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与舒微凉的手指牵在一起:“这些事情,决定权在你。从各个角度来看,你不论选哪个,都对不起另一群人。”
舒抬起眼来看向南河,眼里充满了挣扎与纠结:“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是君父在会怎么做?”但她略显柔软没主见的话只说了半句,却又道:“但我知道,我不是君父,晋国现在面对的局势,也不是君父当年的局势。而且以君父的经历,看到问题的方式也肯定有他那幼时被大父他们教育的痕迹在……也未必真的会做出万全的选择。”
她说这话的时候,南河都有几分恍惚。
显然她已经很有自己的想法,也意识到如今晋国面对怎样的局势,明白她的身不由己。
舒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但我也明白,晋国不论选了什么,可能百姓都会不得安生,我想了太许久,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晋国这片土地上苦了一百余年的百姓,能够得到好的生活。不论是战是和,是积极联盟还是保持戒心,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南河深深看了她一眼:“看来你仔细想过这件事了。那你现在……是否打算回云台?阿娘很想念你的,看你的样子也知道累坏了,你该休息一段时间的。但这边晋楚即将出动,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舒其实心里更倾向后者,虽然她也想回家,也想念阿娘,但她更想了解晋国境内到底是个怎样的局势。而且她总觉得南河一定也很累很忙,总想帮帮忙。
舒挠了挠脸:“如果我说我不想走,想跟你一块儿,你会不会觉得我碍事。”
南河摇了摇头:“怎么会,那再好不过,这些天我可以与你说很多的事情了。”
舒笑了起来:“哎呀,就是我脸上有一点点小擦伤还没好全,否则咱俩互换衣服穿,怕是都不会有人瞧出来!”
南河也笑了,连宫之茕的神色都柔软了几分,他静静站在一旁撑着船篙,看着她们俩凑在一起说话的样子。
想着暄回到云台时候,一家四口抱在一起,之后的那些日子,连魏妘和淳任余都活络了几分,基本都是四人一同用饭,到了夜里不是魏妘要给暄绣些东西,就是舒跑过去要跟暄挤在一张床上睡。
虽然淳任余不在了,可他若是能知道自己一双女儿能像今日这般,大概心头也会一暖吧。
舒一下子精神起来,把刚刚身上裹得披风一把扔给了宫之茕,跳上南河的船,拽着她的手也要扶她过来,声音都多了几分清亮:“那我就跟你回去,我先躲藏着,再把面具给我,我们就是南姬与晋王了!”
南河忍不住笑起来,却又想到了什么,道:“啊,对了,商牟昨日来了。他是楚国主将,晋楚如今又要联军向魏国进发,他总是会要出现在重要场合上,肯定会见到晋王。你也该知道他要是见到了我……那就……”
舒猛地一僵,身子摇了摇差点掉进水里,宫之省连忙拽住她后衣领把她提回来。
舒神情僵硬,她揉了揉脸,道:“你能不能硬装傻。不认识不知道。反正我也从军营中离开了,他又没什么证据——”
南河忽然觉得,她们俩对待某些事情的装死态度,倒是有些出奇的一致了。
而另一边,商牟狠狠打了个喷嚏,从梦中醒来。
他人在军中一向醒的很早,今日确是因为天亮才回来,就先撒手睡到日上竿头。商牟用冷水洗脸,等自己被冻得一个激灵时,才猛然想起来昨天的事儿——
荀南河虽然没死,却只能附身在一位宫中夫人上,且只有夜晚才能回来。
这事儿虽然匪夷所思,但毕竟楚国人一向子满脑子天地鬼神,倒只是心里默念神迹,也不觉得是多么可怕的事儿。
可怕的是先生在会谈上时,对待辛翳的那种态度。
好像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在某些细节的举动上,又比以前亲近了。
也就是他五大三粗惯了,只是稍稍感觉出来一点不对劲。在原箴敏锐的眼里,却觉得每次会谈都是大型秀恩爱现场,这俩人偶尔交汇的眼神,还有一些尴尬但是又亲密的举动,真的是让他心里死去活来的。
商牟想了半天,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辛翳被南河病逝刺激到,看她回来,就一股脑说了……或者干了啥,反正先生又很尴尬却又避让不开,只能这样。
但他还觉得,自己先别想先生的事儿了,要是辛翳之前单方面来找他诉苦抱怨头疼,那他还能讥讽几句然后再替他想办法,当个旁观者。但若是先生也明白了辛翳的心思,他就不愿意掺和进去了。
商牟觉得早上起来洗漱过,吃了顿晚了的早食,神清气爽,想着狐舍予大概也休息的差不多了,就让人去传她过来。却不料去了的卫兵没过多久回来了,只说狐舍予没在。
商牟想了想,大概也就明白了,她临走的时候就跟她兄长依依不舍的,这会儿怕是回来就先去找那兄长。
他也没多想,觉得狐舍予去也不会太久,过会儿估计就直接来他帐下见礼了。
但这一直等到吃完饭,阳光都到了午后最毒辣的时候,她还是没出现。
商牟自己本来也就对晋楚联军不甚了解,也想出去转转,顺便看能不能逮到这个蔑视上级的小家伙。
晋楚联军人数颇多,占据成周洲头,又把控两条河道,几乎是立于不能被奇袭的绝佳地点。晋楚其实分为主营与南北两大副营,但与一般的军队中主营人数最多,副营人数稍少不同。
晋楚联军的南北两大副营才是人数众多,北副营就是晋军,南副营就是楚军,主营则是上次在围攻成周作战成功的混合联军不对。但主营也不是真正的混编,因两**队语言不一致,行军习惯有不同,所以也是以千人为单位简单混编的。
他们都住在主营里,而南北副营都与主营稍隔了些距离,彼此之间并不走动。
但商牟背着手在军营里晃悠,倒也是觉出很多新鲜的滋味。
反正他穿着打扮也半点没有将军的模样,那头发绑的像是晒后被捆起来的稻草,炸的到处呲,甚至有不少士兵都对他侧目,觉得是个哪儿来的村夫闯进军营来了。
这是他一贯带兵的方式,就拖着带高齿的木屐,踩着沟壑遍生的泥地,一会儿钻进营房,一会儿溜进庖厨。翻翻人家士兵的被子,看被褥枕头垫的是什么料子,查查营房里灯油还剩多少,差点被人当成偷摸的贼子给砍出去。又去尝尝庖厨做菜粥的咸淡,看一看仓储的黍米是否发霉,顺便看一看到底有多少士兵在用饭后有所不满。
转悠几圈,总会有些了解。
他瞧了瞧,倒觉得虽然有些小问题,但总归不是大事儿,或许也是狐逑那位主管做得好。
商牟这样慢慢悠悠的往舒的营帐走去,她不需要也不喜欢卫兵,门外一向没人守着,谁进来都要先喊一嗓子。
商牟以前也觉得自己是大爷,是上司,可以不用喊,结果差点被她飞来的靴子给砸中了脸。
毕竟是贵族小公子,脾气臭点也是可以理解,商牟觉得她平时低眉顺眼,又伶俐懂事倒是很给他面子,在这些小事儿上稍微迁就一些,也是他自己心胸宽广。
于是这会儿商牟站在营帐外,喊了一句:“狐舍予!你是不是还在睡,我进来了——”
帐下半点反应也没有,他抬脚踢了厚重的帐帘一下:“喂!你还是不是个当兵的,我都这个音量了你还听不见么?”
他耐性也没那么好,再说也可能是狐舍予真的睡得昏过去也说不定,他果断不再等了,一掀开帐帘朝里走去。
里头空气凉凉的,完全没有人住在里头的气息。床褥也是收拾好的,显然没有她的踪迹,甚至连油灯也没点,更没有她换洗下来的衣服。
而是就保持在别人给她收拾出来营帐的那个状态,她好像就没住进来。
商牟皱了皱眉,到处踹了两脚,总觉得舒可能藏在哪个箱子后头。
实在看了一圈,确实没有人,他这才走出去,眉头皱起来,大步往自己主帐方向走。是她已经走去找他了?
然而问了一路,都没人见过狐舍予,商牟甚至让人去找她兄长狐逑,得来的消息却让人震惊,说是晋王出面,把狐逑暂时要走了。
那是不是狐舍予也跟着被要走了。
倒是,商牟也听说过,晋王身边似乎也有重用一个狐氏家督。虽然位置不及师泷,但也怎么是在晋王眼前说得上话的。
可那狐氏家督可是出身大宗,他通过晋王,把这两个狐氏小宗的公子要过去干什么?
是为了手足相残,铲除异己?毕竟狐氏大小宗早已分家。
还是说狐氏家中无人可用,他听说两个狐氏小宗公子在楚**中受重用,就想挖回去用人?
商牟想了想,心里却有点咽不下这口气。俩人都是他提拔上来的,狐舍予更是跟了他有些日子,这还能不打一声招呼,说要走就要走?
而且这俩人也是!也不抗拒一下?
狐舍予竟然连个牍板消息都不留,就像跟他没关系似的就这么走了?
商牟想来,心里竟然都有些憋气了。
虽然他还没见过晋王,但以他的身份,直接去见倒也不是不行,他也不会拐弯抹角,倒是真的想去问问这小晋王,要走他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然而小晋王却可能并没有时间应对他,因为蓝田君逃脱秦国,秘密来到此处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斗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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