是由贫道带小友吧。”
沈菱歌只是对周誉软硬不吃,可别人若是面露难色,她立即便会心软,尤其还是她很尊敬的师太。
“慧悟师父每日要领着师姐们读经,若再带个人岂非连休息的时间都没了,还是我来吧。”
“玉凌若是不愿,无需勉强。”
“我没有不愿,只是觉得自己道行太浅,恐误了小友修行,这会想通了,我们既都是初学,才更适合一道精进。”
慧悟师太又确认了一遍,见她神色自然不似勉强,才放心下来,“那便好,你先带周小友去后面的袇房住下,熟悉熟悉观内的环境,过会该用晚膳了。”
“师父放心,弟子定会将周小友安置好。”恰好有人来寻慧悟师太,她留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开了,顿时院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没了外人,沈菱歌的笑脸瞬间就拉了下来,抬眸看着眼前人。
獢獢还记得周誉身上的味道,围着他的脚边转圈,而后咬着他的衣摆磨牙,许是感觉到她的不痛快,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她。
再瞧周誉,也是在看她,一人一狗皆是副无辜单纯的样子。
“我已经拒绝了,玉凌仙姑可不能怪我。”
沈菱歌气不打一处来,他那是拒绝的话吗?他若真想拒绝,直接走人才是,故作委屈的样子真叫人气得牙痒痒。
偏偏她还拿他没办法,这可真是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她也懒得与他争论,反正他总有一万句话等着她,干脆地转身朝外走。
周誉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头用脚尖轻轻地点了点小獢獢的下巴,真是个小蠢狗,主人都把它丢这了,它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剩咱们两了。”
最可怜的还是他,竟是沦落到和只小狗儿同等地位的下场。
他正低头逗弄着獢獢,就听前头传来她不耐地声音:“还走不走,再不走我可不管你了。”
周誉兀地抬头,就见沈菱歌正站在不远处,不自然地撇开眼,双颊微微鼓起,看着稚气又可爱。
他的双眼微微亮起,哪还顾得上獢獢,大步朝前走去,獢獢被他带着在原地滚了滚,听着很是委屈的呜咽了两声,而这会已没人有空理睬它,任由它的呜咽声在院中回荡。
紫阳观是周允乐所赐,由京内的能工巧匠所建,自然是敞亮又讲究。
除了念经修道的静室之外,便是可供香客或是同道所住的袇房,这一个月来观内接纳了不少无处可去的姑娘,好几间袇房都已经住了人。
在这点上,沈菱歌和慧悟师太的想法不谋而合,她知道周誉的脾气,怕有人会不小心冲撞了他,到时候惹了这位爷不快,他可什么都干得出来。
便挑了间离众人最远也最为僻静的屋子,打开了房门往里走。
“袇房简陋,只有床榻桌椅,王爷若是觉得少了什么,就与我说,我再让人去给王爷准备。”
沈菱歌实事求是,道观的屋子敞亮不到哪去,就是最为普通的木床和桌椅,这间屋子还比其他的稍微大些,但也布置朴素简单的很。
按照过往她与周誉的相处经验,他虽不算奢靡,但也处处透着精致考究。光是他每日穿的那黑袍,看着与普通的衣裳无异,可仔细打量便能瞧见上面的金丝勾线,满是低调矜贵。
沈菱歌还坏心眼的想,若是他嫌弃不习惯就更好,还能顺势让他回城去,别在这瞎掺和。
可没想到,周誉四下环顾了一圈,面色不改,甚至看不出半分不适地道:“不必麻烦了,这样就很好。”
“你确定?”
“在外行军时,住得比这差多了。我头次领兵去偷袭敌寇侧翼时,三日不曾入眠,战胜回来的路上,直接便在死人堆里睡着了,险些被人当做尸体一道埋了,如今有张木床便足以。”
沈菱歌原本以为他是自尊心在逞强,还想劝他两句,没想到便听见他说起了旧事。
寥寥几句,丝毫不曾有情绪的渲染,却让人的眼前瞬间有了画面,那该是何等的精疲力尽,才会到这样的境地。
他们两认识这么久,他几乎从不提起往事,也不知是太过沉重还是不屑去说,她也只能凭主观意识去了解他。
像众人一样,看到一个片面的周誉,直到了解的越多,才让他愈发立体丰满起来。
见沈菱歌没吭声,周誉才略带笑意地轻声道:“吓着了?那我以后不说这些了。”
“没有吓着,我胆子哪有这么小。”沈菱歌的声音有点低,已经不声不响地移开眼,去将柜子里的被褥取了出来,小心地铺上。
周誉后知后觉,她可能不是被吓着了,而是在同情他。
他说这些,不过是从周雁荣那听了一耳朵,知道她喜欢听千奇百怪的故事,尤其是书册之外的,这才会当做笑话提起。
他也确实会示弱扮惨来引得她的视线,但从未想过利用这些事。
见此便大步上前,按住了她铺床的动作,“放心,没你想得那么惨,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非养尊处优的王公子第,也没那么多的规矩道理,凡事随心最重要。”
沈菱歌被他火热的眼神盯得心慌,没空去细品他话中的深意,丢下手里的事,退到了一旁,看他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周誉往日皆是无所不能的,好似天下没什么是他办不到的事,可今日却对着床被褥束手无策。
明明看着很简单,可到了他手里却有些犯难,为难地拧紧了眉头,那模样着实有些可笑。
谁能想到,难倒这天下最强之人,只需要一床被褥。
到最后他懒得折腾了,干脆将被褥掀到旁边,“这个不要了,我睡惯了木床,垫了被褥反而太软,睡着不习惯了。”
沈菱歌也不拆穿他,将他赶到旁边,便见原本被拧成一团的被褥,在她手里瞬间就听话了。
不过几个来回地翻整,被褥就齐整地摊好了,“肖将军和之前从不离身那位大人呢,王爷想来体恤民生,也该身边带个人才是。”
周誉自知丢了面子,难得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轻咳了两声:“我来修道又不是郊游,带这么多人作何。”
到底是来修道,还是来乱人心神的?
若多几个他这样的,恐怕道观都该闭门了。
“王爷要是没别的需要,我便先回去了,晚些自然有人送晚膳过来,但都是素斋,不知王爷可有忌口。”
荤素他都无所谓,只是到现在都还记得,沈菱歌亲自下厨做的那碗米粥,那是他这几年来,用过最合胃口的饭菜。
只可惜,不知何时才能再尝到了,周誉抿唇朝她笑:“我有何忌口,仙姑不是再清楚不过。”
沈菱歌闻言也想起了,当初鞍前马后讨好他的样子,不免有些羞赧。
她就不该嘴快多问这一句,爱吃吃,不爱吃就饿着!
沈菱歌从袇房出来时,好似还能听见屋内回荡着的笑声,说不出的豪爽畅快,与这庄严幽静的道观显得格格不入。
她逃也似的回了自己院子,獢獢就蹲在院门旁等着她,见她回来立即扑了上来。兴奋地在她脚边绕着圈,但它还记得周誉,绕了两圈就停下来往她身后找。
来来回回地找不着,才冲着她汪汪汪地喊,喊得沈菱歌哭笑不得。
“他没来,獢獢乖啊不喊了,明儿再带你去找他。”
往日这么哄两句,它便乖乖不闹腾了,今日却怎么哄都不管用,还得拿出它喜欢的小鱼干,才让它停下来。
沈菱歌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我对你这么好,你的心里却只有周誉,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狗。”
也不知獢獢是不是听懂了,居然讨好地在她掌心舔了舔,惹得她失笑出声,等笑完了,心口又瞬间空了一块。
它想周誉,那她呢?
是夜,她捧着经书怎么都看不进去,两刻钟过去,甚至连书页都没翻动,最后只得自暴自弃地蒙头睡觉,却也是辗转难以入眠。
他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她想象中的生活。
为了能静心,隔日一早,她便捧着经书去了静室听慧悟师太说道,没想到刚进门便见周誉已经在了。
他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遥遥地朝她看来,就叫她一夜的努力皆白费,丢盔弃甲险些要逃走,好在她还记得这是在哪。
只得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慧悟师太见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每日例行的讲道。
等慧悟师太那空灵的声音响起,沈菱歌脑子里的那些杂念才散了,静下心沉浸其中,再回过神来时,已过了两个多时辰。
临近午时,她也没回院子,与师姐们同堂用午膳。
至于周誉,则全程安静无言,险些让人忘了他的存在,但他光这么坐着不言不语,就够引起旁人的瞩目了。
就连她的那些师姐们,都或多或少地朝他身上好奇地打量,可他却对众人的目光浑若未查,也没发出半点声响。
唯有沈菱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会准确地抬头,与她隔空相撞,每当这时他便会扯着嘴角轻笑。
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心虚的很,总觉得会被人发现,立即撇开眼去,不敢再去看他。
直到午膳后,慧悟师太开始安排今日下山取物资的人。
紫阳观建在半山腰,山脚就是条河流,像米面等物便是每隔几日要过河去取一回,是观内之人轮流去取的。
恰好今日就轮到了沈菱歌,但不巧与她同日的师姐腹疼难耐,在屋内休息,今日没法前来。
正当慧悟师太在斟酌该再选个谁时,周誉自然地站起,“我与玉凌仙姑一道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沈菱歌:送狗了送狗了,前排送狗。养不熟的白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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