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两个多月。这一日,赵然正在用清水给老驴刷毛,周怀忽然气喘吁吁地赶到槽房。
“赵兄,快随我回去!”
“怎么了?发生何事?”
“院里终于要进新人了!”
赵然一把拽住周怀的衣袖,急问:“进几个?”
周怀嘿嘿一笑,比出三根手指。赵然原地蹦起,狠狠握了握拳头。他匆忙用布将老驴的身子擦干,然后紧随着周怀往小院里赶。
院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净房的人,连去了水房和火房的焦坦、贾胖子也在,众人以关二为首,簇拥在赵然身边,纷纷向他致贺。
赵然和诸人寒暄几句,忙问:“新人什么时候来?”
关二笑道:“已经来了,去周圊头那里见礼去了。恭贺赵兄,终于可以脱离圊房了。”
赵然喟然长叹:“忙活了四个月了,算起来还真是不易啊。”
正说话间,却见周圊头带了三个少年进来,看模样都只十六、七岁,三人跟在周圊头身后,充满好奇的看着院中诸人。
周圊头道:“赵然,收拾收拾你的物件,把屋子挪出来,你换别处去住。”
赵然向周圊头见礼:“多谢圊头这些时日的关照,赵然感激不尽。”
周圊头微微一笑:“不须客气,你也算有本事的,很是难得。”
赵然回屋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打了一个包裹,出来后问关二:“关二哥,我住哪间房?”
关二摇头笑道:“莫来问我,总之不是这里。”
赵然一愣:“啊?不住这里?却住哪里?”
关二道:“稍待,过会儿便知。”
赵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见众人都只是嘻嘻哈哈,没有人向他解释,也搞不清楚这帮子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琢磨间,却有别房杂役过来,冲赵然道:“赵然,快些去后院,宋巡照要见你。”
赵然来到后院,宋致元正在自家堂上等待赵然,这次他没有坐在桌案之后,而是趺坐于木几之旁,静静品茶。隔着木几的对面,是另一张软垫,木几上还有一个空茶盏。
宋致元伸手示意,让赵然落座。说实话,赵然很头疼这种双腿盘在一起的坐法,每次趺坐之后都会双腿酸麻,好半天缓不过劲来。可道院中的道士们平日里都这么坐——坐功也是功课之一,他也只能学着慢慢适应。
头疼归头疼,赵然还是很高兴的就坐于宋致元对面,很明显,这次宋致元待他的规格明显提升了一级,能够和宋大巡照对面饮茶,说出去也是极有面子的。
“此茶乃白马山所出,很是难得,你尝一尝。”宋致元邀赵然同饮。
赵然直起身子,先给宋致元续上,这才往自己茶盏里点满,慢慢啜着品了,果然有股回味无穷的清香。
“赵然,入无极院已有四个月了罢?”宋致元抿了一口茶水,随意问道。
赵然连忙放下茶盏,微微躬身,应道:“算下来,四个月有十二天了。”
宋致元缓缓点了点头:“这四个多月来,你的表现很是不错。踏实、沉稳,无轻浮、虚浪之风,而且愿为他人所想,急他人之急,全他人之念,颇得火工们的敬重。”
听对方这么称赞自己,赵然自是欢喜,谦虚道:“还有很多不足,望巡照多多提点。”
宋致元笑道:“不要自谦,你的风评是极好的。周致秀说,两个多月来,所有的扫圊职司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可见的确是个能吃苦的……”
赵然暗道,老道、驴兄,这份功劳,我就代你们先领了。
只听宋致元又道:“最为难得的,你还很是洁身自好,每旬一日的休沐,不曾听说你去过青楼乐馆……”
赵然回想了一番,自己还真是没去过,不过并非他不想去,而是他确实日子过得很充实,根本没工夫去。每逢休沐,要么就是于致远拉着他去研讨书画,或是参加雅集游园,要么就是去寻老道,钓钓鱼、爬爬山,吹吹牛、打打屁。如果都没有,那么他宁可躺在床上抱头补觉,恢复精神——颠倒昼夜的扫圊职司真是太累了。
“……也从未听说过你关扑赌戏……”
赵然脸上一红,他确实没怎么上过赌桌,但压注之大,恐怕整个无极院都没人比得上!
“扫圊的磨砺,无论从哪方面而言,你都是卓异的,这一点无人可以质疑。这次院中引入新人,又恰逢饭房老李到期返乡,我思之再三,可由你补入饭房。”
这句话令赵然着实惊喜不已。寮房一共管辖八个房头,其中以净房、圊房最差,水房、火房、磨房、槽房居中,而以饭房和菜房油水最丰。尤其是这一任菜房的管事郭菜头因年岁已长,打定了主意要回乡在家修行,渐渐任事不管,菜房的事都由饭房毛饭头兼掌,所以饭房的火工最为轻松,回扣却拿得最多。
惊喜之余,赵然又迟疑道:“可是,我入院中才四个多月,资历太浅,饭房中出了缺位,照常例也该由净房的同僚们补上……”
宋致元摆摆手,笑道:“你啊,还是那么厚道,但若是总这样,很容易吃亏的。实话跟你说,选你迁转饭房,不仅是我的考量,同样是净房火居们的一致举荐,这一点你不需担忧。”
“啊?”赵然没明白,问:“一致举荐?”
“不错,今日午后,净房火工关二,携净房所有火工居士来我这寮房举荐,都说希望这次空出来的饭房之缺由你补上。说起来,我还是毕生头一次见过这种情形……”
赵然呆了片刻,心中感激,叹道:“惭愧,赵然何德何能……”
宋致元笑着摇了摇头,将茶盏抿完,犹豫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最近可有大炼师的消息?”
赵然摇头,他上次就觉察出,这位宋巡照似乎有事想要央求楚阳成帮忙,可惜求拜无门,便想通过自己这条路子试一试。只是很可惜,人家楚阳成根本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只怕是帮不上宋致元了。
宋致元却毫不气馁,只是道:“我已经打探到玉皇阁的所在了,当是在川中都府青城山一带。具体地点还要再花费些工夫,你若有心,也帮我留意留意……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个本家侄女,我视若亲女的,去年拜入华云馆修道,不留神犯了师傅的规条,如今害怕师傅惩处,不敢回馆……”
任何事都不要当面拒绝,这是为人处世的原则,赵然这方面的工夫很是不俗,此刻明知自己帮不上忙,却假意关切的询问:“哦?却不知巡照家侄女的名讳?她师傅又是哪位?”
“我这侄女名宋雨乔,道门中的辈份为雨字,但咱们十方丛林和他们子孙庙不一样,这却不须多说。她师尊乃是林致娇,道号云姑,恩,若是能求到大炼师头上,或许还能有几分转圜的余地。”
赵然点头:“明白了,巡照也莫太过忧虑,若是有机会能再次见到大炼师,我必竭力陈言。”
道门有两块势力,一是掌管世俗的十方丛林,也就是宫院;其二是修炼道术的子孙庙,即道士们常说的馆阁。宫、院之中更类官衙,没有师傅,只有职司,而馆、阁却截然不同,那是要教真本事的,每个道士都要拜一位师傅,才能得师傅尽心传授。
所以,宋致元所云他侄女害怕师傅惩处,不敢回转道门,那绝对不是玩笑话。在子孙庙中,道士们固然可以随着自身修炼境界的提升,拜入不同师傅的名下,但在正当门的师傅面前,却绝对不可违逆,否则打杀了都是常事。
玉皇阁是统管整个四川地区子孙庙的地方,地位高于华云馆,若是楚阳成能够发话,那个什么“云姑”想必定会给些面子。
只不过赵然暂时是不用去想这个问题,人家楚阳成并不待见他,见都见不到,遑论替人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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