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六十九）
陈艺志想到自己如同雪花般的头发，以及坟包似的眼袋，还有迟缓摇摆的步态，走几步路就要喘几喘，经常腰酸背痛，觉得疲倦无力。
陈艺志内心一阵针扎难的难过，岁月不饶人，老了就是老了，时光的推动就像一座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无数次，他做梦都想让家明从美国回来，只要他回到他身边，他们两兄弟，又能像年轻时那样创业打拼天下了！
现在，他盼星星，盼月亮，盼啊盼，家明终于肯回国了，可是岁月不饶人，他们两个都老了。
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如何还能像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的创业？
陈艺志一片心灰意冷。
“喂，我回国就是创业的——”家明的声音很大，透着喜悦，他对陈艺志大声安慰道，“艺志哪，这人啊，只要心不老，便永远不会老！你等着我，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等我回国再跟你说。”
听到家明回国还要创业，陈艺志心中一动，眼前一亮，仿佛年轻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又复活了。
他的眼里有了亮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他喃喃地说道：“家明，你真是好样的！你和你妹妹一样，都认为心不老人就不会老。”
哈哈哈，哈哈哈，楼家明在电话那头放声大笑起来，他在听筒里对陈艺志说道，“没错，我们现在是老人了，你都七十多了吧，我比你大几岁，我都快八十了，但是我人老心不死，艺志啊，我们俩兄弟，就像那老树，到了春天，就会发芽，重新长出绿的枝芽来，是不是？”
陈艺志内心掠过一阵热流，他温柔地笑了。老树发新芽，但愿他这棵老树，还有机会发出新芽，而不是被从前的雷电劈焦了劈死了吧。
楼家明仍旧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道：“只要一阵春风来，老树就会发新芽，对于我们两棵老树来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就是那阵春风！如今春风来了，咱们要发新芽了。”他的语气充满愉快和期待。
陈艺志愣了愣，内心升起无数个问号，他对楼家明问道：“真的吗，改革开放这个政策有这么好吗？”
楼家明在那边笑道：“电话里我一时说不太清，你还是等我回国，我再详细跟你解释吧。艺志哪，那就先聊到这，接下来，我会有一阵时间忙活，我得把美国的资产卖掉，把钱存进瑞士银行，然后办理回国的各种手续，等我回国，咱们两兄弟再好好聊聊。”
听到自己大哥要挂电话，楼家月急了，立马闪电般的伸出手，从陈艺志的手里抢过电话，对着话筒大喊道：“哥，你决定回国安家，一定要把爱月带回来！那可是我和艺志唯一的女儿啊，我都有多少年没看到她了，她还记得我这个娘吗？”说这话时，已经泪流满面。
自从在新加坡的国际机场，与爱月分别后，接下来二十几年，她都没看再见过这个女儿。听大嫂说，爱月结婚了，当时他们两口子在中国，国内又在闹文革，自顾不暇，所以爱月结婚，他们都没有去美国看看。
听到妹妹的哭声，楼家明笑了，他安慰妹妹道：“家月，你放心吧，爱月，还有她的老公，以及她的两个孩子，都会回国的。”
“好，那就太好了，等爱月一家回来，还有你和大嫂，我们一家也就真的大团圆了！”
楼家月喜极而泣，陈艺志在旁边听着，也高兴地红了眼眶。
连续多年的坏消息打击，如今终于听到一个好消息。
家明的回国安家，如同一束阳光，照进了陈艺志已经阴暗潮湿的心房。
为了迎接大哥一家的归来，楼家月和陈艺志开始忙活起来。
楼家明负责忙“里”，每天忙着搞卫生，准备各种食材，还有他们回国要穿的衣服鞋袜睡衣被单等等。
陈艺志负责忙“外”，在杭州城挑选合适的房子给家明一家住，房子最好离他家不远的，方便两家人走动。因为家明回国，一大家子人，需要住的地方，住酒店肯定不合适，现在买房子吧，一来，家明没有提，他们出钱出不起，二来，家明的家肯定要他自己挑选，所以最妥当的办法就是先租个房子。等他回家安定后，自己再决定买房或者建房。
陈艺志在电话里和家明商量了，告诉他已经在替他们一家看杭州的房子，楼家明看到妹夫和妹妹为自己一家在国内这样忙活着，他的内心十分的高兴感动。
与此同时，楼家明与在北京工作的儿子陈华盛电话沟通，告诉他舅舅要从美国回国安家了，要他抽时间带着老婆孩子回杭州，一家人喜庆团圆。陈华盛虽然工作很忙，但是他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他这个舅舅又不同于一般的舅舅，因此很快同意了。
陈艺志又与妹妹陈文艺电话沟通，告诉他楼家明从美国回来安家，希望她带着孩子从成都回杭州来团聚。
陈文艺呆了一会，委婉地拒绝道：“哥，我知道楼家明是嫂子的亲大哥，按理来说，我应该回杭州团聚的，但是我现在家里有五个孩子，我实在是走不开，另外，我与三多一直没有通信息，所以到了杭州，看到你们一家团圆，而我与三多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我会很伤心，所以哥，想来想去，我还是不回来了吧，代我恭喜嫂子，恭喜他们一家团圆！”
听到妹妹的答案，陈艺志一阵伤心。原本满面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是啊，几家欢乐几家愁，妹妹还在过着孤单的苦日子。
他知道妹妹心里难过，因此，也不再勉强她，体贴地挂了电话。
那天晚上，陈艺志心情不好，楼家明在房间里清点着采购的瓜果零食数量，她的心情十分愉快，嘴里哼着曲儿，脚步轻快，如同踩着弹簧。
陈艺志坐在不远处，就是昏黄的电灯，耳朵边回响起妹妹说过的话，他心里痛苦地想，妹妹说得没错，这次的庆团圆只是庆楼家明的团圆，而他们陈家呢，妹妹与三多没有联系上，大哥大嫂一家生死不明，他们陈家仍然四分五裂！
在越洋电话里他高兴地告诉家明，他回国安家了，他们就大团圆了，现在看来，只有楼家的团圆不过是小团圆。
唉，妹妹一家什么时候能团圆呢，庞大哥啊，你还活在这个世上吗，如果你还活着，也快九十岁了吧。
楼家月看到陈艺志沉默不语，便拿起一个中国的泥娃娃走到陈艺志面前，对他微笑着问道：“你看这个好看吗，我今天在集市上买的。我听家明说，爱月的丈夫是个中国迷，还有他们的孩子，也很向往中国，这是我给她孩子买的礼物，他们会喜欢吗？”
楼家月恨不得立马看到自己的亲外孙，因此，非常愉快，非常激动。
陈艺志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胡乱地说道：“你买的他们肯定喜欢的。”
楼家明发现陈艺志没情没绪，便轻轻推了推他，对他说道：“我哥终于肯回国安家了，你不高兴吗，艺志？”
陈艺志长叹口气，对妻子沙哑着嗓子说道：“家明回国安家，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我只是想起你们楼家是兄妹团圆了，可我们陈家呢，明明三兄妹，却四分五裂，不知消息，我们陈家什么时候能够团圆呢！现在想想，我明明答应娘要照顾大哥和妹妹的，结果他们两个，我都没照顾好，我真没用——”陈艺志难过得抹起了眼泪。
楼家明知道他想起了庞三多，想起了大哥大嫂一家，因此心里难受，她想了想，笑了笑，伸出手拍拍自家男人的肩膀，安慰陈艺志道：“艺志啊，你们陈家也团圆了啊。”
陈艺志心情不好，对楼家月烦恼说道：“唉呀，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不要胡说八道了，让我静一静。”
楼家月想了想，伸出手指头，对陈艺志说道：“你是不是姓陈，你的家是不是陈家，等我大哥回国后，你儿子陈华盛会从北京回来，你女儿陈爱月会从美国回来，他们都带着伴侣孩子，陈艺志，你这个小陈家，是不是一家团圆了？”
听到这里，陈艺志心中一动，眼前一亮，笑了起来，他心里想到，没错，虽然陈家三兄妹没有团聚，但是他这个小家庭却是正儿八经的团圆了！已经好多看没有看到女儿了，如今自己老了，儿子有了妻小，女儿也嫁了人，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等到他们回到身边，一家人热热闹闹。
陈华盛在国内只生了一个孩子，听说美国随便生，爱月生了两个孩子，等到三个孩子到了这个家，向来冷清的陈家就要热闹非凡了！
陈艺志伸出大拇指，对楼家月夸奖道：“夫人啊，没错，还是你聪明！我们小陈家团圆了，那么就是小团圆。”
楼家月笑了笑，愉快说道：“小团圆也是团圆，你不要不知足，咱们向前看，先小团圆，最后大团圆！”
一席话说得陈艺志笑了起来。
他振作精神，大声说道：“没错，先小团圆，最后大团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