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三）

听到母亲的吩咐，陈爱月如奉圣旨，立马跑去隔壁舅舅舅妈家，在自己夫妇的房间，她翻箱倒柜，找到自己带回国的一件得意作品，然后脚步飞快地回到了父母的家中。

楼家月在厨房做饭，饭菜的香气如同轻纱一般笼罩四周。陈爱月找到母亲，有些骄傲地扬了扬手上的作品，楼家月微微一笑，朝着书房呶了呶嘴，陈艺志仍旧在书房里生闷气。

在那个时候，看到这样的母亲，陈爱月笑了，她心想，这就是自己儿时记忆中的家啊，体贴聪慧的母亲，爱生气不爱说话的父亲。

陈爱月也回了母亲一个温暖的笑，然后拿着自己的作品，紧张地走到书房门前，她屏住呼吸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没反应，好像是一所空房子。

陈爱月愣了愣，又敲了敲门，里面仍然没反应。

陈爱月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她鼓起勇气，紧张地对书房里面说道：“爸爸，是我，爱月——”

陈艺志仍旧像聋子似的没反应。

陈爱月敲第三次门，只觉得自己的勇气就像指间的流沙，在飞速地流逝。房子里面仍然没反应，陈爱月在绝望之际干脆轻轻伸手推了推，书房门应声而开，父亲坐在书桌旁，如同一尊石像。也许不知何时，父亲把书房的锁打开了。

陈爱月心里感动，想着父亲再生气，依然是自己的父亲。

因此，她努力笑了笑，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有了几分信心，便鼓起勇气走到父亲身边。

陈艺志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在低着头翻看一本雕花谱。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让他的背影好像一幅逆光的画。

陈爱月清了清嗓子，对陈艺志说道：“爸爸，我在美国学的也是木雕，我读书成绩不好，进的是职业院校，那里面有木雕专业——”与此同时，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让人几乎说不出话来。

听到这里，陈艺志猛地想起来，楼家明说过，陈爱月有木雕天赋，喜欢木雕，在美国学的就是木雕专业。

他的心里好受了一点，因为女儿喜欢木雕，不由抬起头来，看了陈爱月一眼，便发现了她手上的作品。

陈艺志看向那个作品。

陈爱月立马递到陈艺志面前，她的胸腔里仿佛住了一只跳蚤，因为站在父亲面前，仿佛站在最严厉的老师面前，她紧张地说道：“爸爸，这是我的毕业设计作品，受到老师的肯定，这次特意带回国给您看看——”

陈艺志接过那个作品，陈爱月雕的是美国的自由女神像，用花梨木雕的，雕的挺美丽，一般人雕不出这样的作品。

陈艺志心生欢喜，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孩子，果然传承了自己的天赋，他虽然心里高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不屑，他慢慢地说道：“哦，美国有大学教木雕吗？这雕法，好像和我们中国的不同——”

陈爱月点点头，看到父亲脸上的情绪缓和一些，她的心中升起希望，努力笑了笑，说道：“有的，所以我学习了木雕专业。爸爸，这外国的木雕确实和中国的木雕不同，他们崇尚自然美，曲线美，所以显得比较粗糙——”她知道父亲是誉满国内外的木雕大师，实在是嫌弃她的作品雕工粗糙，但因为她是他的女儿，所以他委婉地说雕法和中国的不同。

陈艺志听到女儿这样说，点点头，心内好奇，便对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

陈爱月笑了，那简单纯洁的笑容就你一个未嫁的小姑娘，红红的斜阳从窗外射晕来，给陈爱月的轮廓镶上了一层金边，让她显得晶光四射，分外好看。

陈艺志看着女儿，仿佛看到年轻时的楼家月。

他心里感叹地想，这就是生命的传承吧，他们老了，孩子大了，孩子们像他们，这样，生命一代又一代，就像无数个春天的花开花落。

爱月高兴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老师同学都觉得奇怪，因为就算在职业学校，女孩子学的也是服装设计室内设计之类，我却选择了木雕设计专业，爸爸你知道吗，我班上有四十个同学，只有我一个女孩哩。”

陈艺志点点头，对陈爱月说道：“我问你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

陈爱月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我也讲不清楚原因，就是喜欢木雕，看到各种木材就眼睛发亮，心里欢喜，抱着木头，拿着刻刀，闻着木屑的香气，就倍加精神，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人！”

什么？陈艺志听到这里，如同轰雷炸响，内心震憾无比，爱月她，多么像小时候的自己啊！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天天对自己打骂，逼着他去练字去读书，可是他看到那些，如果看到魔鬼。

相反的，背着父亲的时候，他看到木头，拿起刻刀，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当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放弃了进城念书的机会，倔强地执意地向村里的师父学习木雕手艺。

难道？陈艺志紧紧地握着女儿那个小小的木雕作品，高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像，那么栩栩如生，活灵活灵，仿佛是陈爱月的巧手给她注入了灵魂。

他心里控制不住地想到，难道自己的天赋，真的遗传到了女儿身上吗？

陈爱月看到父亲脸上有了一丝丝笑容，不由心生欢喜，她激动地说道：“爸爸，其实很多人在美国呆久了，特别是在美国长大的中国女孩子，到了我这个年纪，又结婚成家了，就更不想回国了，特别吉姆的身份又特殊，我们知道如果你有一天发现了他的祖上是——你肯定会生气！会逼我离婚！可我还是回国了，因为我喜欢木雕，而且我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最伟大的木雕大师，所以，爸爸，我回国安家了！”

听到这里，陈艺志的内心十分震憾感动，他的胸中掠过一阵又一阵暖流。对于女儿也同意回国安家这件事，陈艺志一直纳闷，他也知道年轻人喜欢那些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不肯回到多灾多难的祖国，他一直担心女儿不肯回来，没想到女儿居然愿意回国安家，他一直以为是楼家明这个作舅舅的威逼利诱，爱月才肯回国安家的，现在看来，爱月超级有主见，楼家月也是一个极为民主开放的家长，当然不会做出威逼利诱的事，所以爱月回国安家是她自愿的，今天他总算知道了真实的原因。

这个傻姑娘，居然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厉害最伟大的木雕大师，她是回国跟他学手艺的。

她是为了他回国的！

明白了这一点，陈艺志的眼睛红红的，内心无限温馨，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身小棉袄，他今天终于知道这句话的无比正确性了。

女儿如此美丽聪慧，又继承了他的爱好和天赋，可以说，他陈艺志老怀堪慰了。

但是内心感动归感动，高兴归高兴，一向内敛的他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淡淡地说道：“你学的是什么木雕，我看这雕刻的线条，不像是中国的木雕？”

陈爱月脸一红，小声地回答道：“是非洲木雕，国外只有这个专业——”

果然，陈艺志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非洲上人懂什么木雕？给黑人一个火堆，一个小鼓，他能跳舞到天亮！这样的民族，能雕出什么好作品！”

陈爱月红着脸没吭声。

陈艺志抬头看女儿一眼，对她问道：“你不服气？”

陈爱月心想，父亲未免太骄傲自大了，国外的木雕和国内的木雕各有所长，她学了四年，总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陈艺志笑了一声，对陈爱月说道：“我看你不服气，那我让你服气吧，我看你这个作品，我立马就知道这自由女神像，你给她开脸的时候，是从边上开始的——”

什么？陈爱月震惊地睁大眼睛，她讶然道：“父亲怎么知道，国外木雕雕刻脸的方式方法特别固定，特别是方形的木头，基本上都是从一个边开始雕刻，方法还是比较固定。”

陈艺志笑了笑，回答道：“我怎么知道，我看一眼就知道了，所以说国外木雕不如我们中国，我们中国开脸的方法可以说多种多样——”他又看了看陈爱月那个作品，对她说道，“你这个作品用椴木为基材的吧，比较柔软细腻，所以雕刻很快，比较轻松，基于木质的特点，刀具也大多是横刀吧。”

陈爱月更加震惊，对陈艺志问道：“父亲怎么知道？”

陈艺志鼻子里冷哼一声，对她说道：“看出来的，我们中国的雕刻基本上多用硬木为主，所以刀具是不一样的，但国内的刀具可以适用于所有的木料。”陈爱月听到这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涨红着脸，轻声说道：“看来我回国是对的了。”

女儿这样一说，陈艺志倒不知说什么了。

陈爱月站在陈艺志身旁有些难堪，父亲不说话，她特别紧张，简直不敢大口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