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八十八)
当楼家月带着庞三多与陈文艺的三个孩子急急地赶往陈家村时,陈文艺也心急如焚,急急地要寻找到二哥的消息,发誓一定要尽快找回三个孩子。
当时,庞三多作为国民党的大将,已经收到了撤走台湾的消息。
他的一颗心沉重如大地,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以前年纪大,不服老,现在则真的服老了。他的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滋味杂陈,想他庞三多一生,一直心怀壮志,从义和团,到民国,再到国民党,他的梦想从来不曾改变,那就是“中华复兴”!他杀过清兵,也斩过军阀,更是让无数日本鬼子死在他的枪下。战场上的硝烟只会让他更加坚强,两军杀伐时的烈火也只能让他更加执着。但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为了“中华复兴”这个梦想流血一生,到了最后,他反倒成了逃兵,要像一条狗一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向台湾,那是中国最大的一个岛,一个岛?
哈哈哈,哈哈哈,自从接到文件,每每想到这里,庞三多就苍凉地哈哈大笑。他无法接受自己这样的人生,原本壮怀激烈,一颗红心,结果活着活着,反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如今他思绪混乱,无路可走,眼前歧路连着歧路,他将近七十,却像一个孩子般,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最后,不服老的他,再三思量,决定唯今之计只能跟着蒋委员长撤走台湾,以图将来。
当庞三多得到消息,呆若木鸡,胡思乱想的时候,陈文艺忧心如焚,拿定了要寻找孩子的主意。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对庞三多问道:“三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打算怎么办?”
夜像坟墓般寂静。
庞三多心灰意冷,静静地缩在角落,如同黑色的岩石,仿佛生命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过了许久,面对爱妻的再三询问,他气息奄奄地回答道:“怎么办,跟着蒋委员长走,以图将来!”
他不想自己的人生是这样糊涂惨败的收梢,总还有其它的希望。只要活着,就有奇迹,俗话也说了,“留得青山大,不怕没柴烧。”
陈文艺听到这里,如同晴天霹雳,她猛地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如纸,她愤怒地看向庞三多,下巴颤抖着,如同含了滚烫的热油,她对他质问道:“你跟了他多年,还不明白吗?如今局势己定,你还要跟他走?”
庞三多呆了,他震惊地看向陈文艺,岁月已经给文艺添了风霜,那个比他将近小了二十多岁的丫头,如今也活成了精明厉害的妇人。
他对陈文艺缓缓问道:“你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陈文艺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狂跳,如同擂鼓,她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大眼直视着庞三多,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不如,我们留下!”
此话一出,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四周寂静至极,仿佛自己的心跳也能听到,陈文艺细如蚊蚋的一句话,听在庞三多的耳朵里,却如同滚滚雷声,他受烫般地跳了起来,如同困兽似的,在房间里急走,然后对陈文艺挥舞着双手,压低声音骂道:“你疯了,这是胡闹!胡闹!”
陈文艺双肩颤抖,但她知道她没有发疯,已经败了,再挣扎,也不过是锅里的螃蟹,挣扎不了几天,不如现在审时度势,为自己打算。
她轻轻地绝望说道:“**得了天下,这是不争的事实,三多,你不要再坚持了好不好,快清醒清醒吧!”她的语气充满央求。
房子仿佛随时会着火,空气沉重得如同巨石。
庞三多指着陈文艺,咬着牙骂道:“这是背叛,这是诛九族的死罪,要砍头的!我看你是疯了,你是疯了!”
陈文艺开始疯狂地掉眼泪,面白如纸,她劝说着庞三多,对他说道:“三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这一生,一直仰慕你爱你,敬你是大英雄,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辈子一个选择错误不算啥,你就认了吧。”
如同轰雷炸顶,庞三多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睛阵阵发黑。摇晃间,他扶起一侧的书桌,急促地喘着气。
文艺认为他选择成为国民党的一员,是个错误的选择,她要他承认。
不不不,如果承认了,那么他后半生的热血,岂不是白流了吗?!
不不不,他没有选择错误,蒋委员长可是当年大家都认可的领导人,他怎么可能选择错误?!
庞三多努力逼自己平静下来,他重新稳稳地坐回到椅子上,对陈文艺沙声说道:“文艺,胜败是兵家常事,我们不能因为一时输了,就否认一切。总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会听取,我要和委员长一起去台湾,以图将来。”
陈文艺疯狂地流泪,她不死心,仍旧在拼命地劝说:“三多,我跟了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我何曾会害你?我只是累了,倦了,我不想再打打杀杀地过下去,我希望我们一家人在一起,过平凡的普通的生活,名与利就像兔子,我们追着兔子跑,兔子追着自己的尾巴跑。现在想来,我这一生,最幸福的生活,居然是陈家村的童年岁月。”陈文艺说到这里,脸现向往,她温柔甜蜜地说道,“那个时候,虽然穷,但是很快乐,母亲和二哥把我照顾得很好——”
庞三多才想起他已经是很多年没有看到陈文志了,他还好吗?
自从那一年,上海沦陷,他们夫妻俩于十万火急中将三个孩子交给陈文志夫妻,他们逃往香港,此后多年,便彼此再无消息。
一转眼,将近二十年的时光就这样匆匆逝去。
如今他们都老了。
陈文艺痛苦地说道:“三多,我已经将近二十年没有看到我二哥了,我们的三个孩子,中华,民族,复兴,他们已经长大了,最小的妹妹庞复兴也已经满了十八岁。这十多年来,每每想起三个孩子不在身边,我的心都在滴血,你明白吗?!”半夜三更,她经常一个人因为想念孩子静静流泪,泪水注满了一侧耳涡。她只好翻一个身,继续流泪。
庞三多沉默着不出声,他心想,是啊,他的三个孩子,他们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在这乱世里了。
如今他的背佝偻了,头发灰白一片,脸上皱纹密布,他快七十岁了,已经是风烛残年。文艺和文志兄妹也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
庞三多想着他复杂的一生,不由感概至极。
陈文志向前一步,双手以捧心的姿态站在庞三多前面,对他苦苦哀求说道:“三多,你听我的话,不要去台湾吧,我们偷偷地走,蒋委员长急着撤离,我们偷偷地走了,他们不会知道,就算他们知道了,他们现在自顾不暇,不会找我们麻烦的。等到他们离开内地,一切安全了,我们就与二哥联系,找找我们的三孩子,等到找到孩子们,我们一家人一起,找个山林归隐,余生隐姓埋名,过着种地浇园的生活,你说好不好?”陈文艺说着这些话,脸现渴望。
庞三多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不不,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没有“逃兵”二字。
陈文艺泪如泉涌,提高音量,对庞三多问道:“三多,你听到没有?”
庞三多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向陈文艺,对她慎重地说道:“文艺,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心意己决,我一定会跟蒋委员长走的。你要离开我,你要去找你二哥,找我们的孩子,我不拦着你,总之,我尊重你的意见,也请你尊重我的意见。”
陈文艺呆住了,她征征地看着庞三多。
庞三多缓缓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回房休息去了,陈文艺发现他老态尽显,让人充满担心!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如同坟墓,陈文艺一个人慢慢地走到沙发边,如同一个空空的沙袋子,缓缓地倒了下去。
此时此刻的人生,如同泥沼,她苦苦地在泥沼里挣扎着。
她是一个女人,就算表现得再坚强,再无情,但是母性总是潜伏在她的体内,这十多年来,她身为母亲却不曾抚养自己的孩子,这份愧疚之心,时时如同烈火灼烧着她的心。
她心想,无论如何,她要去寻找自己的孩子。她曾经欠他们的,她会用余生去弥补!
而且这件事一定要抢在委员长撤走台湾之前做,因为台湾是个岛,与大陆隔着海峡,两党相争,可能去了台湾,一辈子都回不了内地。
所以一定要找到孩子。
但是——
陈文艺痛苦地想,如果和庞三多就此分离,从此他一个人去了台湾,夫妻分隔两地,他年纪那么大了,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可能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陈文艺十分不舍,她与庞三多生死与共多年,早就是爱人,亲人,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胜过一切,她爱他爱了一辈子,怎么能舍得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台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