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河南(一)

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十二月四日,从石后堡当面的梁军营寨开始,土门岭、长平村、寺庄、箭头等数十座梁军大小营寨相继向燕军举旗,燕军开出石后堡,沿长平通道向南,逐个接受梁军投降。

李诚中在数十员将领的簇拥下,身披绯红大麾、着金丝金甲、戴双耳卷漆黄金盔,乘雪白大宛马,来到高平城下。

李振、贺德伦、杨师厚等梁军百余文武将官跪伏北门之下,手捧官帽将盔,膝前梁王帅旗、各军飞符令箭堆积于地,无人敢于抬头,恐犯燕王之颜讳。

李诚中端坐雕花马鞍上,放声长笑,李振等梁军降人便又矮了矮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李诚中笑罢良久,兴之所至,高声道:“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却无人应声,麾下众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梁军降将则各自战栗不止。

眼望马前跪伏的梁军降将,李诚中一抬手:“起来说话。”

降将们抬起头来,却不敢起身,只李振膝行三步,再次叩首:“罪臣李某,携贺某、杨某等,及军士二十三万七千四百余口,伏乞殿下诚纳。”

李诚中点头:“纳!”有虞侯上前,将堆积于地的大小令旗、飞符令箭收起清点。

李振再次叩首:“罪臣等,献王、李二贼及蜀吴军士首级一万另八百三十五口、降卒两万一千九百余口于殿下,为燕军贺,伏乞殿下诚纳。”

李诚中点头:“纳!”又有军士上前,接过托盘中的王宗佶和李神福首级。

李振三次叩首:“梁王朱氏,部贼敬翔、康怀英、氏叔琮等,已于七日前入西山而走,罪臣等未及上禀,伏乞殿下治罪。”

李诚中一笑,道:“不妨事,孤明白尔等之意,并不怪责你们。李振,孤早听说你谋略堪用,韩延徽也对你多所称赞,且归军事参谋总署行走,受统战处韩延徽辖制,将来有了功绩,孤再与你出身。”

李振松了口气,被韩延徽上前搀起,立于一旁。

李诚中又道:“贺德伦,你在此间与孤之大军对峙经年,战绩也算不俗,孤麾下诸将也曾夸你擅长治兵;杨师厚,你奇袭宣州之战打得还不错,也是个才干,孤很赞赏。但孤军中体制,不经军校无以授官,且暂予你二人游击将军衔,转入范阳学习一年,业成之后再授军职。”

贺德伦、杨师厚微微有些失望,但却不敢言表于外,当即叩首谢恩。

李诚中又向一众降官降将道:“今日既降,便算入了孤之大军,无论文武,各以原衔降两级留用,高者去范阳、低者去白狼上,一年业成之后,以学习优劣授予官职。有不欲从军而致力于民者,也可去幽州书院进修。孤话说明白一些,如此安排,不是忌惮你们降者之身,而是孤之麾下,就是这么个秩序,你们下来可以问问,可以打听打听,孤麾下军官文臣,有哪一个没有学校资历?至于军士,会由军事参谋总署一体安排,作训司开设上党新兵训练大营,将诸军士重新整训。军士们也不需担心客战在外,回不了家,孤下一步,就要征讨河南,到时候自然有的是你们回家的时候!”

训话已毕,李振、贺德伦和杨师厚都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牵了李诚中的马缰,向高平城内行进。沿城墙至街道,密密麻麻的梁军降兵都跪伏下去,各式兵刃器械堆积如山。

也不知什么时候,城内城外的燕军将士猛然间齐声欢呼,声震四野。

“万胜!”

“万胜!”

“万胜!”

……

大战之后,各种事务十分繁杂,军事参谋总署各司各处连轴转动,堪堪保持了燕军这部战争机器的顺利运转。

当务之急就是投降军士的整编,加上薄河泉大战中抓获的战俘,向燕军投降的诸侯联军有三十七万之巨,这些军士大致可以分成四等。

一种是辅兵兼民夫性质的青壮,数量大概在十五万左右;第二种是可以上阵的军士,是梁王为了北伐而临时转调上党的河南各州镇兵,以及各大军头手下的部曲,约莫十万左右。

还有六七万人,则是老宣武军东征西讨存下来的百战菁华,军事素养和战斗技巧都不弱,一对一拿出来,甚至比燕军主力都不差分毫,比如在薄河泉大战中抓获的元从亲军和厅子都四千余人、朱友宁建武军牙军七千余人、氏叔琮保大军牙军八千余人、张归厚镇**六千余人。另外,在高平归降的贺德伦、康怀英和杨师厚所部牙军保存最为完整,约有四万余人。

最后一种就是被蜀、吴、荆、楚等国联军四万人。

目前上党地区聚集的燕军有九大野战军、两支保安军、两百个补充营、新编晋州军及河东军附庸,总兵力达到二十五万人。与上党一山之隔的邯郸,也聚集着二十多支预备旅、一百个补充营,兵力达到十万之众。加上联军降兵和战俘三十七万人,河北需要应付六十多万人的马吃人嚼,每月耗粮最少在二十万石之上!

解决粮食问题就成了当务之急!

当即就有军事参谋总署虞侯司作战处的某些激进参谋提出了一个秘密方案:效战国长平之战,坑杀联军降卒!方案中信誓旦旦的称,坑杀近四十万联军降卒,不仅可以免除粮食之忧,还可以减少燕军的后顾羁绊,防止这些降卒将来有变,最后,此举能够震慑天下,让天下诸侯生不起反抗之心,为统一大唐扫清障碍。

李诚中看到这份方案后吓了一跳,当即头疼不已。当年秦国坑杀赵国降卒后,致使赵国举国无丁,从一个能够单独与秦国抗衡的强国,立刻变成弱国之流,此举确实极为有效。但坑杀联军降卒,看上去似乎在效当年秦国之策,其实两者之间的区别,差以千里。

战国之时,各国世袭数百年,无论人言还是文化,都大相迥异,虽说都是华夏之国,但独为一国是不争的事实。秦国不行此辣手之举,根本不可能征服赵国。此刻却与战国不同,虽说也行“效战国”之策,但大唐延绵近三百年,国祚自在人心,不管是河南道也好,或者河北道也罢,哪怕如今分立了梁国和燕国,都几乎没人会认为自己不是唐人。

如果当真将三十七万联军尽数坑杀,非得天怒人怨不可!

再者联军与战国时期的赵军不同,秦军不可能让赵国降卒调转枪口,不代表燕军不能。近百年来,华夏大地上养成了一批职业武人,今天帮你打,明天帮他打,这是常有之事,只需让这批降卒过得滋润,人家可没有什么效忠之念——就算忠国,人家效忠的也不是才成立一年的梁国。作为大唐入宗室玉蝶的“皇叔祖”,李诚中虽然有些汗颜,但这份资历可比梁王更易获得忠心。

因此,李诚中当即将张兴重、姜苗和周坎等人唤来,好一通臭骂,骂得三人脸红耳赤,这才作罢。将这份“方略”当着三人的面一把烧干净后,李诚中直接下达了降卒的处置方案。

解散十五万被梁王临时征募来,兼做辅兵和民夫的河南青壮,剥去甲胄、收缴兵刃,发送路费,遣散回境。这批青壮没怎么经过军事训练,都是田地里刨食的农户,他们与每年固定参加军训的河北青壮不同,不可能拉来稍加整训后就能成军,所以遣散回去当无大碍。

就算有什么对头再次将他们拉来充兵,也就是一击而溃的货色,留下来除了浪费粮食以外,没什么大用。如今李诚中的眼光不止盯在河北一地了,他即将开始征伐河南,因此也不需要将他们迁入河北——与安置他们、组织他们开展生产相比,直接将河南纳入治下来得容易得多。

对于第二类降卒,他们已经是梁军各方军头麾下的常备兵力,把他们解散回去,若是被别人聚集起来,转眼又是一支大军。故此,李诚中命令,将他们留在上党地区整训,三个月后将这十万人纳入燕军作战编制。

还有六七万牙兵精锐,这些人是这个时代最为典型的职业武人,除了战阵厮杀外,什么营生都不太懂。不过确实得承认,这几万兵实在是好兵,也是梁王赖以依仗的根基。如果不是李诚中横空出世,如果不是河北军事体制的成型,梁王即将在这几万职业武士的力挺下,终结大唐三百年基业,开创属于自己的王朝。

因此,李诚中要做的很简单,用半个月的时间将他们整编成一百多个补充营,并且进行简单的调教,让他们初步了解燕军的组成体制。之后便可直接跟在大军身后,随时补充征伐河南的损失。

至于联军中其余诸国的降俘,李诚中暂时没有什么好办法,他既不愿意让这些军士返回原地,重新补充各国的实力,又不能让他们加入补充营接受整编——这个时代的乡土观念还是很重的,那种虎躯一振、各方来投的王霸之气,李诚中自忖还不具备,等到限制稍松,这批降兵估计就得开始逃跑了。

想来想去,他又没有将其“坑杀”的决心,说到底,这有违李诚中穿越者的道德底线,因此,只能一咬牙将他们押送回河北,充入各大工坊和矿山充当苦力,好发挥他们的余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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