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里有没有龙,朱标没有搞清楚。
并且他现在大约也没有这个本事和时间去搞清楚。
说完那几句话,乌品就拖着它的三弟和大哥,外加两只飞在天空中的麻雀回湖中岛去了,只留给朱标几条浮于湖面的水纹,还有掉落在地上的羽毛。
看它的样子,很想再多留一段时间,却不得不走,好像有人在使劲催促,话里话外透露出一种既恭敬,又讨好,还有些害怕在里面的态度,实在很奇怪。
而沐英醒后,也根本没提什么妖怪,连自己晕过去了这件事也不清楚,看着朱标,还问他要不要去划船。
沐英睁着大眼睛一脸期待地看着朱标。
朱标叹了口气:“……今日就算了吧,哥,我们吃饭。”
乌龟说需要讨好朱元璋,他身上聚着庞大的人气和煞气,是因为众望所归且又是元帅,带兵打仗兼之驰骋沙场,沐英也从军,照理来说不该差的。
但沐英现在只有十二岁,作为朱元璋从小养大的义子,在军中的地位虽高,却也只是在人心里的地位高,实际官职不大,参加的战役也有限,估计受此影响,没有聚拢人气和煞气。
毕竟他还不是日后的云南沐王爷。
以上都是朱标自己的猜想,他现在并没有系统的知识,搞不清到底是沐英的问题,还是乌龟道行太深,又或者这里面有什么法宝也说不定……
他确实迫切的需要一个师父带自己了解这些神神鬼鬼。
烤鸭,叫花鸡,糕饼和茶水都在,鲤鱼被乌龟拖着,虽然眼馋,但它自己似乎也很有礼貌,没有动鳍动尾,乖乖游走了。
两个人吃了一顿饭,沐英又带着朱标去湖边放马,甚至还带着他认了几种能吃的野菜。
“我八岁时被义父收养,之前跟着母亲逃难,那时候什么都吃的。”沐英叹道,“书上的树皮也有扒,柳叶有人吃,更不要提野狗雀鸟,死人也……”
说到这里,沐英突然住嘴,不想对朱标说这些话,只是弯腰从地上拔了一株常见的野菜给他看。
可能用不太上的知识增加了。
有老朱同志在,朱标同学吃到野菜,估计只会是在忆苦思甜的时候。
他们还远远看见了几艘正在撒网的渔船、岸边的斜木屋子和几座茅草屋,不过并没有过去打扰,太阳快落山时,就坐车回城里去了。
朱元璋和马秀英早早就坐在厅里等着,桌上摆着饭菜,用白笼纱罩子盖着,他们一回来,就开饭。
沐英留在帅府吃过晚饭,傍晚时回去军营。
沐英走了以后,朱标就把湖里的事告诉了朱元璋和马秀英,两人听了神色不定,心里却放心一些。
他们两个又不笨,一个饱读诗书,一个历经风雨,明白自己的儿子是真的有常人不能理解的天赋和神异,连着遇到这么多妖怪没有出事,不仅不出事,还被尊敬,约莫不会被报复。
只是朱元璋还是决定,在找到高人之前,朱标夜里都得和他睡,用那自己没听说过的人气和煞气帮儿子镇着妖怪。
一晚过去,好眠无梦。
朱标在睡回笼觉,老朱同志起得早,留下他一个人,可以展成大字形占据这张木床。
到了快巳时的时候,也就是快到九点时,朱元璋从前厅议事回来,手里抱着一大摞东西,迈着大步走进书房放下,又从书房里出来,进了卧室,掀开被子,把朱标提了出来。
朱标打个哈欠:“爹?”
“咱给你带回来几本书。”朱元璋坐在床头,手里卷着几本书,“你抽空让你娘给你念念,这都是爹吩咐下去,从那些土财主啊士族手里搜刮来的。”
朱标还睁不开眼睛,眯出一条缝来恍惚着去看被塞进怀里的书。总共三本,一本《淮南子》,一本《山海经》,还有一本《太平广记》,都是很常见又基础的。
《淮南子》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和门客们一起写的,写道家,也写阴阳家等思想。《山海经》是上古奇书不必再说,《太平广记》则是宋朝十四人受宋太宗的命令撰写的,里面什么都记点儿,写神写仙写鬼,更像是个故事书。
老朱同志泥腿子出身,跟着打天下的也都是泥腿子兄弟,家里没什么文化底蕴,翻出族谱来,祖上三代都不一定有认字的,屋子里更是一片纸也找不着,想弄书,还真的要靠战后搜刮捡漏。
“这书厚得很,咱往书房放了许多,你拿着的都是第一册,看完了记得再去取后面的。”
“爹,这书有用吗?”朱标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彻底清醒过来,翻了几页,看见许多奇怪的异兽图画。
“你问咱,咱问谁去?”朱元璋道,“百室说有用,先看看吧,比没有要强。”
老朱同志这是涉及到了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开始徒手摸索了,现在恰逢乱世,得道高人大多避世修行,藏于深山老林,一时都摸不到踪影,加上这是异族入华,在外面入世做官的都没有几个,简直连根高人毛都摸不着。
朱标问道:“爹,你长这么大,难道没有见过妖鬼?”
“有。”朱元璋应道,“但是没见过大的。”
“大的?”
“大妖怪哪里那么好找。咱有点眉目的都是小的,靠你爷爷说给咱听的。”朱元璋道,“比如什么,黄牛死前给主家留了金银,狐狸要被剥皮时流眼泪,或者撞见恶鬼,小孩儿给水鬼拖进河里淹死了等等的杂事。”
“爹你都见过?”
“差不多。”老朱同志一边开始给朱标套衣服,一边继续道,“比如——饥荒的时候,你爷爷就给我托梦了。”
“啊?”
“他叫咱去当和尚,混口饭吃,以后要是有机会,就还俗参军,给自己拼个前程。”
“那爷爷真的是很有先见之明!”朱标竖起一个大拇指点赞。
“还有一次,咱在寺庙里守灯火的时候,见着主持的佛珠在案前乱蹦,和鸟似的。”
这时候朱标的衣服也穿好了,赶紧下地问道:“爹,你的意思是不管什么东西都能成精?”
朱元璋道:“那倒也不是,物件用久了,沾了人气,就容易成精。”
朱标立刻道:“爹!我记得你和我说你要过饭,是不是!”
朱元璋一愣,一巴掌扇在朱标后脑勺上,笑骂道:“小兔崽子,那叫化缘,懂不懂?化缘。”
“哦。”朱标装作很乖的样子点点头,追问道,“爹,你的碗呢,要,化缘的碗还在不在?”
朱元璋又愣住,张开嘴又闭上,好不容易想起来:“在是在,约莫是你娘收着……”
朱标道:“我这就把它拿过来!”
“等等,拿过来干嘛?”
“沾您的人气儿啊。”
开玩笑,开局一个碗的碗,怎么可能会没有成精的道理,等老朱同志成了皇帝以后,怎么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法宝。
同理还有那结局一根绳的绳,现在这绳一定不会有了,但它若是存在,朱标认为那种结束一位天子性命、结束一个王朝气运的绳子,一定是对国宝具才是。
朱元璋竟然无法反驳,他的势力现在虽然不大,但也是大有前途,自己心里当然也认为自己一定会大有出息,经过儿子这么一说,还真觉得碗有成精的可能。
可是碗成了精能干嘛?自己跳进锅里舀饭吗?
还是替自己吃饭?
朱标根本不给朱元璋反应的机会,迈着小短腿,手里捧着这几本书,哒哒哒出了门,身后自然跟上五六个侍女,一路去了院子里找马秀英。
院子里飘着香气,似乎是在煮粥。
马秀英拿帕子擦着手,穿着一件豆绿色花鸟纹褙子,湖蓝色裙子,从小厨房走了出来,看来这粥就是她煮的。
“标儿?你怎么来啦,来,过来喝粥。”
朱标走过去,问道:“娘,你看这些,这是爹给我找的书。”
马秀英接过来一看,皱眉道:“这有用吗?”
朱标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我先收着,明日起抽空念给你听。”马秀英道,“说起来,还有识字认字的事没安排,娘晚上同你爹商量商量,给你请个师父,先读些书,日后再请名儒来授课。”
朱标点点头,握住马秀英垂下的宽袖子,问道:“娘,爹化缘时候的碗在不在你这里?我想拿到爹的房间里去。”
“要它做什么?”
马秀英嘴上这么问,腿却已经动了起来,走进屋里翻找东西。
离开和州时,她和李鲤已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这几天,朱元璋纳的姬妾、一车车的行李都作为后续部队进了府里。
这里面当然就有朱元璋的碗。
一个很普通的黑色陶碗。
朱元璋那个时候当然用不起什么好碗,有这个就不错了,毕竟连筷子都是随手从路边树上折下树枝来做的。
“娘,这碗我拿走了。”
马秀英笑道:“你那么急做什么?你别看你爹把碗放在我这里,他这个人念旧得很,你拿走它——你爹知道么?”
“知道的。”
“那这,这碗能有什么用?”马秀英蹲下来,看着朱标接过的碗,“标儿,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还没有,等它有动静了,我会告诉娘的。”
小孩子活力大,朱标自觉上辈子的自己和现在比起来像个咸鱼,也许也有这不科学的世界里不科学的“气”的作用,人人都早熟,力气大且精力充沛,反正他从前院跑到后院,一点也不感到累。
例如马秀英,她带朱标来的路上,动不动就把朱标提起来挪地方,朱标虽然没有问过,但他觉得自己的母亲也许力能扛鼎……
等他回去时,朱元璋已经又走了。
门口守着好几个彪形大汉,跟朱标跑上跑下的侍女都不能进去,只有等在门口,朱标一个人进了院子,穿过长廊,费力踮脚推开门,把碗放在了桌上。
霎时间,云雾四起。
这是别人看不到的云雾,别人看不见的景色。
朱标的眼睛里好像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替他打开了人妖两隔的大门,让他见到别人无法发现的瑰丽。
雪色的云雾从房间四脚卷起,穿过床头、桌角、凳腿,绕过柜子、衣角、长剑,如风席卷,弥漫开来复又收紧,全部灌入了黑色陶碗之中。
无人动手。
碗自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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