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克勇听了杨振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他知道杨振必是已经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祖大寿这一次派人北上的意图,作为祖大寿的嫡系亲信之一,祖克勇自是了解得非常清楚。
说白了就是去送个口信,顺便做个姿态,表示宁远这边没有忘了被围的锦州和松山,同时也是做给朝廷上的那些主战派文官们看看——宁远派出了前去解围的援军。
人数虽然少了点,但却百分之一百是援军。
至于一支援军是不是能够达到解围的目的,连傻子都知道结果会怎样。但这个结果也在祖大寿的算计之中。
如果这拨人失败了,那正好说明自己之前坚持不出兵是正确的,出兵必定会掉入鞑子围点打援的陷阱,同样正好也拿来去堵住朝堂上主战派文官不断要求出兵的嘴吧。
至于锦州和松山城的严防死守问题,到最后,还是要靠城中的守军自己努力。
因此,祖克勇受命跟随北上,最担心的就是,杨振这个新任的宁远副将不知底细,还是过去的死脑筋,一路北上强攻硬取,不管不顾,硬往鞑子的包围圈里冲。
现在听了杨振的话,祖克勇发现,这个杨振并不像以往听说的那样喜欢猛打猛冲,喜欢打硬仗,看来自己的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想到这里,祖克勇又说道:“今日下午,军议结束,大帅把祖某招去,密授了一条线路。祖某左思右想,宁远与锦州、松山之间,唯有这么一条生路——”
祖克勇说到这里,略作停顿,而正在埋头吃肉的徐昌永、张得贵,还要一直拎着酒坛子伺候斟酒的李禄,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盯着祖克勇。
只听祖克勇在停顿之后,把炕桌上的盘子和陶碗一顿重新摆放,然后指着炕桌上的盘子和陶碗说道:
“这是锦州,这是松山,这就是杏山,塔山,连山,寨儿堡,这是宁远——”
祖克勇一边儿说着,一边绕过所有的盘子和陶碗,在炕桌的一边用手用力一划,接着说道:“这是过去辽东与蒙古的边墙!边墙之内,一直东到大海,如今遍布鞑子哨骑!可是边墙之外——则是一片广阔天地!”
说到这里,祖克勇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牛羊肉残渣去掉,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杨振说道:“这条路,走边外,虽然路程上远了不少,但却是目前我们北上唯一的一条活路!”
祖克勇的北上路线,杨振也考虑过,因为那就是历史上杨振他们走的线路。
这条路,正如祖克勇所说,出了宁远以后,先不往北走,而是沿着宁远河(即现在的兴城河)往西去,一直越过原来的辽东边墙,然后再转头往北,一直到乌欣河(即现在的女儿河)南岸,尔后沿着乌欣河转而往东。
东面几十里外,就是锦州。
这条路线,正是历史上杨振领着六百人马北上救援松山的路线,而且,就是在乌欣河的河口,杨振率领的一行人遭遇了鞑子的埋伏,而且很快就陷入了重围,最后全军覆没。
所以这一次,他高低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杨振也想过,既然上辈子在这里被埋伏过,那么这一回早点去,可以打鞑子一个埋伏,这样做是不是也可以?
他已经认真想过了,即便是在这里打了鞑子一个埋伏,他的结局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因为战术上的胜利,挽救不了战略上的失败。
只要他还是如同历史上那样走上那条老路,他就躲不过鞑子一次又一次的埋伏。
因为边墙之外的蒙古人,在崇祯十二年的时候,已经全都归附了女真人,那些边墙外的蒙古人现在全都是女真鞑子的眼线。
这是其一。
那么其二:他如果选择这条陆上之路,他所赖以求生的火器,就没有办法发挥作用。
骑着马翻山越岭,长途跋涉,当然没有问题,可是无数次的血战证明,如今的官军再依靠弓马骑射,已经不是女真鞑子的对手了。
你弓马骑射练得再好,再厉害,短时间内也不可能达到满蒙骑兵那种精通骑射的程度,所以用明朝官军的弓马骑射去对抗满蒙骑兵的弓马骑射,眼下看绝对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这是作死的打法。
所以在今后的战斗之中,杨振要逐步带着自己的队伍,往火器上转变,包括这一次,也得如此。
然而,大量的火炮、弹药这些东西,却没有办法跟着他们这个六百人的队伍翻山越岭,长途跋涉。
包括杨振眼下最为依赖的火枪,比如鲁密铳,不仅在马战中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而且在遭遇战中,也同样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
这个时代的火器,要想充分发挥作用,必须精心选择阵地,最好是能够预先构筑阵地,把敌人引到自己的预设阵地上来。
也就是说,在自己预设的阵地上埋伏鞑子,或者等着鞑子的军队进攻,而且唯有如此,方能发挥作用。
可是,祖克勇转达的、由祖大寿设想的北上路线,根本没有机会做到这一点。
且说祖克勇兴致勃勃地说完了祖大寿设想的北上路线,在场的徐昌永、张得贵、李禄都是拍手叫好。
只听徐昌永说道:“妙啊!大帅果然深谋远虑,给的这条路子太对了!徐某麾下蒙古骑兵,不少人熟悉边外地形,走这条路,必定得心应手!杨兄弟,你觉得怎么样?不如就这么定了吧!”
张得贵、李禄也是连声说好,个个脸上也是满面笑容,听了徐昌永的话,抬头看着杨振,都是一脸期待。
结果,杨振却是沉吟不语。
祖克勇见杨振无动于衷,一点没有高兴的样子,心中疑惑不解,连忙说道:“杨协镇以为如何?”
杨振对祖克勇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盯着炕桌上的盘子、陶碗不说话,渐渐地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杨协镇!大帅授给我们的这个法子,有什么地方不妥吗?难道你还能找出更好的法子?!”
徐昌永盯着杨振,见大家都赞同那条路线,唯有北上的主将杨振不言也不语,心里困惑不解,遂出声询问。
“并不是大帅的法子不好,而是我等六百人马北上,若走边墙之外,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火器弹药、军需辎重,如何携带?”
杨振抬头看了看其他几个人,见他们都盯着自己,继续说道:“我等走边外,若是不带火器弹药、军需辎重,我们轻装前进,固然能够快速北上,可是到了乌欣河折返往东,可就是步步死地了!
“我等六百人马,面对的是鞑子数万大军,若是光靠骑射,一旦遭遇鞑子包围,就不是九死一生了,而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妥妥的十死无生!
“兄弟倒是并不怕死!怕的是死了也白死,死得不值啊!完不成救援任务,死了也是罪过!”
杨振的话,说得徐昌永目瞪口呆。
徐昌永这个人有点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类型的人物,冲锋陷阵或许可以,但是战前庙算却是外行,或者干脆说就没长那个脑子。
徐昌永目瞪口呆之下,对着杨振说:“兄弟托个大,管你叫声杨兄弟!你说说看,除了这条路,咱们还有什么路可走?”
到了这时候,祖克勇、张得贵、李禄也都意识到了,杨振怕是早就有了定见了。
张得贵、李禄二人自是杨振说什么就是什么,除非极其不靠谱,否则他们绝不会反对杨振的决定。
因此,两个人看着杨振,沉默着,等候杨振说话。
而这个时候,耿直汉子祖克勇也忍不住说道:“既然杨协镇不满意大帅亲授的方略,那么你说说看,你还有更好的方略吗?
“此次北上危险重重,祖某人的性命,跟大家是绑在一起的!若是有更好的法子,祖某人也决不会反对!若真是安全可行,祖某不仅决不反对,而且一定赞同!”
正在琢磨着如何分说的杨振,听了祖克勇的这番话,放下心来,伸出两根手指,放到酒碗里,蘸了酒,然后就着方才祖克勇排列的城池地形,在祖克勇画出的辽东边墙对面,隔着一堆盘子和酒碗,也就是在炕桌的另一边,同样用力地画出了一条线。
“海上!我们走海路北上!鞑子的骑兵再多,再厉害,他们没有水师,也到不了海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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