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见前来客栈为蒋高功传话的是昨天的那个火工居士,于是笑问:“昨天多谢你了,贫道因有事着急,未曾来得及询问,不知怎生称呼?”
那火工居士再次施礼道:“赵方主客气了,小人姓林,名双文。”
别看火工居士在道门中没地位,但赵然却不敢轻视,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厉害之处,在某些时候,既可以给你平添无穷烦恼,却也可以成就你的好事。就比如眼前这个火工居士林双文,若不是因为有了他,赵然怎么可能轻易见着蒋高功继而幸运地正好撞见张监院。虽然当时赵然多花了十两银子,但这钱花得真值!
一路向着正被西真武宫占据的原龙安府衙行去,赵然问道:“你是客堂火居?”
“是。小人在客堂已经五年了。”
“什么时候入的道门?”
“嘉靖六年,至今已有九年。”
“这么说,快十年了?离开道门后有何打算?”火工居士一般都签的十年契,干满十年后若是还没成为受牒道士,通常都会选择离开,凭借自己这十年中结下的香火情到尘世中谋生,故而赵然有此一问。
“是,还有一年便到期了。小人家在这城中有一处酒楼,老父让小人离了道宫后去酒楼帮忙。”
“你的意思呢?想做这一行么?”
“小人的意思,其实也愿意做酒楼这份行当的,只是家中还有长兄长嫂……”林双文欲言又止。
赵然一听就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家里的产业,本就由长子承继,林双文回去后恐怕很难捞到什么好处,而且看他说话的样子,甚至有可能还要被自己的哥哥嫂嫂敌视。毕竟一个在道宫里干了十年火工的人,绝对是有资格被人忌惮的。
赵然本来和他只是闲谈,顶多准备打赏个十两银子意思意思,以示对昨天之事的谢意,此刻却改变了想法,或许是最近这段时间勤修功德的缘故,总是习惯性的想要帮助他人。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干脆指点他条出路也好,就看他能不能抓住了。
“若是府城这里做不下去,可以试着来谷阳县找我。”
林双文喜道:“多谢赵方主!”
话到此处,两人之间的交谈便更加亲近了几分,赵然趁机询问孙腾莫的根底,以及昨天对自己态度恶劣的原因。
林双文知无不言:“孙门头已经四十六岁了,小人九年前入西真武宫时,他便已是客堂门头。赵方主您是晓得的,到了这个岁数,基本上很难再有寸进了。据小人所知,孙门头似乎想在五十之后辞道,故此这几年都在为辞道之后攒存家底。小人听说,孙门头族中有人在江西为官,似乎官职不高,给不了他太多助力,否则那么多年下来,熬也熬到客堂知客了,不至于到现在还在管事一级厮混。赵方主您刚才说给的五两银子门礼,这钱不少了,我们客堂待客时,遇有通传之事,一般也就三五钱银子,碰到大方一些的则有一二两……总之若是小人的话,早就巴结上来了,就算孙门头,至少也当笑脸相迎才是,小人真想不明白昨天他为何如此。唔,待小人想想……对了赵方主,您认识我们水房的庄房头么?”
“庄房头?”赵然想了想,没想起来。
“庄房头与我家孙门头交情很好,时常往来。昨日您来时,庄房头正在我们客堂闲话,听说您到了,便拉着孙门头出去了一会儿,后来孙门头见完您出来,又和庄房头在内院说了半天话……”
赵然拼命思索,忽然猛地想起来,问:“庄房头是不是有亲族子侄在无极院做火居?”
“这却不知。”林双文摇头。
其实不须林双文再说什么了,赵然已经感觉到,昨天自己遭受的冷遇,很有可能是庄房头背地里撺掇的,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总之对自己不利。想一想也不奇怪,无极院的庄怀在受牒一事上本来是极有竞争力的,但却因自己的缘故一再错失良机,至今已有三年了,仍是普普通通火居一枚,庄房头不恨自己才不正常。
赵然一路上和林双文东拉西扯,倒让他了解到不少西真武宫的有效信息,感觉很有收获,但同时也对把消息透露给自己的林双文起了几分防备之意,甚至开始琢磨,如果林双文真的在离开西真武宫后去谷阳县找自己,自己应当如何处理?
林双文压根儿没想到,自己透露出来的东西越多,赵方主对自己便越有了堤防,仍旧一五一十的回答着赵然的问题,其中有很多都已经属于虚夸和主观臆测了。不过赵然不在乎,他主要是想梳理出西真武宫的权力构架,以便自己能够及早掌握先机。
赵然又向他询问了张监院和蒋高功昨天见了自己之后有没有什么表示或者言语传出来,林双华却不知道了,赵然便没再强求。
再次来到门房,赵然倍感“亲切”,在这里等候约摸一炷香时分,也没见到孙腾莫,倒是另一位姓李的门头过来很热切地打了个招呼。
得知赵然抵达的消息后,蒋高功亲自来的门房相候,一路引着将赵然往里带。绕过正堂和二堂,穿过一处花园,蒋高功带着赵然来到一处月洞门外,让他稍候,自己进去禀告。
路上,蒋高功充分发挥内线优势,向赵然透露,今天除了张监院外,还有都管景致摩,准备听一听赵然的具体方案。蒋高功提醒赵然,景都管是西真武宫一大实力派人物,也是公认的张监院接班人,让赵然切记,说话定要谨慎。
将赵然引入张云兆客居的临时监院舍后,蒋高功便转身离去了,这让赵然顿时有所警醒,猜测张监院和自己所谈之事,恐怕是要涉及关键之处了,于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张监院坐于正中,景都管坐在他的左手侧,右手侧靠下的客位,则空着。张监院向赵然伸手示意:“坐。”
赵然稽首施礼后入座,身子侧向张监院,随时准备回答提问,同时眼角余光打量着景致摩,就见这位传言中道门十方丛林最有前景的道士不过三十来岁,相貌普普通通,但一双眼睛极有神采。
赵然打量景致摩的时候,景致摩也在打量赵然,而且目光中颇有几分玩味,心中暗道:原来这便是于致远多方关照的赵致然了?也不知他和华云馆那个姓周的女修士是什么关系,为何近一年两人断了联系?还是说他们有了新的传书途径?忽而又想起来,昨日孙腾莫禀告说有熟人求见,莫非就是此人?
正琢磨着赵然八卦的景致摩尚不知张云兆唤他来此处的原因,不过他向来就是张云兆的心腹,张云兆无论公事和私事都经常会让他一道参详,他却也早就习惯了。
就听张云兆开口道:“致摩,这便是无极院方堂方主赵致然,就是去年那个当众说‘我有异议’的小道士。他虽说年轻,但也知秉持公心,我很看好他。”
赵然惭愧,连道不敢,景致摩则很热络的表示,一定和赵然多多沟通。
张云兆又道:“今日之事,在此处商议,便在此处了解,万万不可传扬出去。”
赵然和景致摩又都恭敬答“是”。
张云兆点点头,向景致摩道:“昨日,赵致然来拜会蒋高功,正巧我在场,便听了听赵致然的来意。回去之后细思,颇有几点疑窦需要赵致然详加解释,故此便传召了他过来。”
向景致摩解释了两句,便进入正题,向赵然道:“你说的事情,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赵然一喜,有问题比没问题好,说明张云兆是仔细考虑过的,看来自己这趟府城之行多半是不会白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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