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六)
为了找寻大哥大嫂,以及妹妹妹夫,陈艺志在杭州杏花胡同安下家后,每月一次,便要去一趟浙江乡下也就是他的老家陈家村。一来他回国了,给师父尽孝,二来,想打听消息,他把自己在杭州的地址留给了师父,又在老屋的前门那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二弟已在杭州杏花胡同安家,如果大哥三妹看见,凡请速来杭州相聚!陈艺志亲笔。1946年九月。”每月去陈家村,他都给师父带许多礼物,吃的喝的穿的,一样不少,村里人都说这个徒弟比梅福的亲生儿女都要孝顺顺,此外,他带两张崭纸的纸条,上面写着他的近况和杭州家里的地址,一张给师父,一张贴在老屋的大门上。
如此坚持,月月不落下,楼家月看在眼里,也十分感动佩服,想着陈艺志真是重情重义到极点,一般人寻亲,哪能像他这样长年坚持如一日的。
不过老天爷好像没有被陈艺志感动,时光匆匆,岁月如流水,一年一年过去,这三年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好消息就是楼家明来了消息,告诉他们,他们一家已经在美国芝加哥定居下来,生活得很好,这里美丽自在,他们十分喜欢,陈爱月也在当地一所学校就读,天天和那些美国女孩读书玩耍,十分高兴。第三年,楼家明给他们写信,告诉他们,他们的爱子陈华盛已经顺利地考上了剑桥大学,可喜可贺!作为舅舅,他亲自从新加坡接他,送到英国剑桥大学去,并且替他找好了宿舍,给足了他的学费和生活费,信件的后面还附上了一张彩色照片,是楼家明和外甥在康河上愉快泛舟的画面。陈华盛的脸上是自信满满,一点没有作为黄种人的自卑,站在外甥旁边的家明苍老了一些,但老了也是帅哥,他微笑着,眉眼间都是与之有荣的骄傲与得意。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四周康河的水波流淌——
收到这封信,楼家月高兴得直哭,陈艺志十分欣慰,他如珠似宝地拿着那张照片,反复地看着欣赏着,对妻子说道:“你看咱们华盛,越来越像他舅舅,越来越有他舅舅的派头了。”
楼家月笑了,内心骄傲不己,哽咽着说道:“外甥像舅,这不是最正常的事情吗?”
陈艺志故意喃喃地说道:“我的儿子不像我,总有些失落啊,没想到我一个木匠,居然生出了一个剑桥大学留学生的儿子。”言若有憾,实则满心欢喜。
家月“卟”地笑出声来。她白了陈艺志一眼,对他嗔怪道:“难道木匠一定要出生一个木匠,你才高兴?”
四周洋溢着愉悦的气氛。
陈艺志嘿嘿地笑,开心地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我的儿子这么出息,我小时候不爱上学,看到就头疼,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大哥要是看到我儿子这么出息,会多高兴啊——”陈艺志突然想起一直没有消息的大哥一家,不由转喜为悲,眼里出现了泪花。
陈艺志的寻亲,仍然没有半点消息。
这就是坏消息,他的大哥一家,以及他的妹妹和妹夫,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似的,一点讯息也无。
陈艺志看着外面的天空,喃喃地道:“家月,你说奇不奇怪,三年了,大哥大嫂一家没消息也可以理解,可妹妹和妹夫也没有消息,就有些奇怪了,杭州不一直都在国民党的统治下吗?”
楼家月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道:“说话小声点,隔墙有耳。”
陈艺志点点头,降低音量,微笑着说道:“不知道啊,唉,虽然国民党那边有至亲,可我的心,却向着**,家月,你说杭州什么时候会成为解放区?”
楼家月担心地看着外面,轻轻地说道:“应该快了吧,现在国民党节节败退。你说三年了,你妹妹和妹夫一直没有消息,我想可能是战局吃紧,你妹和你妹夫,应该在南京,或者在别的地方,总之,他们没在杭州。”
陈艺志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没错,如果他们在杭州,他们肯定知道我们带着三个孩子回国了,如果知道的话,他们肯定会来接走孩子,一家团圆的。”
楼家月仍旧紧张地看着外面,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不一定啊,以你妹妹的性格,不好说。”
陈艺志白了一眼楼家月,立马维护妹妹,对她说道:“你不要乱说,我妹妹很重性重义的。”
时光如流水,匆匆而过。
一转眼到了1949年。
1949年5月3日拂晓时分,二十一军六十二师一八五团占领二龙山北侧高地,并命令二营担任抢占钱塘江大桥的主攻任务。驻守钱塘江大桥的国民党守军见抵挡不住,便开始炸桥。由于杭州地下党组织在此之前,对负责炸桥的工兵营已做了大量政治工作,因而他们用来炸桥的炸药量不多且远离要害部位,因此,爆炸只炸毁了一小段铁路桥面和木板公路桥面。二营指战员们顶着桥南敌人的火力压制,顺利占领钱塘江大桥南端桥头堡,国民党守桥部队投降。
下午3时许,人民解放军第21军进入杭州市区,受到数万群众的夹道欢迎,宣告杭州解放!
这一天,陈艺志在家里的庭院中坐着喝茶。五月了,已经是初夏,香樟树的老叶子掉落一地,新叶子长出来,绿油油的,在金灿灿的阳光中,泛着亮光,如同星星般耀眼。
在陈艺志欣赏自家庭院风景的时候,就听到外面突然响起笑语声,脚步声,十分热闹。
陈艺志愣了愣,想着杭州过旧历春节的时候,外面都没有今天这样热闹呢,他扬起一侧的眉毛,从摇椅上站了起来。
楼家月也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她看向陈艺志,陈艺志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面走去,对楼家月说道:“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热闹?”
楼家月点点头,跟上自家男人的步伐,庞三多的三个孩子也如同尾巴似的跟在他们后面。
陈艺志打开大门,就看到人群如同潮水似的,涌向一个方向,他们有的拿着红色的绸带,有的拿着彩色的扇子,有的手里拿着一篮子鸡蛋,有的拿着水果,脸上喜气洋洋的,十分兴奋。
陈艺志十分震惊,拉住一个急匆匆往前赶路的大叔,对他拱手问道:“先生这是去哪啊?这么高兴?杭州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那拿着彩色扇子的大叔舞了舞手上的扇子,说道:“啊,你不知道吗?杭州成了解放区了!哈哈哈,哈哈哈,大喜事啊,大喜事!”
听到这里,陈艺志只觉得耳朵“嗡”的一声,要过了几分钟,他看了看奔走相告兴奋行进中的人潮队伍,才清醒过来,继续拉着那个大叔的手,对他说道:“杭州成了解放区,你们这是去哪里?”
大叔喜气洋洋地舞着扇子,对陈艺志说道:“唉呀,是第三野战军21军解放的杭州,我们现在去夹道欢迎**21军的到来呀。”
什么?老百姓拿着水果和鸡蛋,带着红绸和彩扇,要去夹道欢迎21军的到来?
大叔继续喜滋滋地说道:“除了夹道欢迎,我们老百姓还打算自发到会场集会,庆祝杭州成为解放区呢。”
陈艺志大脑一片空白,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师父,此时此刻,师父在陈家村,应该喜极而泣了吧。
他盼啊盼啊,从几年前就开始盼望,如今三年过去,杭州终于在这个初夏成了解放区。
他看着那一个个从自家门前经过的杭州人,他们脸上激动异常,喜气洋洋,他们和他的师父一样,盼望着杭州成为解放区,如今终于盼来了。
这个时候,一个女声在人群里高兴地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大家受到感召,也高兴地唱了起来。
陈艺志脸上溢满了笑容,他的身子摇了摇,扶住了一旁的楼家月,他的眼眶湿润,对楼家月说道:“太太,杭州成解放区了,杭州终于成解放区了。”
楼家月也十分高兴,笑道:“对,对,杭州终于解放了。”
陈艺志高兴地看着那行进中的队伍,他如汇成欢迎的海洋,齐刷刷地去欢迎解放杭州的人民的军队,他对楼家月说道:“太太,我也要加入他们,我也要去欢迎21军。”
楼家月笑道:“我看你不如现在回陈家村,把你师父接过住几天,你没听刚才那个大叔说,还有庆祝杭州解放的集会吗?”
陈艺志高兴得如同大梦初醒,连连拍自己的脑袋,兴奋地说道:“对对,我马上去接师父,我师父肯定高兴得直掉眼泪。”
陈艺志转身就要出门。
这个时候,复兴拉着他的手,还有庞中华,和庞民族,他们三个齐刷刷地看着陈艺志,对他征询地问道:“舅,我看那欢迎的队伍里,有很多年轻人,你要回村里接师父,我们能不能去夹道欢迎21军,我也想看看21军长什么样呢?那可是人民的军队,英雄的军队。”
楼家月听到这里,内心一征。
陈艺志却高兴得没有时间多想,立马点点头,说道:“好,这是好事情,十分有意义,快去吧。”
三个防仓兴奋极了,立马串进了人潮。
楼家月对陈艺志轻声说道:“他们亲生爹娘是国民党,如今国民党败了,他们却这样高兴,加入了欢迎**的队伍,艺志,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陈艺志大手一挥,对楼家月说道:“怪什么,向着老百姓的党就是好党,孩子们崇尚伟大,正义,这是有意义的事情,错不了。”然后他就脚步匆匆地去陈家村接师傅去了。
他走向车站的时候,四周的老百姓如同他在家门口看到似的,手里拿着鲜花,胳膊里挎着水果篮子,有的挥舞着彩绸和折扇,兴高采烈,奔走相告,齐齐往一个方向涌去。
陈艺志看到这样的人群,突然觉得自己变年轻了,有力量了,他的脚步更加轻快了,腰也更加笔直了。他抬头挺胸地大步地走着,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回到陈家村,告诉师父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他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光,禁不住哼起刚才听到的那首歌“解放区的天是明媚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那天的黄昏,钱塘江上生出一轮红日,似是一个尘埃落定的尾声。
如今,硝烟远去,岁月静好。这种开拓进取的精神,依旧流淌在后人的血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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