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章
杜佑堂每逢夏秋之际的时候就会犯咳疾, 这咳疾并不算太严重,可是也得卧床修养一段时日。
因此等他病好,再和慎哥一起去县学的时候, 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这时候已经过了初秋,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
杜佑堂吃着慎哥带来的羊奶布丁,却发现对方的神色并不像以往那样开心, 反而露出一丝愁绪来。
“韩兄这是怎么了?”杜佑堂出于关心,便问了这么一句。
慎哥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我家里有个人要离开了。”
“谁要离开?”杜佑堂放下手里的小铜勺问道。
慎哥道:“是我的书童, 本来我姐买下他以后是要他留在家里陪着我读书的,哪想到他家里人找了过来。”
“不过只是个书童而已,韩兄不必介怀。要是韩兄不嫌弃, 我身边还有个叫锄药的小厮,跟了我这么几年也认识了几个字, 可以送给韩兄使。”杜佑堂原来还以为是他的家人, 没想到只是个书童,当下便不以为意道。
慎哥想说郑岫对他来说不是个书童那么简单,这些日子以来,他按着对方的方法练字取得了不少成效,而且对方抽空还会指点他的课业。虽说他的指点不及刘县令那么高深, 也不如刘秀才那么全面, 但是也让慎哥受益匪浅。所以平心而论,慎哥还真不想让他离开。
可是要走的终归要走,郑岫和卢义安要走那天,柳儿已经快哭成了个泪人,一向与郑岫相依为命的郑云也红了眼圈。慎哥不舍归不舍, 但终究和郑岫的感情不深,因此还能平静的送了郑岫一幅自己的画作。
沈静这个当家人看似什么都没给,其实私下里她把冰酪的方子卖给了郑岫。郑岫不知用什么方法,从卢义安那里要来了二十两银子,然后要买冰酪的方子。
二十两银子对沈静来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她如果不想卖,郑岫也不会强求。可是沈静总觉得以郑岫这样的身世,绝不会就此甘心就这么埋没一辈子。出于一种觉得郑岫将来会有大作为的直觉,沈静果断把方子卖给了他。
郑岫怀里揣着慎哥赠他的那一幅画,身上穿着彩燕给他新做的一身衣裳,头也不回的跟着卢义安走了。
郑岫这一走,原本就像是寄人篱下的郑云越发孤独了。不过这一来,倒让柳儿可怜起他来,无论干什么事都喜欢叫上他一起,干活的时候又时常提起他们都熟悉的郑岫,这样时间一长,郑云也逐渐慢慢适应了没有郑岫在的日子。
不过真正让他开始融入韩家,还是柳儿的一个无心之举。
过了中秋节以后,天气就一天天寒凉起来。
家里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在东厢房生起火炕,然后把不耐冻的花草都搬进这里,也会在这里种植一些反季节蔬菜。这些蔬菜中就包括蘑菇。
沈静会种蘑菇这件事,在家里已经不算是秘密了。原来她指着冬天的蘑菇挣钱,便把这事瞒的很紧。没想到冬天蘑菇虽然还能生长,但是长势极慢,一来二去,沈静也就歇了靠着蘑菇挣钱的打算。
所以时间长了以后,慎哥和彩燕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后来的郑岫跟柳儿关系好,不仅知道这件事,而且还帮柳儿给蘑菇浇过水。
现在家里只有郑云一个人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当柳儿让他帮忙在东厢房架起一个油布做得帐篷时,便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帐篷里面长得是蘑菇,这事只有咱们家里人知道,你可千万别跟外人说。”
家里人,外人,一向木讷的郑云听到这几个词时,平生第一次灵光乍现,柳儿这么说是不是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从那以后,他的精神就发生了很大改变。
原来郑云是一个很内向的人,即便对沈静和慎哥几人都很恭敬,但是话却不是很多,几乎是问一句才说一句。可是从那天以后,他再见到沈静便会主动叫她姐,之所以叫姐不叫姑娘,是因为沈静觉得慎哥还只是个童生,她自己还暂时当不起姑娘这个称号。
彩燕自己就是丫鬟出身,当然更不会拿大,等郑云姐长姐短叫的她高兴后,她便会给郑云做两身新衣裳。
慎哥就更不用说了,每次他从学堂回来,郑云便给他忙前忙后的倒水,有时候还到书房帮他磨墨。虽然他没郑岫懂得多,又不识字,但是却很忠心,又有耐心。时间久了,慎哥便开始教他识字,不过慎哥的精力都在自己的课业上,因此教他最多的还是柳儿。
柳儿从前跟着慎哥认了不少字,这些字用来读书自然是不够,但是用来教郑云,却是绰绰有余了。
郑云知道当初来家是因为慎哥身边缺个书童,而且当初沈静看上的是郑岫,如果不是郑岫要求,他也不会来这里。不过郑岫后来走了,那么这个书童迟早也得有人做。
郑云既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又想融入这个家,便一心一意的跟着柳儿认字,只盼将来不给慎哥丢脸。
这天柳儿照常教了他几个字,等他照着念了一遍,又在地上写了一遍,便催他一起去池塘挖莲藕。
中秋已过,池塘里的荷叶都已经枯萎,这时候正是挖莲藕的季节。
沈静当年从平成县带回来的莲藕,有好几个品种,其中尤以一种白莲花的莲藕口感最佳,而柳儿又特别喜欢吃莲藕,因此每到这个季节,都是她先张罗这件事。
池塘里的水在秋天以后就渐渐干涸,这时候只要脱去鞋袜,赤脚踩在淤泥里,拿铁锹把莲藕挖上来就行。
往年这样的活计多是柳儿来干,她力气大,一个人就能顶三个人使,挖起莲藕来又快又好。
可是今年多了个郑云,柳儿便不用再下到池塘里了,站在池塘边,一边告诉郑云该怎么挖,一边接过他挖出来的莲藕。
一直到挖出来的莲藕堆到半人那么高,柳儿才道:“够了够了,这么多应该够吃了。”
今年是莲藕种下的第三年,比以往挖出来的莲藕都要多,而且长得更长更大。
柳儿把莲藕洗干净以后,便嚷嚷着让沈静做一桌全藕宴。
彩燕一听全藕宴这几个字就头大,“可别,去年你姐做了桌全藕宴,我到现在想起来都牙疼。”
那几道凉拌莲藕,糖醋莲藕,糯米莲藕,素藕丸子,莲藕排骨,藕片炒肉,简直嚼的她牙疼。
不过彩燕到底敌不过柳儿,最终沈静还是做了桌全藕宴,不过在此基础上,也做了两道彩燕喜欢吃的菜。
柳儿则痛快的吃着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糯米藕,桂花是自家种的桂树开得花,莲藕也是自己种的藕,加上糯米软糯的口感,简直太好吃了。
她自己吃的痛快,也不忘让郑云尝尝这道甜品。
可惜郑云是个男孩,不喜欢甜食,不过柳儿都夹过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吃完。
彩燕看着郑云那一脸痛苦的表情,制止柳儿再次想给郑云夹菜的动作,“你还是放过人家郑云吧,我看除了你和慎哥,家里没人喜欢吃这道甜品。”
柳儿道:“可惜慎哥不在,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桂花糯米藕。不过他不在也好,这道菜可以全归我了。”
慎哥眼下正在杜家做客,他与杜佑堂因为结伴去县学的事,已经一天天熟络起来。
这次杜家有位长辈过寿辰,杜佑堂便给慎哥下了张帖子,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到那位长辈家贺寿。
杜家在镇上算得上是大户,这位长辈过生辰,便请了当地有名的一个戏班子。慎哥跟着杜佑堂到戏台前时,只见戏台下已经坐满了宾客。
这些人中不时有人过来跟杜佑堂打招呼,问起他父亲怎么没来,家中祖母可安好。
慎哥谁都不认识,便安静的坐在那里看戏。
说实话,这还是慎哥第一次听戏。这时候的戏班子,只有有钱人家才请得起,像是槐溪村,一辈子都没有听过戏的人多得是。
所以慎哥看戏看得很认真,后来还是杜佑堂不耐烦吵闹,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慎哥才起身离开跟他去了后院的一个亭子。
“还是这里清静。”杜佑堂身体不好,受不了戏台上的吵闹,刚才在戏台前坐着时,只觉得头都开始发疼,不过那些亲戚又不能不应酬,只能耐着性子坐了好一会儿。现在来到这人少的后院,不由吐出一口长气道。
慎哥小时候是比较体弱一些,可是后来营养跟上去,身体也就慢慢好了起来。所以他一时不能体会杜佑堂的心情,只道:“我倒觉得那戏文唱得不错,尤其是那个书生,在台上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慎哥不知道那是扮相,只觉得那书生长得挺好,很符合戏里的那个人物。
杜佑堂听了笑道:“韩兄要是喜欢听戏,改天我请你到家里听戏。今天是我大伯母的寿辰,点的尽是些热闹的戏文,其实没什么意思。”
“我倒觉得挺有意思。”
杜佑堂道:“等你听了《牡丹亭》就不会这么说了。”
慎哥没听过《牡丹亭》,正想细问,就见杜佑堂忽然皱眉道,“韩兄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慎哥知道杜佑堂体弱,估计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要去如厕,便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等着就是。”
没想到杜佑堂刚去,慎哥就见北面的竹林小径上跑来了一人。那人身上还穿着竹青色的戏服,脸却已经卸妆,应该是个戏子。
慎哥适才看戏看得认真,他的记性又好,看见这戏子身上穿的戏服就认出了他就是刚才台上的那个书生,不过这个刚才扮作书生的戏子却一脸的张皇,看见慎哥在亭子里便跑了过来,“小公子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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