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凛,一路无话。
朱由崧一行人从西便门进城,沿着东西长安街一路直行才拐到了澄清坊的王府街,十王府就在澄清坊中。
这条路过后,十王府和英国公府便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张世泽与朱由崧也不能同路而行了。
张世泽便在此与朱由崧道别。
“世子,就此别过!”张世泽端坐马上,对朱由崧恭敬行礼。
朱由崧连忙还礼,说道:“请!”
张世泽刚要调转马身,朱由崧拉下遮住自己的面部的围巾,道:“张兄稍待!”
张世泽回过头来,朱由崧打马上前正色道:“张兄,今夜京营之事张兄与我共睹,若是英国公还有皇上问起来,希望贤兄能够如实相告。”
张世泽眉头一皱,不解何意。
朱由崧却不解释,手中握着马鞭,朝他一拱手,道:“有劳了!”
朱由崧说完手中缰绳一震,胯下骏马已经扬蹄奔了出去。
他对张世泽说这话,只是希望张世泽能让英国公明白,不要袒护旧部,今夜有些人必会受到惩罚,一定要有人对那些死去的士兵负责!
张世泽望着朱由崧离去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京中传闻这个世子好色贪财,举止放荡,朝中诸多大臣对这个“赖”在京师不走的世子,多有诋毁。
自己之前虽然没有过早的对他下过评价,但是他有事无事来他们府上蹭饭,他还是知道一二的,所以对他的观感也并不怎么好。
只是今夜朱由崧这个世子,给张世泽的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堂堂世子,竟会自己洗菜切肉,执掌庖丁!
不仅如此,带兵遇袭,临危不乱,初次上阵就比一些邸报中望风而逃的将领强上百倍!
再看他对那些兵卒和匠人的态度,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也不似作伪,而是发自内心一般。
身兼总督京营思政,手掌御赐尚方剑,判立阉党,册录奸佞,京中风头正劲。
世子一朝得志,京营当中出此纰漏,他真的有些想朱由崧不问缘由,给那些离营的将官来个立斩马下,哪怕杀一两个也是好的!
可他竟然没有,只是吩咐天明后让将领自去领罪!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朱由崧的所作所为,挑不出毛病,可挑不出毛病才是最大的毛病!
如果做这些的是朝中的一个文官,那可谓一名能臣,可他是藩王世子啊,如今他锋芒太盛!
这个世子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遭人忌惮,朱由崧做得越好,人们对他防备越深。
如果以上这些都是他故意演给人看的,那这个世子的城府也实在太深了些!
张世泽盯着朱由崧的队伍没入黑暗当中,眼神有些复杂。
张世泽逡巡良久,才引马离去,直到看到自家朱红色的大门,国公府的匾额在大红灯笼的映照下熠熠发光,心中叹息道:“只盼你不会行差就错,万劫不复。”
朱由崧还不知道他最近在京城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朝中诸公的注意,越挑不出他的毛病,朝中诸臣对他防备的越深,就只能越用大义来压他。
……
这厢朱由崧回到府上,只觉自己的耳朵都要冻下来了,双手双脚也似乎没了知觉,赶忙吩咐人去烧水泡茶,自己坐在堂中等候。
屋中本来就燃着一盆火炭,朱由崧在堂中坐定,惯会伺候人的王府下人,立马又加了两盆,不多时,屋中便温暖如春。
等到热茶上来,朱由崧立马捧上茶杯,几杯热茶下肚,身上竟微微有些发汗,貂裘是穿不住了。
朱由崧脱下身上御寒之物,随手放在了桌上,却没有着急洗漱休憩,而是双手交叉放在腿上,两只大拇指不时绕着圈子,想着今夜京营中的事情。
耳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朱由崧却没有睁开眼,想来应该是府中的下人添水来了。
脚步声在自己身前停下,又转到了自己身后,片刻后自己肩膀上攀上来一双小手,规律地揉捏着自己的肩膀。
朱由崧嘴角露出轻笑,心道:“这小妮子,这么晚了还不睡,还在等我么?”他这一天早出晚归,一路奔波,还真的觉得有些乏了,不然也不会想先坐在堂中缓缓神。
肩膀和脖颈被揉捏了一阵,朱由崧转了转脖子,只觉轻松多了。
朱由崧嘴角含笑,抬手按住了肩上的小手,调侃道:“兰儿,你这按摩技术有些退步啊,怎的只会揉捏,不会捶打了!太阳穴也不按了!”
肩上的那只手忽地一下抽了出去,朱由崧纳罕着回过头,却是一下愣住了。
只见一个明眸皓齿,黛眉弯弯的小姑娘,面上有些嫣红,娇娇怯怯的站在那儿,来人却不是兰儿,而是曾经潇湘馆的红姑娘——柳迎香。
柳迎香此时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对襟长衫,外边罩了一件碎花夹袄,五彩夹丝腰带束在腰间,衣裳裁剪得体,显得整个人聘聘婷婷,我见犹怜。
认错人了,朱由崧摸了摸鼻子,面色尴尬道:“柳姑娘?”
柳迎香一头乌鸦鸦的青丝随意挽了一个懒人髻,正有些局促的站在那儿,此时朱由崧说话,她才回过神来,赶忙行了个万福,道:“见过世子。”
朱由崧最近忙到足不沾尘,柳迎香姑侄自从入了府来,两人却是没有多少交流,不过她们姑侄二人一直以来倒是颇为守礼,每日早晚都要给自己问安。
朱由崧挥了挥手,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吗?”
“奴……奴家已经歇了,只是屋中炭盆烧的有些旺,出来透透气。”柳迎香说完脸上一红,她撒谎了。
朱由崧进京以来,从来不在外面过夜。今天一下子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小姑娘也不知怎的,今夜在屋中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不到半个时辰就要来正堂一回,询问值夜的下人,世子有没有回来。
朱由崧自然不知道其中隐情,笑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朱由崧看着面若桃花的柳迎香,想起洛阳时与她相逢的场面。
自己的父王端的霸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自己跟柳迎香姑侄的事情,竟然把柳迎香姑侄给掳到了府上,如今竟然还送到了京城。
朱由崧对这对姑侄观感不错,颇有好感,只是碍于脸面,不好亲近。
此时他也不好提起往事,只好抬手示意柳迎香坐在一旁,随口问道:“柳姑娘,你原是哪里人士?”
柳迎香看了朱由崧一眼,见他目光炯炯盯着自己,螓首低垂轻轻地道:“奴家原是南直隶人士。”
朱由崧哦了一声,疑惑道:“姑娘本是南直隶人,怎么跑到了洛阳了?”
柳迎香闻言心中却是一痛,她想起了她的父母,想起了那血海深仇。
原来柳父是个不大不小的木商,在一次外出做生意的时候,与那税监王虎起了冲突,回来后郁郁寡欢,当夜就悬梁自尽了。
后来柳迎香才知道,原来父亲典当了家财又从好友那里告借了不少钱款,从四川进了一批松木。
这时节木材的运输,基本靠水运,大木集束成排,扔到河里顺流而下,人就站在木排上押货。
等到这批货缴了钞关,纳了抽分,要从河中上岸的时候,被税监王虎看到了。
当时全国各地大建生祠,太监王虎想往上爬,自然不能落后。他找到柳父,向柳父收税,这批木材一路过关纳税,税票都是齐全的。
柳父自然要问个明白,是不是朝廷又新增了什么摊派,王虎也不再找借口,要求柳父报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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