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岗之上。
白起面色一片淡然,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即将到来的命运。
但是,嬴钧闻言,眼底却是闪过了一道异色,双眼注视着面前老迈的战神,沉声问道:
“君侯,心甘否?”
“心甘?”白起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
甘心吗?
如何心甘?
千古艰难唯一死。
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去死。
他白起虽然被称为杀神,可他终究还是有血有肉的人,心中同样拥有七情六欲,此刻如何心甘?
想到这些,白起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双眼直视着面前的嬴钧,毫不避讳的说道:“心甘?我心有不甘啊!!!”
霎时间,白起情绪激动,老迈的面容瞬间凛然,佝偻的身躯猛的挺拔了起来,注视着嬴钧的双眼更是在瞬间变的无比的锐利,宛如鹰隽一样。
几十年来堆砌在身上的杀伐之气瞬间勃发。
此刻的白起虽然人还是那么一个人,但是整个人的气势却是如同山岳一样的巍峨,如同海洋一般的深邃,更似风暴一样的暴烈。
双眸之中的目光更是在瞬间染上了一层赤红之色。
但是,白起却依旧是在克制,消瘦的身躯颤抖的瞬间,低沉的嘶吼声旋即响彻:
“你问我心甘否?我怎能心甘?我要如何心甘?秦国大业未成,我心难甘!”
言罢,白起原地徘徊两步,抬手指着秦国所在方向,双眼之中的光芒在一瞬间亮的难以让人直视:
“伊阙之战,大破魏韓二十四万联军,彻底扫平秦军东进之路。”
“伐楚之战,我挥兵攻陷楚都郢城。打的楚国上下齐齐丧胆,再也不敢捋我秦国虎须。”
“长平之战,我重创赵国主力四十五万,赵国举国惊恐,元气大伤。”
嬴钧按剑而立,静静的倾听着白起的诉说,脑海之中已经能够联想起了一幕幕金戈铁马、壮志豪情的画面。
可是,此刻的白起似乎是太久没有与人倾诉,话题说到这里,似要将堆积在内心之中多年的苦闷一次性的说出来,径直伸出左手,扳着手指头说道:
“我担任秦军主将三十多年,攻城七十余座,大小历经百战都不止,山东六国之中,哪一个不是我手下败将?我之一生杀六国士卒百万,所杀之人更是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秦国如今之局面,有你君父之功劳,但何尝不是有我白起一份功劳,若无白起,秦国焉有今日之风光?焉有今日?焉有今日。焉有今日!!!”
一连三声,声音逐渐高亢而起,白起的面庞上也泛起了红潮,眼角的皱纹也遮掩不住边上的绷起的青筋,但却没有丝毫的自豪和得意的神色,反倒是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嬴钧依旧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白起,同样没有开口的打算,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就沉默了下来。
见此,白起往后退了一步,转身环视着远方万里河山,莫名的长叹了一口气:“唉——”
说话间,白起原本挺拔的身子逐渐的佝偻了下来,目光之中的锐利之色也渐渐的收敛,身上磅礴的气势逐渐烟消云散。
眨眼间就再次变成了一名普通的年迈老者,似乎往昔所有的荣耀和峥嵘都随着岁月已经雨打风吹去了。
下一刻,白起的情绪彻底的平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语气平静的说道:
“大王要杀我,我白起甘愿受戮。我一生杀戮无算,也知道早晚会有这样的报应。但是……”
“我如今已经做了这么多,已经做到了这一步,距离灭掉六国就只差最后的一步,秦国大业指日可待,未来更大有可期,在这个时候死,我心中不服、不甘、不愿,死不瞑目啊!”
说完,白起闭上了双眼,仰头望天的瞬间,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落。
嬴钧眼底闪过动容之色,望着面前的白起身躯一震。
此刻的白起,当初的王龁,都是为了秦国可以不惜己身。
秦国拥有如此之多的人杰,若不统一天下,真就是天理难容。
只是,嬴钧脑海之中回想着之前的猜测,胸膛起伏间,望着面前的白起沉声说道:“那就请君侯为了秦国大业,万万保重身体,秦国还需要君侯这样的国之柱石,鼎定江山!他日我嬴钧为秦王,更要君侯为国出力!”
嗯?
白起闻言猛的睁眼,转头就看见了嬴钧面上的认真之色,不由一怔,口中问道:“你是何意?”
嬴钧望着白起说道:“君侯此回根本就不会死。”
“不可能。”白起的话语脱口而出,他功高震主,已经影响到了嬴稷在秦国的威望,威胁到了嬴稷的王位,必死无疑。
任何的君王都不会放任他这样的人存在。
尤其是他的身上也同样流淌着秦国公室的血脉,对于嬴稷的威胁倍增。
光是看看方才士卒们为他欢呼的场景,任何的君王都会忌惮,会寝食不安。
他不相信嬴钧看到方才的那一幕,会没有想到这些。
但是,嬴钧却始终是一脸平静的按剑而立,既没有反驳,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顿时白起的心中就生出了一丝期待。
难道真的不会死?
他不是惧怕死亡,而是想到秦国大业可期,他就忍不住想要与天争命。
最终,白起还是忍不住心中逐渐放大的期待和渴望,先一步开口问道:“你……为何如此肯定?”
嬴钧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望着白起,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我。”
“你?”白起皱眉。
但是,嬴钧却是转头看向了东方的天边,超凡的实力让他已经看到了东方的地平线上,有数骑快马正在飞快的赶来他所在的位置,握着赤霄的手一紧,旋即转身说道:
“君侯心中明白,大王要杀你,只有一个原因,功高震主!”
白起的身躯一颤,双眼豁然大睁的望着嬴钧,旋即面色趋于平静的点头道:
“你说的没错。大王杀我乃是因为我功高震主,但实际上,你当明白,他实是为了你与王子柱考虑。秦国太小,容不下两个白起。你之才能不下于老夫,假以时日更是能后来居上,凌驾老夫之上,此刻大王舍老夫,也是时候为你等铺路了。”
嬴钧点了点头,他不否认这一点,旋即就说道:“君侯所言甚是。可此刻的我比之君侯差否?”
闻言,白起一怔,旋即浑身猛的一震,抬手指着嬴钧,一脸震惊的说道:“你、你是说……”
嬴钧神色一凛,声音肃然的说道:“君父,君父,先君后父,他是我嬴钧之父不假,可更是我嬴钧之君。君侯功高震主,我嬴钧此刻亦然。”
“身为秦国大王,所虑必然深远。若我嬴钧如日中天,纵乃父子,然早晚必与大王产生分歧,届时谁又能制衡于我?若无人制衡,我嬴钧心中无有忌惮,真有那么一日,秦国多难矣!如日东升之势,瞬间绷断,秦国之灾!”
“君父雄才大略,统一六国之心甚坚,决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其地位,他的心,比之六王更大,此刻绝对能容的下你我这样的人!!!即便是为了这天下,他也必然为之。无关喜恶,乃是身为秦王应有的觉悟!”
嬴钧铿锵的话语声响彻在白起的耳畔,听的他瞬间睁大了双眼,望着面前的嬴钧一时间有些不敢置信。
但是,他脑海之中却是竟然有些认同嬴钧的话语,他与嬴稷认识了三十年时间,嬴稷是什么样的人,他比面前的嬴钧更加清楚。
只是,能医不自医,事关自己,即便是战神此刻也有些七上八下,不能完全肯定。
“嬴稷真的会如嬴钧所言那般吗?”
正此时,前方大军渐渐骚动了起来,四五骑背着背旗的快马从东方的方向冲了过来,一名骑士手中打着的玄鸟王旗更是让所有的士卒哗然。
“来了。还是代表大王而来!”
白起同样看到了飞驰而来传令快马,以及那高高举起的玄鸟王旗,原本还平静的心湖,此刻却是难以抑制的泛起了波澜。
他本不该这样,见惯了生死的他,理应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也同样能做到这一点。
可是,此刻听完了嬴钧的话语之后,原本如同心如死灰的他,此刻隐隐有些死活复燃的趋势,并且随着快马越来越近,双眼之中燃起了火苗。
他不能死。
至少是此刻决不能死。
他还有未尽的征战,还未亲眼看见秦国统一天下的大幕彻底拉开。
他此刻,绝不能死!
瞬间,白起的面容重新变得肃杀了起来,原本佝偻的身躯也在不知不觉间重新挺拔了起来,一双眼眸更是锐利如鹰隽,流露出了俯瞰苍生的霸气。
风声卷动间,赤霄间都在发出低低的轻吟。
嬴钧见此,嘴角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手按着赤霄的一瞬间,传令的快马已经奔到了山岗之下。
马背上的骑士已经高举着玄鸟王旗冲了上来,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的同时间,嬴钧的话语亦是响起:
“君侯,你猜他们带来的王命是勒令你就地自裁,还是请你我同回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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