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仪殿中其余还站着的大臣，皆瞠目结舌看向了殿中跪着的那几个人。
看着殿中的情形，魏征忍不住看看程易，又看了眼匡书来，却见两人竟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尤其是程易，他甚至还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俨然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魏征登时无语，并且觉得为程易担心的自己，好像一个傻瓜。
“以正视听？”
李世民看着跪在殿中的几个臣子，不由怒极反笑。
“照你们所说，若朕今日不处置了程易，便是朕枉顾是非、不辨黑白了？”
“陛下明鉴！臣等并无此意！”
那几个大臣虽然嘴上说着这样的话，可固执跪在地上的他们，却已经像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李世民的视线，在那几个大臣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又重新落在了李孝恭的身上。
“程易今日才刚刚返回长安城，就连朕都不知吐谷浑战事的详情，河间郡王的消息倒是灵通。”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说道。
以额触地的李孝恭忽然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河间郡王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程易曾在薛延陀、回纥与吐谷浑大肆屠戮？”
直面李世民的帝王威压，李孝恭额间渗出一层冷汗。
眼见李孝恭半晌不开口，李世民也懒得继续与他争辩。
“程卿，你可有话要说？”
显然，李世民再与程易说话的时候，声音就变得温和、平静了许多。
听到李世民叫自己，程易再次打了个哈欠后抬脚走出队列。
“启禀陛下，臣不认。”
后面三个字，程易说得实在掷地有声。
他这厢话音才刚刚落下，殿中便响起“噗嗤”一道笑声。
程易疑惑看去，就见笑出声的人赫然正是一向以性情耿直，而声名远播的程咬金。
“不认？”
李世民声音带笑地问道。
随着围绕在他身边的郁卒之气散去，殿中众朝臣一时间只觉得原本发闷的胸口忽然轻快了不少。
“臣确实杀了不少人，可那些人，无一不双手沾满了我大唐百姓与将士的鲜血，臣自问，无法放过他们。”
程易面向李世民，坦然道。
他这话刚一说完，一直跪伏在地上的李孝恭，猛地直起了身子。
“程易！你敢说你和你的神策军，从未杀过一个无辜者？”
李孝恭双眼赤红瞪向程易，厉声质问道。
听他这么问，程易还当真认真回想了一番，最终，他双眼直视着李孝恭摇了摇头。
“神策军成立的第一天，本将军便已经定下铁律，任何神策军中人，都不得对任何一个无辜百姓动手。”
程易坦然道。
“那为何，你外出征战，从不招降？”李孝恭表情阴鸷又问一句。
“招降？”
程易冷笑一声，先前一直平静的眸子中，也带上了些许讥讽。
“河间郡王只知本将军从不招降，却怎么不去想想，本将军为何从不招降？”
话音落下，程易眼中讥讽的意味也更浓了。
“河间郡王既然不知，那本将军今日便告诉告诉你。”
说着，程易一扫方才懒洋洋的模样，随之而来的便是四下纷飞的肃杀之气。
“薛延陀破朔州城，肆意凌虐城中百姓，更将我大唐将士当做他们戏耍的玩具！”
程易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起自己当初见过的种种惨景。
“回纥破忻州城，屠戮城中百姓千人，不仅杀尽了我大唐将士，更是割下城中队正头颅挂在城门楼上示威！”
想起老苏那张布满血污的脸，程易胸中便忍不住怒火翻腾。
“吐谷浑连破河州、邵州、洮州，屠戮百姓更是多达万人，城中堆积的尸山，几乎高出城门！三座城池的守城将士更是无一幸免！”
说完这些，程易一步步走到李孝恭面前，居高临下看向对方。
“不知郡王可曾见过，纵使身死也要护住自己尚未出世孩子的妇人？可曾见过城中所有街道都血流成河的场景？”
程易字字杀气迸现。
然而，他所说的这些，不过都只是他先前见过的十中一二罢了。
“呵，郡王在长安城中养尊处优，又如何会见过这些？”
程易嘲讽满满说道。
“程易！”
李孝恭忍无可忍，站起身来爆喝一声。
“如何！”
程易半步不退，与李孝恭在大殿正中央争锋相对。
整个大殿，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了正对峙之中的程易与李孝恭的身上。
李孝恭表情愈发阴鸷，程易所说的那些，他确实不知，更从未见过，可事情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他便再无后退的可能。
“若是河间郡王见过那些场景，今日便不会质问本将军，为何从不招降了。”
程易嘴角挂着讥笑，眼中带着轻蔑地神情直视李孝恭。
“你——”
“够了！”
就在李孝恭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怒喝打断了他的话。
李孝恭回头望去，就见李世民正对他怒目而视。
见状，李孝恭心头一跳，忙又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臣并非有意失态。”
李孝恭忙向李世民请罪。
瞧着他这副前倨后恭的模样，程易的讥笑终于有了声音。
“还当你骨头有多硬，原来也不过如此。”
听到程易这话，李孝恭虽然想继续反驳，可顶着李世民滔天怒火的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多说哪怕一个字了。
“陛下，臣有话要说。”
就在李世民怒火中烧的时候，一道平静异常的声音，又忽然在殿中响起。
李世民不悦皱眉，以为又有人要跳出来为难程易。
可待他扭头看去时，就见长孙无忌施施然走出了队列，站在了程易身边。
看到长孙无忌那双一如既往平静无波的眼睛，李世民也总算冷静了一些。
“辅机又什么话要说，但讲无妨。”
李世民尝试一口气说道。
长孙无忌朝着李世民行了一礼，缓缓开口：“臣如今虽是一介文臣，可当初，却也曾跟随陛下南征北战。”
他这话一出，殿中当即便有不少人回想起当年的峥嵘岁月。
“臣虽远离战场多年，却也仍旧记得臣也曾与程将军一般嫉恶如仇，可惜……”
说到最后，长孙无忌居然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他此时想到了什么，可看到他这抹苦笑的人，却都没来由跟着他一道心酸了起来。
“诸公！”
长孙无忌忽然音量一高，听得殿中众臣纷纷精神一振。
而后，他缓缓转过身，骤然变得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曾也与自己一般，跟随李世民出生如此的朝臣。
“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长孙无忌字字铿锵，沉重的声音在殿中久久回荡。
听到他这声质问，那些曾让他视线短暂停留的大臣，无一不心中一凛。
他们自然也还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征战四方时候的热血沸腾，没有忘记见到无辜百姓命丧敌手后，心中难以抑制的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