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京中小姐们展示的才艺进行了大半时,礼部侍者喊出许灵依和苏风暖棋局对弈的名字时,满殿众人齐齐振奋了心神。
许灵依向苏风暖这边看过来一眼,然后起座,脊背挺得笔直,走向备好的棋桌。
苏风暖接受到了许灵依的那一眼,虽然极快,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她的轻视藐视和不屑一顾。仿佛是碍于皇上命令,才不得已与她对弈,否则她根本就不配与她对弈一局。
苏风暖微微一笑,放下酒盏,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意地离席,也走向了备好的棋桌。
二人对坐之后,有人点上了香炉,袅袅香烟,十分好闻,沁人心脾。
苏风暖想起关于许灵依的评语:袖手挽帘雪打梅,香炉不点不成局。天下传言,与许小姐对弈一局是莫大的荣幸。看来她今日荣幸当真不小。
但有时候一个人被捧得太高了,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跌下来的痛?
她拈了一枚棋子在手,微微偏头去看许云初。
许云初微抿着唇,见她看来,他握着酒盏的手轻轻地紧攥了一下,不过是须臾之间,便微不可见地对她点了一下头。
苏风暖收回视线,把玩着棋子,神色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许灵依看着她,端正姿态,神色带有三分矜贵,七分自傲地开口,“苏小姐,棋是圣者高雅之技,你这般模样作态,是低俗了圣者之学技。”
苏风暖闻言一笑,洒意地道,“高雅之技在于心态,不是在于作态,神形之间,在于神,而不在于形。许小姐爱棋成痴,才误了棋技本身不过是娱人之物,过于高台它了。”
许灵依顿时一噎,脸色霎时被噎得极不好看,她引以为傲的棋艺,如今在她眼里,不过是娱人之物吗?她声音僵硬地说,“苏小姐这般说话,是有胜我之能吗?才如此大言不惭,辱圣人传承之技。”
苏风暖眸光动了动,懒洋洋一笑,“我自幼跟随道人师父学艺,主修武学医术,至于棋术一道,还真说不上精通,也未曾好好学过,不敢说能胜了许小姐。”顿了顿,她道,“我刚刚的说法,不过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许小姐所说的有辱圣人传承之技的说法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在我看来,下棋娱耍,确实不如武学医术实用。”
许灵依面色有些挂不住,目光终于破碎出冷意,“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吧!但望苏小姐不负我点这一局香炉。”
苏风暖笑着点头。
众人看着二人,一个坐姿端正,一个仪态散漫,都是美人,十分养眼夺目,南齐京中都是如许灵依一般的女子,美虽美矣,看久了,不免乏味,而苏风暖虽然没形没样,但无论怎么看,发现更惬意耐看些。
众人又听着二人言语,发现苏风暖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许灵依的棋艺是出了名的,不止京都盛传,天下都有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皇上让许灵依和苏风暖下棋,纯碎是为了给今日这中秋节添些热闹而已,这一局胜负早已经分出,苏风暖的棋艺必然不会是许灵依的对手。
太后、皇后、国丈也这样以为。
苏夫人见二人说了两句话,言语不太和后,便对弈起来,她转头,悄悄地对叶裳问,“小裳,你说暖儿能下得过许小姐吗?”
叶裳头也不抬地说,“自然能。”
苏夫人看着他笑着说,“你这孩子,在你眼里,暖儿自然是样样都是好的,她即便输了下不过,你也会说她能赢。但许小姐的棋艺可是出了名的,这名声不是虚假的。”
叶裳终于抬头,看了一眼苏风暖,见她随意地把玩着棋子,带着一贯的随意和漫不经心,在许灵依落子后,她随后就落下一枚棋子,连想都不想,他收回视线,对苏夫人笑了一下,温声说,“伯母,您可能不知道,她口中的疯道人师傅,承袭望帝山帝师一脉,是正统传人。她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赢得了许灵依。”
苏夫人愣了一下,立即悄声说,“我怎么没听她说过她的疯道人师傅是承袭望帝山帝师一脉?不是游方道人吗?”
叶裳微笑,“不是,否则您以为江南叶家怎么会把唯一的嫡子继承人交托给个游方疯道人学艺?”
苏夫人失言半晌,哑然失笑,对苏风暖笑骂道,“这个混账丫头,她的命怎么就这么好?竟然成了望帝山帝师一脉的传人。”
叶裳收了笑意,“她的命并不好,望帝山帝师一脉收徒极其严苛不说,受艺也较常人辛苦万倍之多。非真金不能火炼。忍常人不能忍,受常人不能受,才能成就常人不能之能。否则,望帝山也不会名留千载,至今不败了。”
苏夫人想起苏风暖在燕北苏家的无忘谷里被关了一个月受的苦,皆是出自她师傅对她的磨练,她一时欷歔地点头,“说得对,确实苦了暖儿了,怪不得她每年回家都住不两日,就急急离开,我曾经还用过不少办法要将她关在家里,但总是关不住,后来也就随她了。这孩子,这么多年,都没说过她受多少苦,她身上总是带伤,我一直以为是她在外面跟人打架胡闹留下的。”
叶裳道,“她虽然爱与苏三兄打架,但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让她动手的。”
苏夫人看着叶裳,欣慰地感叹说,“我这个当娘的都不如你了解暖儿,真是失败。”
叶裳微笑,“伯母生她养她,与我看她待她自然是不同的。您对她千宠万宠,我对她则是予取予求。她能有如今的性情,跟您的宠有关,也与我的求有关,您不是失败,我做得有时才失败。虽自认为了解她,但也未曾全部了解她。”
苏夫人微笑着说,“慢慢来,你们自小虽认识,多年来往不断,但也不曾长时间相处过。如今正是磨砺期,过了这一阶段,便契合了。”
叶裳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二人说话间,苏风暖和许灵依的棋局已经走了一半。
许灵依起初落子如雨珠落地,十分快速,棋下了一半后,却渐渐地慢了下来,神色凝然,眉头微蹙。苏风暖一如往常,随意且漫不经心,看着她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她不是在比试对弈,而是在闲暇玩耍。
殿内的众人一致都看着二人,有好事儿者如陈述、沈琪、齐舒等人,私下里拉了不少贵裔府邸的子弟开起了赌局。赌许灵依和苏风暖到底谁赢谁输。
许灵依的棋艺众人皆知,天下也有传颂国丈府小姐棋艺高绝,能与她下一局三生有幸之言。所以,押她的人十之**。
陈述自然押的是苏风暖。
刘焱看了看叶裳,也押了苏菲能。
沈琪见陈述和刘焱都押了苏风暖,对二人问,“你们觉得苏小姐真能赢得过许小姐吗?”
陈述点头,“我觉得赢得过,赢不过我也押她。”
刘焱道,“我不知道能不能赢得过,但叶哥哥喜欢苏小姐,我就押苏小姐。”
沈琪无语。
齐舒琢磨了一下,咬牙道,“咱们是叶裳的兄弟,自然要向着他喜欢的要娶的人,我也押苏小姐。”
沈琪闻言也咬牙押了苏风暖。
国丈看着二人对弈过半,许灵依落子越来越慢,而苏风暖似乎还是随意玩耍般不过脑子思量地落子,他转头对许云初问,“你觉得你妹妹这一次赢得过苏风暖吗?”
许云初抿了一口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国丈见此,脸色不好看,但没再说话。
棋局下了大半个时辰后,殿内众人见许灵依许久才落一子,而苏风暖不知何时让人给她拿了一壶酒和一碟花生米,而她就那样喝着酒,捏着花生米抛进嘴里,也不催促许灵依,悠然自得。
这时,早先觉得许灵依一定会赢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次怕是许灵依要输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相信许小姐颇负盛名的棋艺竟然不能速战速决地赢过苏小姐。反而这样看起来,似乎有落于下风的势头。
一个时辰后,二人手中皆剩下一子,轮到许灵依先落子,但她的棋子在手中拿了两盏茶依然迟迟不落下,眉头深拧。苏风暖吃光了碟子里的花生米,喝光了一壶酒后,无聊地把玩着空酒壶。
殿内众人觉得这一局棋下得实在是长,有爱棋者,在一旁观棋,也一样眉头深锁。
皇帝终于没了耐心,开口催促道,“许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落你手里的那颗子了。”
许灵依闻言心神一醒,猛地一咬牙,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了一处,然后,她抬眼,死死地盯着苏风暖。
苏风暖见她将棋子落在那一处,嘴角细微地笑了一下,放下了空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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