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夜色下，一队约莫五百人的骑兵悄然从西州西门而过，匆忙出了城，也不知是去往何方。

第二天一早，萧煜照常集结操练士兵，突然，他眉头一皱，扭头看向郭鹏，道：“郭校尉，全军集结训练，为何不见蔡将军的身影？”

郭鹏脸色有些赧然，随后在萧煜的审视下，他微微低下头，小声道：“昨夜，蔡将军带着五百骑兵，说趁敌军还未发起总攻时，用骑兵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要先打乱他的进攻阵型，西州还能多撑一段时间…”

“胡闹！他以为他是什么人？霍去病吗？还出其不意，就凭他带的这几个人，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萧煜怒声怒斥道。

正在这时，城外忽然沙尘滚滚，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便看到一伙骑兵正灰溜溜地朝着西州而来。

…

用五百人想去拦截一队三万人规模的大军，萧煜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这蔡贺。

这何止是异想天开，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蔡贺的模样十分凄惨，几个亲卫小心翼翼地将他抬进了城内，他身上的盔甲都被刀劈开了几道裂缝，鲜血正顺着裂缝汩汩流出。

还有双腿上，也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若是拔开碎肉仔细看，就可以看见里面的骨头也已经裂开了…

这种状况，何止一个“惨”字形容。

数百骑兵从骆驼上下来，他们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去，身上沾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数百人垂着头，默不作声得看着奄奄一息的蔡贺，眼眶湿润，却无人哭出声来。

萧煜也望了过去，脸色顿时一沉。

以他的眼力劲，一眼便能看出蔡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现在之所以还能吊着一口气，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到底怎么回事？五百人骑兵，为何只回来你们这百人？”萧煜沉声道。

“萧县侯，昨夜我们随蔡将军出城，想去半路阻断敌军，经过半夜的摸索，最终我们选定在了西州外五十里的一处斜坡，结果刚到斜坡的时候，就发现有几千敌军忽然冲锋而上，将我们团团围住。”

“蔡将军见势不妙，便率领着我们从侧翼薄弱处突破包围，而在撤离的时候，我们损失了大半的弟兄，蔡将军也是身受重伤…”

一个军士紧紧咬着牙，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萧煜悲凉一叹，脸色有些萧索，“西域联军如此声势浩大，又岂会没有准备？你们这时候跑过去，不是自寻死路吗？蔡贺啊蔡贺…时至今日，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萧煜话音刚落，数百人再也忍不住，小声哽咽起来，随后声音越来越大，此起彼伏，闻者无不黯然泪下。

就连之前和蔡贺略有不和的郭鹏，都忍不住将头偏向一边，眼眶通红。

“咳咳…”

说话间，面如金纸的蔡贺忽然轻轻干咳了两声。

萧煜和郭鹏连忙上前蹲下，而后说道：“蔡将军，你没事吧？”

蔡贺的脸色比回来之时更苍白了许多，眼神也十分涣散，瞧这架势，怕是撑不了多久。

“萧…萧县侯…”蔡贺看着萧煜那张年轻的脸庞时，表情忽然有些激动，“萧县侯…末将实在是对不住您…五百骑兵，只回来了数百…西州怕是雪上加霜了…”

“没事，蔡将军，你莫要激动…”萧煜强忍着眼泪，勉强笑道，“这不怪你，只怪那群蛮夷太过阴险狡诈，你没有对不住我，更没有对不住任何人…”

“不…是我无能，害了弟兄们…甚至害了整个西州，他们…他们…咳咳咳…”郭鹏泪眼婆娑，说着说着又大声咳出了几口鲜血。

萧煜急忙用手在他胸膛上顺着捋了捋，道：“蔡将军，你不用自责，你能有此心思，已经是良将之才，若是西州兵多将广，你此举便能立下滔天功劳，只可惜西州贫瘠，白白浪费了你的才能。”

蔡贺扯了扯嘴角，算是对萧煜赞扬的回应。

看到他这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心里更加沉痛起来。

虽然他之前跟蔡贺闹过矛盾，而且直到现在都还没释怀，但是此刻见到蔡贺这模样，他还是觉得异常悲痛。

沈良之前说的不错，大家都只不过大唐的臣子，为大唐镇守疆土，只要恪尽职守，又何来对错之分？

对萧煜来说，他们是祸乱之臣，但是对沈良来说，萧煜何尝不是一粒老鼠屎呢？

今日蔡贺能为了所谓的忠而选择去以卵击石，这点就要比一些嘴上满口仁义道德，实则道貌岸然的君子好上太多倍了。

看着逐渐双眼无神，脸色痛苦的蔡贺，萧煜连忙抓住他的手，道：“蔡将军别激动，来人，快去寻大夫，替蔡将军疗伤…”

这话说的只是安慰人心而已，在场众人都看的出来，蔡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哪怕是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不过，还是有几个士兵默不作声地走过来，然后动作轻巧地抬起蔡贺，准备往城中而去。

不过蔡贺却是摇摇头，拼尽最后仅剩的一丝力气，道：“萧县侯…末将自知时日无多，唯一遗憾的是，末将不是因守西州而死，八年！末将守护这座小城已经八年了，弟兄换了一个又一个，今日…末将终于能去陪他们了，萧县侯，曾经有得罪你之处，还望你能原谅末将…咳咳…西州…西州…”

说着，蔡贺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目光也渐渐涣散。

他努力地张大嘴巴，想多呼吸一丝新鲜空气，然而终究是徒劳无功，随着几口鲜血狂喷而出，最后他的头一偏，气绝而亡…

几个士兵轻轻将他放下，而后后退两步，扑通几声，跪倒在地

随后，数百人动作一致跪下，沙尘滚滚之中，众人沉痛的表情若隐若现。

“蔡将军一路走好！”

吼声震天，英勇悲壮。

萧煜沉默不语，默默地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衫，而后单膝下跪，表情严肃道：“蔡将军，走好！”

“将蔡将军带进城中，厚葬之！”

“诺！”

数百人高呼，而后簇拥着蔡贺的尸身，步履沉重地往城内而去。

一阵热风吹过，萧煜站起身来，自嘲一笑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拼将十万头颅血,未将乾坤力挽回，西州，你罪孽深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