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日,苏闻琢在府里陪着喻老一起吃了元宵过了节,并没上街去看花灯。
如今俞景不在,外头再热闹她也没兴趣了。
不过说来也有些巧合,魏世昭恰好在这日的下午让人送来了俞景的第二封信。
苏闻琢特意将信留到了晚上,万家灯火初上时才打开,这样就好像俞景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过了这个元宵节一样。
俞景在信里对她写的那些小事都有了回应,说等他归京,若积雪还未化,他便与她一起在后院的秋千上画画,又说想看看水仙花的两个小邻居,不知它们背上的花纹时什么模样,漂不漂亮。
俞景说阜州没有下雪,还是干燥的冬日,虽然没有盛京气温寒凉,但风却很大,到夜晚时尤甚,吹的窗棱噼啪作响,他时常睡不着,便一整晚的想念她。
明明只是一些琐碎又平常的小事,俞景大抵每日都是很忙的,信并不长,但苏闻琢却看的红了眼眶,在暖黄的烛光下兀自吸了吸鼻子。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俞景不在身边,她若是哭鼻子,都没人来哄她了。
元宵节这天晚上,外头花灯庙会的自然是热闹,苏闻琢给自己的两个丫鬟和朝生放了一个小假,许他们今夜出去玩一个时辰。
青黛和泽兰原本怕她身边没人伺候,是不愿去的,但最终还是被苏闻琢给劝走了。
苏闻琢一个人在屋里,叫了内院另外两个小丫鬟早早备了热水,准备沐浴后躺到床上去,翻几页书便睡了。
待她从耳房里沐浴梳洗后出来,刚刚在窗台前坐下梳发,青黛和泽兰便回来了。
苏闻琢一边捻起一缕发丝一边看向门口,看着两个丫鬟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许了你们一个时辰呢。”
青黛和泽兰朝她走过去,一个接过梳子站在身后帮她梳发,另一个在旁边候着。
“夫人不知,外头的人太多了,走不开道,所以我们逛了一会庙会便回来了。”泽兰边梳发边道。
青黛也点点头,又道:“而且今日外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城里竟然有士兵巡城,瞧着还怪叫人心慌的。”
“还有士兵巡城?”苏闻琢听进了心里,又兀自喃喃了一句,“以前盛京城里庆贺节日还从没有这样的情况过。”
青黛和泽兰也纷纷道:“可不是么,我们问了旁的人,好像说白日里发生了命案,手段奇怪残忍,所以才有士兵在城中。”
苏闻琢看着镜子,目光却是虚的,不知怎么的对这事有点在意起来。
她出了一会神,又听身边的青黛道:“对了夫人,今日我们在街上还听见有人议论庆国公府的那位坏心眼的小姐呢。”
“嗯?”苏闻琢回过神来,问道,“南珮媛怎了么?”
“京里前几日就在传她损了容貌的事,如今还说之前缠着他不放的礼国公世子从未登门看望,礼国公府也一下子冷淡了下来。”青黛絮絮的说了在街上听来的消息。
泽兰也道:“对,外头还在说虽然礼国公府淡了,但庆国公府反而殷勤了起来,庆国公夫人去礼国公府去的勤呢。”
苏闻琢单手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桌上,轻轻哼笑了一声:“那是自然要跑勤些,这位小姐可还没有说亲呢,庆国公府大抵是担心她要嫁不出去了吧。”
窗外夜色沉沉,苏闻琢梳好发便躺到了床上,慢慢翻着一本话本子来看,没多久便困了,在月色下沉入梦乡。
这天夜里她又做了梦。
梦境依然纷杂凌乱,但这个梦里只有一个她没见过男人。
男人只有背影,穿的不似中原服饰,他伏案在桌前,不知在做什么,苏闻琢想凑过去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走近。
周围昏暗阴冷,让她觉得压抑又窒息。
而从男人的方向,还时不时地会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不是人声,很轻微,却让人头皮发麻,即使在梦里,也让苏闻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长一段时间,梦里只有这一个场景,一幅画面,却让苏闻琢胆寒,只想逃离,但她却好像被钉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苏闻琢被梦魇住,几番挣扎才终于睁开眼睛。
屋里留了一盏小灯,是俞景离开后她每夜都会点上的,窗外夜色已深,丫鬟睡在外间守夜。
苏闻琢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才将梦里那诡异的画面从脑海里赶走。
她叫醒了今日守夜的青黛,要了一杯水喝,才重新躺下,却久久没有闭上眼。
屋外月光时隐时现,冬日的夜沉寂,万籁无声。
而这么沉的夜里,同样没有睡着的还有庆国公夫妇。
两人已经躺下,但这些时日因为南珮媛的事情,心里都压着事,夜里更是难以入眠。
庆国公夫人忧心道:“礼国公府那边如今态度冷淡了许多,我几次拜访,杨夫人虽然都好生相迎,但说到结亲的事,却没有个准话头。“
庆国公听后没说话,许久后才沉声道:”过两日你入宫去找娴妃,让她帮一把,媛媛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礼国公府,无论如何这门亲事都要结上了。“
”那,那个俞景呢?从他高中状元那日起媛媛便瞧上了他,礼国公府的事我们也还没跟她说……“
庆国公夫人讲到这,多多少少有些犹豫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自家女儿不喜欢礼国公世子,如今却成了最好的一个选择。
庆国公低斥一声:”说亲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府上唯一的嫡女,自然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哪能由着自己来!俞景虽然不错,但已经娶妻,就这点便是不可能的了。“
国公夫人闻言也只能叹了一口气:“看来只能过两日进宫请表姐帮忙了。“
两日后,庆国公夫人向宫中递了牌子,没多久娴妃便派人出宫将她接进了烟岚殿。
与此同时,重新开印的第一次早朝后,右丞相郑逢年在城郊一处隐蔽院落的密室里,见了一个男人。
密室只点着两盏落地烛灯,光线昏暗,空间也逼仄,但郑逢年却依然亲自来此处见这个男人。
他身边只跟着一个心腹,是他的暗卫首领零一。
郑逢年看着男人,神色有几分迫切。
“乌先生,不知那药蛊研制的如何了?“
他对面的男人身形高大,脸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声音嘶哑,像被火灼过喉咙。
“郑丞相太着急了,这可是长生之蛊,哪会轻易成功。”
郑逢年听了他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说了另一件事:“乌先生,我这边想请你去阜州办点事,定金我已经备好带来了,若乌先生答应,事成后一定少不了乌先生的好处。”
说完他朝着零一使了个眼色,零一将一个箱子放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排一排摆放整齐的黄金条。
被称作“乌先生”的男人看了一眼箱子,嘴边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只要金子到位,郑丞相的要求都好说。”
郑逢年点点头,将要办的事详细跟他说了,末了又道:“乌先生,此人有几分本事,我希望乌先生还是能一步到位。”
乌先生桀桀怪笑一声:“那是当然,我还从未失手过。”
不知过了多久,郑逢年才从密室出来,他从后门坐上马车,在马车动起来之前又撩开帘子,对着零一吩咐道:“派几个刺杀的好手去阜州,确保万无一失。”
“是,主子。”
冬日的天是雾蒙蒙的灰色,院子后门这处小巷更显昏暗,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飘起又落下,像无声的悼亡。
马车徐徐出了巷子,待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到了郑府门口时,管家迎了出来。
郑府的管家早就在府门口等着了,待郑逢年从马车上下来,便跟在他身边低声道:“老爷,刚刚礼国公来了一趟想找您,似是有事,我见您还未归便让他先回府等着了。”
郑逢年已经进了府,闻言脚步顿了一下:“礼国公来了?”
“是,大概就半个时辰前。”
“嗯,”郑逢年重新抬脚,边走边摸了摸胡子,“你让人去礼国公府送消息,让他下午过来吧。”
管家应了一声,领了吩咐下去办了。
郑逢年去了书房,没多久,零一拿了封信走进来。
“主子,这是阜州那边递回来的密信。”
郑逢年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越看脸色越沉:“这个俞景确实有几分本事,阜州私盐加工的地方被查到了,加急的消息递过去,让他们连夜撤离,工人全部处理掉,另外再跟我们的人说,那些地方官员盯紧了,有口风不稳的,杀了。”
“是。”
“另外,刚刚让你派到阜州去的人,今夜就动身,最好能在阜州动手,如果没成功,就加派人手,总之不能让俞景到时候顺利回京。”
吩咐完零一,等到了下午,礼国公按照先前管家说的时辰来了。
郑逢年在前厅让人上了茶,看着礼国公道:“贤弟今日来找我是有何事?”
礼国公将将五十的年纪,许久之前便搭上了郑逢年,因为家族背景深厚,在朝中亲族做官的多,人脉也广,一直是郑逢年这派的核心人物,郑逢年一直以“贤弟”相称。
只见礼国公府端起茶杯,而后有些烦闷道:“前阵子枫儿看上南家那位大小姐,我想着能拉拢到庆国公府与我们成一派也不错,谁知他们推三阻四的,现在自家女儿容貌毁了,又反倒赖上了我们家,我来问问大人,这亲我该不该结?”
郑逢年听后,掀起杯盖,一下一下拨着茶杯,缓缓道:“庆国公府若是能拉拢,自然是最好不过,不过也不用急着答应,庆国公也是老谋深算的,保不准还有后手。”
礼国公记下郑逢年的话,回去后跟自家夫人说了一声,正巧过了两日娴妃便招了礼国公夫人进宫叙话,之后礼国公府夫人便顺势将口风松了下来。
但要说两家真定下了什么,却是没有的。
苏闻琢听到的消息没有这么细致,但也知道这两家近日走动频繁,京中各府都纷纷有猜测。
只是南珮媛却没有怎么出现在大家视线里过了,陆沉霜偶尔几次被她娘压着参加一些京都贵女们的茶会时听到些风言风语,便会找机会跟苏闻琢说。
就如今日。
两人约了下午去文墨坊挑些书画和笔墨纸砚。
彼时已是二月初,俞景离开盛京快要一个月了。
苏闻琢虽然隔几日便能收到他的信,但信里的内容越来越短,苏闻琢能想到,俞景大抵是越来越忙了。
她总担心着他的安危,但俞景在信里是只字都不会提的,有时候苏闻琢便会直接去问魏世昭,但魏世昭也总说让她放心便是。
按理说俞景一直有信回来,应当没有什么变故,只是自那天梦到那个奇怪的男人后,苏闻琢便总是有些心慌。
陆沉霜见她又拿着一本诗集出了神,抓着她的手摇了摇:“窈窈?”
“啊,什么?”苏闻琢眨了眨眼睛,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霜霜刚刚说什么了?对不起,我最近老是会出神想俞景的事……”
“你也不要思虑太重了,不是还在调养身子么?”陆沉霜叹了口气,又道,“我刚刚说,南珮媛近些时候都没有露面,前几日我在寻秋园的茶会还听哪家的小姐说她脸上那道疤太明显,戴面纱都遮不住,若是出门只能戴帷帽。”
苏闻琢听后敛眸,走到一边专注的挑着砚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如此看来,她与礼国公世子的亲事怕是要成了。”
只是俞景,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归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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