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泷身子一颤:“是齐太后做的?”
狐笠:“还能有谁。”
师泷:“那你们那时候分开,难道也是因为舞阳君?……我听说过舞阳君也出入过齐国几次,而且咱们还在读书的时候,她确实也广募门客——”
狐笠蹙眉:“有这方面的原因。一是我狐氏在稷下学宫虽有名声,但毕竟是落魄了,而我与他再怎么亲近,也是说不太出口的。舞阳君毕竟是天下最有权力的女人之一。他背着杞姓,总想出人头地,这也没办法。我们闹翻了,他走了,但我没听说过舞阳君身边有他这号人物,就以为他离开了,谁知道……”
师泷:“你要用他?”
狐笠偏过头去:“我要救他。”
师泷手捏紧,看他:“你救得了么?再说了,你自己当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没耍手段。或许他根本不喜欢男人,或许他也是觉得稷下学宫里能愿意跟他玩的有些家世的人只有你,或许你就是救他出来他也不会再与你——”
狐笠:“我要救他,只因为想救他。不为别的。”
师泷:“……算我一个。你托谁去救?狐氏有人留在临淄做学问么还是说你要找当年我们熟悉的那些生徒和先生?”
狐笠笑了笑:“没事,我只是与你知会一声。齐国的大局掺和不了,但浑水摸鱼的将他带走,我说不定还能做到。”
狐笠说罢,手里捏着竹杖,往院里走去。
师泷垂下眼,等狐笠走出一段去,他才快步追上去,忽然道:“对不住。”
狐笠:“什么?”
师泷:“因为咱们当年在稷下学宫的时候,我对你很多行事方式不爽,所以总对你有那个概念和想法。可那时候我们还都小,你的那点在学堂里的手段,如今看来哪里算得上心机。”
师泷往前走了几步,又道:“虽然我们各自从稷下学宫离开的时候,也发生了许多事,但现在回想起来,我总说你无情冷血,说你手段极端——可这都是偏见。我从齐鲁流落到晋国,是你接待了我,让我在你家久住,甚至在背后推介了我。而杞君出了这样的事,你又不远万里想要帮他……你并不冷血。我也不该总这么说你。”
狐笠眉头的那道细纹松了松,又皱起来:“你不要因为两件小事就改变想法。我做过的很多重大的决定你都知晓,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如何杖毙小宗的长辈,驱逐我的叔父,你都看在眼里过。我不介意你觉得我冷血,但你总是这样——”
师泷:“我怎么了?我……只是有感而发。”
狐笠背过身去,竹杖敲了敲地面:“你总是有感而发,然后就立刻将你那一刻的感受想法告诉我。重要的是,你总是坦率,认为你对我的感受和我们的多年友谊是分开的。说我冷血,却仍然没与我断绝联系,认为无情,却还愿意与我通信。你总认为我有很多面,你总觉得我或许也不是那样。但我可能就是冷血。我……搞不懂你。”
师泷总觉得这些话没头没脑,但又处处说的是他的心理。师泷张了张嘴想接话,他眼神挪开,忽然看向了院落一角,一株高大的梨花树,下头一大两小三座墓碑。
没人会把人葬在自家院子里,可他却这么做了。
就在他屋子窗下没多远,每天在屋里坐卧都能瞧得见。
他两年前随着南河来狐氏家宅的时候就知道,那是他妹妹狐芙的坟墓。
不知道是用来缅怀还是折磨自己,但碑上无字,就那么依偎在一起立着,他常常被狐笠的行事触动,不是因为他的好或者坏,而是因为他看似有的选也看似没得选的状态。
师泷还想说什么,狐笠却拄着杖子走远了。
那头的两个年轻人,可没有他们的旧日过往与纠结,舒抱着橘猫,和狐逑在廊下走来走去,狐逑脚步轻快,时不时伸手捋一下橘猫的尾巴,那猫儿脾气过分的好,窝在舒的臂弯里一动不动,尾巴偶尔抬起,从狐逑手中滑出来。
狐逑一路介绍,说的却全都是这儿是过年扔爆竹的地方,这是犯错被罚站的地方等等。
舒跟着往他屋里进去,不知道为何,狐氏宅子的屋门很窄,狐逑虽然现在不用侧身就能进门,却在门口一直跟舒形容他当初有两个门宽的屁股如何才能塞进来。
屋内摆设很简单,就是有很多竹简堆在架子上,还有各种木头和青铜虎马玩具,都摆在靠墙的长几上,显然狐逑有几年没来住了,他也不知道那是谁给他收拾的房间,看到那一堆玩具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不着痕迹的走过去,想用身子挡住。
当年的体型还能挡住,如今可是更让舒一眼注意到。
她小时候玩具也挺多的,毕竟她不是长兄,淳任余对她虽有期待,但更有疼爱,她小时候还有一套微缩的青铜小马车,前头可以用小狗拽着跑。她一看到,立刻颇有兴趣的拿起来要玩,还转头问狐逑:“你到现在还玩这些?”
狐逑立马道:“我都什么年纪了,怎么可能还玩这个!不过我兄长会不舍得扔,他都给我收起来了,怎么几年不在家住,就有人都给我摆出来了。”
舒笑起来,坐在地毯上:“我还挺爱玩的。我以前自己还磨滚轮安在小老虎下面。”她说着坐在了地毯上,将那几件玩具放在了地上,和橘猫一起玩起来。
狐逑总觉得她有时候说起话来还很天真的口气,实在是可爱的令人心头发软。
舒低下头去,后颈却露出了一截细心编织的彩绳,他一愣。前些日子,舒才把那狼牙还给商牟,她颈上不该戴着什么饰物。但这彩绳又显得很鲜艳很女孩子气,她也没说是谁给的,就这么默默戴在里头。
是靥姑给她做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舒或许会跟他扯出来显摆了。
而狐逑几次与她喝酒聊天,她都没有提及,来旧虞的路上,俩人还一路回想起当年流浪的事情,不顾车队,只带几个卫兵,骑马出去稍稍玩了片刻。
她没说,只能是因为她觉得是不愿意与人声张的小秘密。
就像那颗狼牙项链似的。
狐逑盘腿坐在了地毯上,也没有探讨那个彩绳的小秘密,他伸手抚摸着橘猫的后脊梁,笑道:“我本来一直想让你来旧虞玩,想让你看看我家,但发现,我也三年没在家里,家里已经没什么我的痕迹了。不过云台还有很多你小时候的痕迹,我倒是在你家里客住很久。”
舒也笑:“是,你真没少在云台上住。虽然也在云台下安排了宅子,但是你兄长毕竟身体不好,宫中巫医又能给他治病,就经常留他在云台上,你也是要陪我喝酒,要照顾他,没少在云台上住。”
狐逑:“看来,未来我还要在你家借住许久。宫里既没有王后,也没有太子,只有太后一人,你倒是坐拥了够大的地方。”
舒:“王后都跑了,太子——我跟她,我俩怎么生。”
狐逑呛了呛:“秦璧是不是也知道了。”
舒扁了扁嘴:“是。不过她知道之前,还跟我郑重其事的说什么她不能生育,我当时还心想,你就是能生我也没辙啊!”
狐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咳嗽几声低下头去:“应该也没人会催你罢——不过也就是这几年,等你及冠之后,晋人必定要着急了。但……到那时候再想办法也成。”
舒以前不太着急这事儿,但如果常年为王,这事儿又避不开,她托腮,还跟个小孩似的口气道:“要不然等暄儿生了,多一个抱给我养。”
狐逑:“你觉得楚王会同意?”
舒翻了个白眼:“忘了他了。是,他怎么可能同意。”
狐逑:“你像是赵王、越王一年半载只见内臣也不是没有的事儿。你若是真的有意延续淳氏血脉,到时候谎称卧病在床不适宜走动,就在云台上生个孩子的事儿还是瞒得住的。”
舒吓了一跳:“谁生?!我?我我我我跟谁生去!”
狐逑笑:“到时候不还是随意的事儿——”
舒:“反正师泷不行!”
狐逑脸上笑容一僵:“你、你对师泷……难道……”
等等!不会吧!难道搞半天不但有外敌,还有家贼!师泷倒是整天也挺自以为美男子,招摇来去,还是教导了舒好几年!要是舒对师泷有意思,那他现在就去找他哥,让他哥千万别放过师泷!
远处还在跟狐笠聊天的师泷自然不知道这边差点被人在内心暗算了。
但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吃惊了,舒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以前暄妹不是南姬么?阿爹就打算让暄妹与我成婚,但与外男生子——怎么说,借种!”
狐逑差点被口水呛到,虽然他自己也居心不良,小心翼翼的讲这个话题往手都哆嗦:“借借借——”
但舒聊起来,却完全不往自己身上联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
舒:“我总觉得要是阿爹还在,估计十有**会找师泷借种。”
狐逑瞪眼:“为什么!”
舒一脸理所应当:“肯定要选个没有家族,不能对朝廷有威胁的人,最好回头就灭口。不过师泷还是位置太高了,要是被用来借种多可惜。但那时候,估计暄妹也见不到几个男人,总不能选你那个病秧子哥哥或者郤伯阕吧。你看郤伯阕那个样子,谁下的了手。要是选你哥——我怕你哥……”
狐逑抬手求饶:“别别别,怎么都扯到我哥身上去了!你当时怎么想这么多!”
舒:“我当时就是给她物色啊。现在这会儿不用物色了,跟人都跑了。”
狐逑:“那你就没想过你自己?”
舒瞪眼:“我自己?我什么?我借种给她么?”
狐逑:“不!我是说——你,现在就剩个你了。那你……”
舒后知后觉,一下子反应过来,涨红了脸拼命摇头:“我还没往这方面想过。再说我肯定不选师泷,不可能不可能。”
狐逑:“我哥也不行!”
舒瞪他:“我选你哥我疯了么?他都病成那样了我还——我、我是不是人了!”
狐逑真的快抬脚投降了:“别别别,求你别再说我哥了。我哥肯定不行。你再想想别人。”
舒竟然真的开始托腮:“真不行从军营里随便抓一个,回头就给他金银,将他驱逐出去。”
狐逑觉得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就在面前,她竟然还想从军营里抓人。
狐逑:“军营里?你压根都不认识没见过面的大字不识的当兵的?你确定?”
舒纠结起来:“我……算了吧还是。想想我都——哎哟,我为什么要想这个问题!”
狐逑心虚:“聊着玩玩啊。”
舒:“借个种,哪有那么麻烦的事儿——”
狐逑:“你小点声,别把这俩字说的这么大事儿!”
舒压低声音:“随便找个身体健康,脑子没毛病,最好长得还可以的不就行了。最好是那种根本扯不上关系的人,到时候翻脸不认人,对方还没辙。”
她说着,不知道怎么眼前怎么忽然浮现起某个身在远处的人。
身体肯定健康,脑子勉强还行,长得——倒是跟她的质弱贵气互补。而且还隔得这么远,根本管不着这些事儿。
她满脑子没边没谱的胡思乱想,狐逑忽然幽幽道:“为什么要想着什么翻脸不认人,就不能商量好,一起保护这个秘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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