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尔哈朗这么一说,不光是黄台吉的目光转向了他,连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在场其他王公大臣固山额真们,也都一起看着他。
因为不管是对黄台吉来说,还是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他们其实都已经看到了这一点。
尤其是对在场的除了黄台吉之外的其他人来说,如果不是黄台吉突然恼羞成怒,怒而兴师,非要强攻镇江堡城的话,他们其实是不想强攻的。
就算要强攻,也得等孔有德、耿仲明指挥的重炮真正将镇江堡城的城墙摧毁了以后再说。
只是他们的这些意见,在黄台吉的面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说出来罢了。
现在,身份相对比较尊崇的郑郡王济尔哈朗把他们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嗯,一个是继续围城,另一个是分兵筹粮。那么,郑郡王,以你之见,于此两策之中,我大军又该当何去何从?”
对于在场其他人的反应,黄台吉自然看在眼里,但是他不置可否,而是继续对济尔哈朗追问了下去。
“皇上,以臣之见,不如留下一半兵马围城, 分出一半兵马过江筹粮。眼下臣的镶蓝旗中, 粮草已不足三日之用了。
“一旦粮草耗尽,我们数万大军在此继续围城,还围得下去吗?先前,臣之所以主张尽快夺回镇江堡, 也是为此。”
“嗯, 朕知道你的想法了。”
黄台吉听完了济尔哈朗,明白了他的真实想法之后, 并没有当即做出决定, 而是转脸对在场的其他王公大臣们说道:
“你们呢,是何主张?”
在场的人里, 有御前议政资格的人物, 镶蓝旗除了旗主济尔哈朗,还有螨洲固山额真艾席礼。
镶黄旗除了佐理旗务大臣拜音图,还有螨洲固山额真叶克书。
正黄旗除了佐理旗务大臣纳穆泰,还有螨洲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
除此之外, 还有现在剩下的两个汉军王爷恭顺王孔有德以及怀顺王耿仲明。
当然了, 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 自然也在可以参加御前议政的王公大臣之列。
至于剩下的其他随扈侍卫人员, 只有聆听的份儿, 如果没有清虏伪帝黄台吉的特旨, 他们是不能随便插话发言的。
所以黄台吉这一问, 针对的范围并不大。
就是两黄旗的佐理旗务大臣, 正黄、镶黄、镶蓝三旗的螨洲固山额真以及孔耿二王与刚林, 一共八个人。
在这八个人里,纳穆泰、拜音图、艾席礼、叶克书、孔有德以及刚林, 六个人当场表示赞成济尔哈朗的主张。
其中纳穆泰、拜音图与艾席礼三个人,都借着黄台吉询问他们意见的机会, 向黄台吉进一步报告了各旗粮草短缺的具体情况。
之前济尔哈朗说镶蓝旗的粮草已不足三日之用,这个情况居然还是三旗里面最好的。
至于从盛京城一路跋涉来到镇江堡城外扎营下寨的两黄旗以及其他各旗暂归孔有德指挥的汉军重炮牛录, 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开始缺粮了。
要不然,黄台吉当初决心派重臣招降杨振以及后来招降不成准备强攻的这些个决定, 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所有人都接受并顺利得以实施。
正是因为大军粮草已经短缺, 他们中的多数人才着急解决问题。
对这些人来说,不管是招降,还是强攻,只要尽快解决了问题就好, 结果就有了今日这样的局面。
与此同时,叶克书、孔有德和刚林三个人, 还借着这个机会进一步向黄台吉描绘了分兵过江去劫掠朝人的好处。
在他们向黄台吉描绘的好处当中,筹集大军所需要的粮草只是其中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两项。
一个是,镇压鸭江东岸朝人北方二道义、定、安、平等州府的朝人叛乱,并问罪汉阳城的李氏小朝廷,彻底将他们打服,让他们永远不敢生出叛乱之心。
这是内国史院大学士刚林借此机会再次向黄台吉提出的建议。
之前他已经向黄台吉提出过了,只是当时范文程还活着,这个提法被范文程给驳斥了。
现在范文程已死,同时大军强攻镇江堡不下,军中不仅缺粮,而且士气日益低落。
在这种情况下,刚林认为,唯有尽快出兵鸭江以东,再次碾压李朝并劫掠朝人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做, 不仅能筹集粮草,而且能提振士气。
这一次,黄台吉的身边没有了范文程,刚林的这个建议,立刻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赞同。
当然,除了刚林的这个建议之外,孔有德再次基础向黄台吉提出的补充建议,也是在提出的一刹那,就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支持。
因为孔有德的建议是,大军分兵过江以后不仅要筹集尽可能多的粮草,更要俘获尽可能多的青壮朝人。
然后将他们带至镇江堡下,一来拿他们弥补各旗损失的厮卒阿哈队伍,二来驱使他们当炮灰去强攻镇江堡城。
最后,孔有德感受到了大帐之中逐渐火热起来的气氛,同时也受到了这个气氛鼓舞,跪在地上对黄台吉慷慨说道:
“主子爷可以留下万余兵马围城,然后以主力东进,少则十几日,多则一个月,过江东进之大军,就能扫平朝人北方数道之地。
“到那时我大军就有了充足的粮草军需,也有了大批朝人青壮丁口,士气必然大涨,然后再以凯旋之势卷土重来。
“之后,我大清兵不管是继续围城,还是再次强攻,情况就会完全不同了。若是继续围城,我们手里有粮,就能旷日持久。
“若是再次强攻,我们可以大清兵压阵,然后驱使朝人冲城,不死不休,耗尽城中弹药火器。奴才麾下弹药有限,可他杨振龟缩在镇江堡内,弹药火器难得补充,也必同样有限。”
孔有德说到这里,闭上了嘴巴,没再继续往下说,但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明确了。
那就是将来应当驱使朝人当炮灰,耗尽镇江堡内的明军火器弹药,然后就可以夺下眼前的城池了。
“很好。你们能在朕的面前,开诚布公,畅所欲言,这样很好。”
黄台吉一个接一个地听完了这几个人的意见之后,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欣慰的笑容,于是等孔有德话音一落,便点着头,夸奖了已经建言献策的几个人。
不过除了这几个人之外,率军驻扎在镇江堡城以东,封堵镇江堡东线的怀顺王耿仲明和瓜尔佳图赖,始终是欲言又止,迄今还一言未发。
在这次御前会议的气氛一扫开始时的沉闷,渐渐变得热络起来的局面下,他们两个的表现,也引起了黄台吉的注意。
所以,黄台吉在夸奖了其他几个已经表过态的王公大臣之后,转而看向了他们两个人,问道:
“图赖,耿仲明,你二人可有什么别的建议?”
这时,颧骨高高、两颊塌陷、神情疲惫的正黄旗固山额真瓜尔佳图赖,与同样神情疲惫眼窝深陷的怀顺王耿仲明对视了一眼,跪在地上叩首说道:
“皇上,方才两位王爷几位大臣所说的,奴才无不赞同。我军既已缺粮,即已不能旷日持久全军围城,所以几日内不能破城,那么分兵去掠江东朝人,补足我大军粮草军需,然后犒赏全军,提振士气,则是势在必行。
“不过,奴才与怀顺王这些天来镇守城东期间,怀顺王奉旨以重炮轰击镇江堡东墙,却发现一处薄弱之点。彼处并非瓮城,乃是其城东主墙,一旦重炮击破彼处,我大军就能立时破了此城!所以——”
图赖语气平和地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余光发觉大帐中除了耿仲明之外的其他人,几乎全都皱起了眉头。
有的人对他更是侧目而视,满脸不乐,于是他收住了话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了。
“所以什么?你继续说!”
经过方才其他人的建言,黄台吉对之前怒而兴师下旨强攻镇江堡的做法,的确有了一点悔意。
但是,要说叫他认错,那也是不可能的。
眼下他听见瓜尔佳图赖以及那个没有发言的耿仲明似乎有不同的意见,立刻就来了兴趣。
有了黄台吉的这个话,图赖自然也就不再顾忌众怒了,于是立刻说道:
“所以,奴才以为,我大军眼下并非只有分兵掳掠朝人一个出路,强攻镇江堡仍有机会!只要——”
“图赖!你这奴才到底是何居心?!镇江堡明军火器犀利,我大军强攻镇江堡死伤惨重,此情此景,明确无误,然而却仍想着叫大军再次强攻,你到底是何居心?!”
瓜尔佳图赖正要接着往下说出他的战术,却被腾地一下站起来的多罗郑郡王济尔哈朗指着鼻子的怒斥给打断了。
但是对于郑郡王济尔哈朗的指责与怒斥,瓜尔佳图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他对于黄台吉的忠诚,是经过了考验的。
黄台吉非常信任他,对此他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根本不怕济尔哈朗说他居心不良的指责。
“郑王爷息怒,奴才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哼,就事论事,你说得轻巧,今番大军强攻镇江堡,你这个正黄旗固山额真麾下马兵没有一骑参与,自是乐得别人损兵折将!”
“够了!”
面对济尔哈朗对图赖的呵斥,黄台吉听了两句,见济尔哈朗越说越不像话,立刻出声叫停了他。
这次大军强攻镇江堡,正黄旗从巴牙喇到阿礼哈超哈,投入其中的人马数量,的确很少,损失也最小。
这一点在镶蓝旗里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一些不满,但是黄台吉却绝对不能容忍将这种不满公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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