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赵然就欲起身。他当然是做做姿态,其实是非常想听的。
刚刚站起身来,就被明觉一把拦住,重新坐下。明觉道:“今日宴请成东家,怎么能把主客赶走?不妥,不妥,这些都是一家之言,如性真师兄所言,成东家听过忘了便是。”
众人坐定,明觉继续畅谈:“刚好那段时间,我收到了皇城司一份任务失败的报告,说是在川省的长宁谷遭遇道门围攻,不敌而退……”
赵然不动声色的含笑听着,心里却咯噔一下,手中的茶盏轻轻一抖!
性真插话道:“你是说皇城司李副使发的那份报告?我记得当时看过,没有任何出奇之处,没见到虚谷大师的名号。”
明觉道:“我查阅了卷宗,虚谷大师破境之前那段时间,皇城司请他前去讲论佛法。”
性真笑道:“你这也是无可考据之谈,便当故事一听就是了。”
明觉也笑了:“本来就是说的故事。但我总觉的虚谷大师很有意思,绝非明面上履历那般简单,否则也不会莫名其妙出任西堂长老了。”
谈着谈着,报恩寺的菜肴也陆续递了上来,除了青菜以外,还有各种豆类,尤其是以豆腐做成的素鱼、素鸭等等,不仅品相美观,而且口味极佳,的确是名不虚传。
在这方世界中,佛门并不禁食荤腥,夏国还好,吐蕃那边天寒地冻,极其寒冷,初入修行的僧人不吃荤腥根本抵受不住。只有那些戒律极严格的流派才有类似禁令。
但既然有这样的噱头,报恩寺又刚好素斋做得极好,于是便渐渐成了大家游玩的胜地。
尝过了报恩寺的素斋,把盘碗撤下,重新泡上香茶,性真便开口向赵然道:“成施主,上次我在施主这里得了一幅山间客的字,回到天龙院后与明觉师弟一起赏玩,明觉师弟甚喜……”
赵然点头道:“下次若有机缘,再着人去趟大明,看看能不能向山间客求来字幅,也好转赠给明觉大师。”
性真点头道:“这次请成施主来,也非是为了山间客的字。我这师弟平生酷好书法一道,可算是痴迷了,以贫僧观之,其实写得极好的,成施主是此中收藏大家,今日请出来,是想请成施主给鉴别鉴别,指点指点。”
原来如此,赵然秒懂,当即笑起来:“好事啊,来,今日能够见识高僧的书法,成某的幸事!”
明觉谦虚了两句,就从袖中抖出几幅书法卷轴,这袖子肯定是储物法器了,赵然装作惊异的样子羡慕了两句,然后在桌上铺开卷轴验看。
论起书法,赵然是行家,虽在穿越前那方世界不值一提,但在这里,他凭着独特新颖的书法创新已经成了顶尖名家。当然,他现在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但不影响他以超越世界的眼光来评判。
三幅都是小楷文,却是三篇文赋,赵然都没有读过,不知是谁写的,猜测是明觉和尚自撰,但他不好信口开河,免得露怯,便只是品鉴书法。
一见之下,赵然微微有些惊异,果然是好字!
在性真和明觉期盼的目光下,赵然沉吟片刻,道:“如空空中来,从空空中去,果然好字,深得佛中空无真义……明觉大师这字,与唐时永禅师也不相上下了。”
明觉顿时满面春风,谦逊道:“成施主过誉了。”
性真赞道:“成施主果然好眼力,贫僧这位师弟,自小习的便是二王,最崇慕的便是永禅师。”
赵然道:“原来如此,的确深得其中三位。成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说。”
性真道:“成施主有话便说,不用见外。”
赵然点头:“这三幅字,明觉大师能否割爱?金波拍卖行再过两天要举办秋季字画拍卖会第六次专场,惜乎没有压台之作。成某想请这三幅作品登台,也好为拍卖会增色。”
性真和明觉哪会不乐意?他二人请赵然出来吃素斋,就是为了这个。
事情谈成,三人间的关系又近了几分。
既然谈到书法,三位爱好者自是有着广泛的共同话题,你一言我一语,谈着谈着便说到现今正大红大紫的山间客。
明觉对山间客的“山间体”是很佩服的,居然也收藏了一幅,就带在身边日常揣摩,说着,便从袖中又摸出一幅卷轴来,展在桌上一看,却是一幅字中画。
画中一位女子背负荷锄,走在山泉流淌的沙洲之畔,渐入云雾之中。上方留白处写着十六个隽永的行楷小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明觉手指画卷,解释道:“这是山间客为画中女子的题字,当为早期的作品。”
赵然心头大震,望着这幅书画久久不语。
见赵然看着书画沉默了良久,明觉诧异道:“成施主见过这幅书画么?莫非这幅作品乃是伪作?”
赵然见过这幅书画么?太见过了!
当年赵然初入无极院,时任龙安府知府的周峼在笔架山庄举办雅集。同好书法的门头于致远邀请赵然共赴笔会,在那里遇到了雍容华贵的女冠周雨墨,当时惊为天人。
周雨墨取出自作的山水让赵然题字,赵然便提笔写下了这十六个字。
仔细辨认,赵然心里震惊。哪里是什么伪作,这绝对是真迹!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迹!
问题是,这幅字画怎么到了明觉的手里?
赵然稳住心神,道:“确属真迹无疑,不会有假。只不知明觉大师从何处得来?”
这幅字画是他和周雨墨两个人之间心灵默契的开端,如今竟然落在了天龙院执事僧明觉的手上,真是令人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赵然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理由有两个,其一是周雨墨将这幅字画转送了别人,然后辗转流落到了兴庆府;其二是周雨墨人在夏国,被佛门所擒甚至所杀,这幅字画便成了佛门僧人的战利品。
如果是前者,那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就实在太令人伤心了;而若是后者,赵然简直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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