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清晨,杨振像前几天的日子一样,早早地就被制铁所的打铁声吵醒了。
他起了床,收拾停当,抄起自己的“一块铁”,到院子里劈柴,练习运用自己这个前身拥有的极其强大的臂力。
结果刚开始没有多久,他就听见外面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抬头就瞧见金国凤的长子金士俊大步越过三进院的门槛,快步走了进来。
金士俊一边快步走来,一边隔着几步就冲着杨振大声说道:“杨协镇!宁远城派人来了!已经到了北门副总兵府!我父亲请您赶紧过去!说是朝廷的钦差内臣到了宁远!朝廷已经有了旨意!”
金士俊话说得急,可是脸上却满是喜色。
大家已经等得太久了。
从鞑子撤军之日算起,松山守城战的胜利也好,杨振北上救援的成功也好,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
不管是对金国凤来说,还是对杨振来说,远在京师的朝廷的这个反应,都有点太慢了。
松山城内,主军也好,客军也罢,上上下下都等得有点心急了,辛辛苦苦、打生打死这么久,总要有个说法吧!
现在,朝廷的说法,可算是来了。
杨振扔下手里的斧头,带着几个身边的随从,匆匆忙忙地跟着金士俊去了北门内的松山副总兵衙署。
从宁远前来传令的信使,却是吴三桂麾下的皮甲轻骑都司——年轻悍将高得捷。
杨振听说是来的是高得捷,见了面,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只见他身材高大魁梧,头上戴着铁皮锁子护颈盔,身披棉甲,外罩披风,一副威风凛凛、卓尔不凡的模样。
杨振抵达的时候,高得捷正与金国凤说话,听说杨振到来,就在金国凤的引见之下,连忙过来见礼。
头上戴着的铁皮锁子护颈盔,遮盖住了大部分的面部,只有眼睛、鼻子和嘴巴等巴掌大的部分露在外面,双目炯炯有神地打量着杨振。
杨振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的威名此时早已经在宁远军中传开了,连高得捷这样自视甚高的悍将,都对他刮目相看,敬佩有加。
可惜的是,此时的高得捷,已经在祖大寿的军中崛起,并被吴三桂划拉到了自己的麾下,杨振想要拉拢这些人,简直难如登天。
高得捷与杨振见了礼,再次向杨振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朝廷的钦差内臣已经到了宁远,祖大寿和辽东巡抚都接了嘉奖的旨意,现在命令金国凤和杨振两人立即赶往宁远,当面领受圣旨。
“高兄弟!杨某冒昧问一句,宁远城里可知朝廷对金副总兵和对我的安排?!”
杨振听明白高得捷前来松山传令的意图,立刻追问他了一句。
这些天来,杨振虽然看起来悠闲自在,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有多么纠结与忐忑。
一旦,朝廷的旨意与巡抚方一藻的设想有出入,接下来他就不知道该怎么玩儿了。
“不敢当杨协镇如此称呼!朝廷旨意对二位的安排,眼下宁远城里当是无人知晓!大帅也曾当面问询王大珰!但是王大珰笑而不语,只说等两位将军到了自知!
“不过此前宁远城里早有消息传出,方抚院、邱兵备、袁郎中,还有祖大帅,全都联名保奏杨协镇升任宁远总兵,金副总兵升任松山总兵!这个消息——松山城内不会不知道吧?”
高得捷一脸认真模样地说出了这番话,最后又有点疑惑地看着杨振,并且点到即止。
杨振看高得捷的样子不像是作伪,当下稍稍心定了一些,知道朝廷的旨意,宁远城的大小官员,也不知情。
杨振又向高得捷打听了前来的传旨钦差大珰是谁以后,看了看金国凤,说道:“既然如此!金副总兵,朝廷钦差内臣已到宁远,咱们就不能耽搁了,出发去宁远,宜早不宜迟!”
当日上午,杨振见了高得捷之后,匆匆忙忙地回到了城隍庙里的自军驻地,召集了张得贵、李禄、潘文茂、王守堂紧急召开了一个短会,说明了情况,然后就带着张臣和众亲兵以及火枪队左翼二十名火枪手出了城。
尔后,跟着高得捷的人马和金国凤的亲兵队伍,一路南下,往宁远而去。
从松山城到宁远城,有宽阔平坦的驿道相通,一共一百二十多里路。
他们一行一百多人马,连过杏山、塔山、连山等地城堡而不入,到了当日午时前后,终于跟着高得捷驰入宁远北门,直奔辽东巡抚衙署——即前蓟辽督师府所在地。
高得捷、金国凤都是骑兵将领出身,连续策马疾驰两三个时辰不下鞍,看起来似乎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杨振这个穿越客,却几乎被身下从鞑子手里夺来的战马颠散了架。
等他到了宁远城里的巡抚衙门口,被张臣搀扶着下了马,已经几乎不能很好地站立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早已麻木的双腿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崇祯十二年三月二十八日下午未时,辽东巡抚衙署大堂之上,宁远城里的文武官员们济济一堂。
三月初杨振受命之时的那个情景,仿佛在这一刻重现了出来——
文官在左,宁前兵备道邱民仰、辽东分巡道张斗、户部驻辽东督饷郎中袁进,依次而坐。
武官在右,祖大寿麾下的一杆心腹将领桑噶尔赛、祖大弼、刘应选,也是依次而坐。
除此之外,大堂之上武官一侧,还站立着两个杨振从未见过的将领,看起来也是辽东军中的大将。
高得捷进了巡抚衙署之后,就去后院报信交差去了,留下金国凤与杨振两个人不知所措。
好在杨振陪着金国凤进到大堂里面的时候,坐在文官下首的督饷郎中袁枢,还有在松山城里与金国凤一见如故的分巡道张斗,全都在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冲他们点头示意,算是免去了他们不知所措的尴尬。
武将那边坐着的几个人,杨振扫了一眼,虽然认得,但是却并没人主动搭理他。
而他也犯不上主动去靠拢,所以干脆拉着金国凤站在了袁枢的下首。
“金副总兵!杨协镇!两位将军的功勋,已经上达天听!圣上万岁爷已经派了钦差内臣前来宁远传旨!
“昨日傍晚钦使入城,祖总镇和方巡抚皆得万岁爷圣旨嘉奖!各荫一子,授以锦衣卫千户世职!你们两位战功赫赫,实至自当名归,高升何职,一会儿即见分晓!”
杨振与金国凤来到袁枢一边,就听见袁枢微笑着小声对他俩说了这么一番话。
在这个场合上,杨振深知沉默是金的道理,只是冲着袁枢笑了笑,没有说话,随后又向冲着自己微笑点头示意的邱民仰躬身抱拳,远远地施了一礼。
金国凤本想到武将那边站着去,但被杨振给拉到了文官这边。
杨振对他有恩,而且在松山城里的时候,杨振向他示好的意思非常明显,他也不好拒绝杨振的意思,所以就跟着杨振站到了文官这边。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先后与袁枢、张斗和邱民仰连忙见了礼。
两个人在大堂了站定,都往对面看去,只见大堂的屏风前面,过去办公的大书案,已经撤去了案上的笔墨纸砚等物,只摆着一大两小三个香炉。
杨振一想,就知道那是钦差传旨的标配,也就是所谓的香案了。
再往对面看去,那两个杨振并不认识的大将模样的人物,金国凤却认得。
只见金国凤冲着那几个人一个个抱拳躬身,打躬作揖拜了一遍。
杨振见状,侧脸小声问道:“那两个站着的,兄弟看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不知都是哪个,现任何职?!”
金国凤见杨振不认得,连忙小声说道:“那靠外站着的是刘周智,此番鞑子大军入寇松锦,恰是他在守塔山!
“至于靠内站着的那一个,却是祖泽远,乃是祖大帅的从子,一向最得祖大帅的信重!此番大战,恰是他在守杏山!”
杨振听了这话,连忙再看过去,却见对面那个大帅从子祖泽远也正在眯缝着眼睛打量自己。
祖泽远见杨振看向他,脸上突然变出笑容,冲着杨振远远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杨振也赶紧冲他笑了笑,学着他的样子拱了拱手,心里则立刻涌上来一种直觉:“祖泽远这小子,看来是个笑面虎!”
杨振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几个青袍人影就从大堂的屏风背后,当先转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两块牌子。
那两块牌子上分明写着“奉旨”“钦差”的宋体大字!
与此同时,一个尖利的嗓音叫道:“万岁爷钦命传旨内臣司礼监王公公到——!宁远文武诸官一体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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